环境污染严重的省份　个性鲜明的环保局长 刘向东:向污染宣战向违法者开刀

　　◆本报记者 李瑞农 胡早 班健

　　山西是全国重要的能源重化工基地，同时又是污染大省，多项污染指标位列全国前列，临汾、阳泉、大同等严重的大气污染更是三晋大地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最近一个时期山西环保风生水起，对重点污染企业下最后通牒、暂停孝义市环保审批权、重污染企业末位淘汰等一系列强势举措显示了山西从污染中突围的勇气和力度，为业界瞩目和社会关注。为此

，记者走访了山西省环保局长刘向东。

　　书记大声疾呼“山西环境到了非治不可的时候”，省长则“忧心如焚，彻夜难眠”。如此，环保如何能不作为

　　记者:山西是环境污染非常严重的省份，已严重影响山西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山西省委书记张宝顺一再指出，山西绝不要污染的GDP，省长于幼军指出山西环保、能耗、科技三大软肋环保要居首。党政主要领导认识不可谓不高，但在体现环保工作“亲自抓、负总责”的具体行动如何？

　　刘向东:现在山西城市大气质量居全国倒数第一，固体废弃物排放量位居全国第一，地表水劣Ⅴ类水质位居全国倒数第二。山西省委、省政府对环境保护非常关心和重视，张宝顺书记强调“山西环境到了非治不可的时候”，大声疾呼，不要污染的GDP，他说，“如果不下决心解决环境问题，经济发展将难以为继，以人为本将难以落实，和谐山西将难以实现，子孙后代将难以原谅。”他指出，各级领导干部要把环境保护作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要任务，坚持发展与提高人民生活质量的有机统一。

　　张宝顺书记到临汾、孝义考察，首先就看环保。他还建议每个省委常委下去后，把环保作为考察调研的重要内容，下基层不仅看城市的亮点，还要看看垃圾处理，看看污染企业，督促当地政府重视环保工作。

　　于幼军省长多次坦陈，山西有三大软肋，“环保，节能降耗，科技”，讲了很多次。他说那些令人心悸的环境数字冲击着他的脑海，有一种刻骨铭心之痛涌上心头，久久难以释怀。想到那些还没来得及享受发展带来的实惠，身体健康甚至生命安全却已经受到损害的人民群众，“我忧心如焚，彻夜难眠”。他要求各级政府官员一定要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做好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工作，不负三晋3000万人民的重托。

　　我在省级机关和单位干了20年，发现省委、省政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环保摆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和重要位置，放在心中，落实到行动中。半年来，我多次参加省委和省政府会议，发现无论是研究可持续发展，还是研究经济开发，凡涉及经济社会发展重大问题的必定有环保内容。现在环保已成为山西社会的热点话题，以环境优化山西经济增长成为战略决策，贯穿到每项工作中去。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对环保的重视从近一时期环保方面一系列力度大、效率高的举措和行动上可窥一斑:山西在全国第一个编制实施了省级“十一五”环保规划，环保投入805亿元，占GDP的2.9％；对党政领导干部环保目标和任务完成情况严格实行“考核制”、“问责制”、“一票否决制”；17台燃煤机组未完成限期治理任务，省政府态度坚决——即使影响经济发展也必须停产治理；对利税贡献大户也是污染贡献大户的煤炭、焦化、冶金等重点污染企业绝不手软，限期内未完成治理坚决关停。

　　现在山西环保品牌也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深入人心。按张宝顺书记的话，山西环保工作，必将在构建和谐社会、现实科学发展中发挥更加重要的作用。

　　山西环境治理必须用铁腕。面对积案如山、违法不断要求我必须向污染宣战、向违法者开刀

　　记者:我们了解山西近些年违法建设、违法排污等积案不少，听说你一上任就提出治理环境要用铁腕，从查大案要案入手，重点突破，太钢、海鑫、富士康等大型企业及知名企业成为你们的查处对象，“敲山震虎”效果如何？同时，山西结构性污染突出，电力、焦化、冶金等行业污染严重，对重点污染行业及区域污染治理重点突破的成效怎么样？

　　刘向东:我认为作为环保局长，不能粉饰太平，必须直面矛盾。承认现实，才能改变现实。什么现实？仅一次集中摸底调查就查出1150个违法项目，不用铁腕能行吗？就是要从大案要案入手，动真的，来实的，下狠的。怎么狠？你违法了，那你怕什么我用什么，我们通知有关部门停电停水，还可让银行停你的贷，工商吊你的照。海鑫集团违法建设并在消烟除尘上弄虚作假，我们就严格依法处罚，并告诫谈话；侨友集团在太谷违法建设焦油项目，则坚决查处，责令停建；太钢、富士康等存在环境问题，责令检查整改；山西玉雄糖品公司等9项目违反“三同时”，坚决责令停产，断水断电。我上任半年来，已立案查处违法排污企业206家，省环境监察总队现场查处200多起，有力地震慑了环境违法行为，遏制了违法排污蔓延的势头。

　　从污染的行业和区域看，煤炭、电力、焦化、冶金、建材等六大行业，占全省污染源80％多，11个省辖市、大运高速公路沿线县市和汾河流域财政收入占全省63.2％，但污染物排放量占全省70％多，GDP占全省的50％，人口占全省的八成。今后5年山西环保的主力工程蓝天碧水工程就是要抓住这些重点和龙头。

　　焦化是山西重要的支柱产业，同时又是山西第一大污染源。长期以来无序发展、总量过剩、只焦不化、污染严重。全省蓝天碧水工程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焦化行业污染治理的成效，治好了不仅有效地优化了结构，提升了产业水平，削减了污染，而且，会对其他重点污染行业的治理是个极大的推动。为此，我们开展了焦化行业专项整治行动，提出并实施“规范大焦炉、淘汰小焦炉、惩治违法、扶持优化、重点突破、全面推进”的思路。

　　孝义是焦化大县(县级市)，47个项目中就有33个是违法项目，设计产能高达1800多万吨。孝义的焦化规模大、污染重，老百姓反响也大，焦化整治能否成功关键在孝义。我们通过认真调查，坚决依法关停24家，同时通知电力、铁路、银行对违法建设和生产的企业做出停电、停运、停贷的决定。

　　孝义市环保局对辖区内环保工作监督管理不力，对违法建设项目没有及时制止和上报，省环保局已暂停其建设项目环保审批权，直到整改达到环保要求为止。对于政府和有关部门及有关人员存在的监管不力、滥用职权等问题的处理我们已移交省监察委。孝义一战上下震动，焦化整治得到极大推动。电力也是污染大户，针对179台未完成限期治理燃煤机组情况，我们提请省政府决定延期治理127台，停产治理32台，关闭29台。为了确保完成二氧化硫减排任务，我们还召开110多家电厂参加的全省燃煤电厂烟气脱硫设施建设促进会，要求电厂必须在2007年底前完成烟气脱硫。产铁大县襄汾主动整治炼铁污染，关小扶大动作快、决心很大，11月3日，襄汾县彻底摧毁了10家100立方米以下的违法炼铁企业的生产设施。我们将积极配合支持，以有力推进冶金行业的污染治理。

　　重点行业我们一个一个来。当然，我们也不光是打。打是打，给是给。我跟企业说，环保也不光是关停，我们还有3亿多元的治理资金，治得好的肯定会扶持。不管是打还是给，都是为了促进产业和经济结构的优化和升级，为了减少污染，改善环境质量。城市是经济文化中心，是人口集中区，环境好坏不仅事关经济发展、地方形象，更关系到群众的生活和健康，必须紧抓不放。太原是山西的窗口、是脸面，一定要把太原市整治好。我们就先从治城中村入手，40个城中村1000多个锅炉，怎么治？问计于民，我们请来了村里的老支书们听意见。后北屯先干起来了并向全市倡议，城中村的锅炉治理、环境整治一定大变样。太原市委、市政府还专门召开会议，针对省环保局提出的建议逐一整改落实。当然每个城市特点不同，病因也不一样。临汾、阳泉、大同大气污染严重，最近我分别给三市市长写信，帮他们分析原因，要求三市加快环境整治，尽快摘掉重污染城市的黑“帽子”。收到环保公开信后，三市长高度重视，并迅速对当地环保工作做出紧密部署。我们就是要充分调动地方政府，让地方政府作为第一责任人履行环保责任。

　　制度最有杀伤力。法律法规是治污的首选利器，治理环境必须制度先行。要形成对违法企业违法现象共同约束机制

　　记者:你提出法律法规是治污的首选利器，治理环境必须制度先行。请问山西在环保制度机制创新上有何进展？落实、推进情况怎样？

　　刘向东:山西靠什么治污？最终要靠制度。经过紧张筹备，《山西省“十一五”环境保护规划》、《山西省人民政府关于实施蓝天碧水工程的决定》、《山西省人民政府贯彻国务院关于落实科学发展观加强环境保护的决定的实施意见》、《山西省重点工业污染源治理办法》、《山西省环境保护违法违纪行为处分暂行规定》等文件，全部经省委或省政府批准下发。

　　治气治水也要“治吏”。由省环保局提议并经省委第10次常委会、省政府第17次常务会通过，将对各市环保完成情况实行严格考核制、问责制、一票否决制。经省委常委会、省政府常务会通过《山西省党政领导干部环境保护工作实绩考核办法》，是山西省对干部任用制度的重要改革，也是落实领导干部环保责任的重大举措。考核办法要求，对不重视环保工作的、发生重大环境事件的、未完成环保工作目标任务的，在提拔任用和评先选优中，实行“一票否决”。相反，对于重视环保的干部，表扬、提拔，而且可以破格提拔，委以重任。对地方官员的“问责制”已启动。各市县主要领导是环保第一责任人，从2006年下半年起，将对各市县环境状况及治理工作实行半年一公布，年终一小考，五年一大考。

　　我来到环保局半年多，发现环保执法孤军作战，软弱无力，缺乏手段。违法企业有时就是关不了。环境是人类的事，环保是社会的事，绝对不该是环保局一家的事。我从企业出来，知道企业最怕什么，企业怕银行不给贷款，怕工商局吊销执照，还怕停电。所以我们就研究形成对违法企业和违法项目的共同约束机制，多部门联手治污。

　　山西省环保局与中国人民银行太原中心支行在5月联合发布通知，规定省环保局定期向省内各金融机构提供环境违法企业名单，我们把没有“三同时”、没有环评、违法排污的企业名单提供给银行，后者则进行相应贷款遏制。现在全省有50家规模以上的污染企业收到银行信贷封条。中国人民银行已在山西调研，推广山西的做法。一个企业家给我电话说，你环保局太厉害了，银行说了，没有环保局证明，我们贷不了款。我们和铁路部门环保联动，环保违法企业的东西发不出去，合法企业的东西可以顺利快捷地发出去。既规范了用车秩序，优化了运力，又强化了环保手段，双方都得益。电力也一样，发现你违法排污马上停电。联动非常厉害，结成新时期的环保统一战线，能把企业卡得死死的，逼着企业就范。通过部门联动、综合治理、多管齐下，对污染企业进行大面积、集团式剿灭。执法手段强硬了，环保也有威慑力了。

　　8月，针对煤炭、火电、冶金、化工、焦化、建材、造纸等工业重点污染源限期治理的政府令正式出台，企业如不能于2008年底前实现达标排放，将会被处以罚款直至关停。监管不力将会受到“行政处罚”直至“追究刑事责任”。

　　省环保局同时建立起项目环境管理监督制度。明确提出，上级环保部门发现两起以上未做环评的违法建设项目，而当地环保局不予制止而又不上报的县市，省局将停止当地建设项目的审批，问题严重的追究有关当事人的责任。我们还严格将环境容量作为新建项目审批的前置条件，开展“总量控制、容量置换”工作。刚开始各县都在拖沓，我们严格管理，提出两点基本要求:搞不完这项工作的，所有新项目停止审批；因为政府行为没有搞测算造成项目拖延的，政府自己承担后果。现在119个县已有98％的县完成任务。

　　既要站得住，更要顶得住。对那些跑腿的、报信的、护短的干部绝不纵容，绝不姑息

　　记者:时下流传着“环保局长顶得住的站不住，站得住的顶不住”的说法。人们担心你能否站得住？听说你对环保系统要求很严，不留情面，比如处分了在环境监测数据上造假的运城市环保局，目前效果如何？

　　刘向东:我认为站得住，只是基本机能，立住了，才是个有骨气的人。有作为才能有地位，有地位才能更好作为。而且，我这里不需要顶，加强环境保护本来就是省委、省政府的要求，也是山西3000多万老百姓的迫切愿望，严格执法是顺应大势。不以身作则、恪尽职守，对工作患得患失，那就别做这个局长。

　　张宝顺书记提出环保局长要有资历、有能力、有魄力，不能和企业混在一起，不怕惹人，敢说真话。于幼军省长也一再要求加强环保队伍建设，他还批示，上一级环保部门有权对下一级环保部门的违法违纪行为进行查处。要求地方环保部门对地方政府负责的同时，也必须对省环保局负责。环保部门必须要有威慑力。

　　以前省级环保机关也存在着把关不严，监管不力，查处不到位的现象；市级环保机关存在矛盾上交，不敢负责、查处不力，执法不严的现象；县级环保机关存在知情不报，监管不力，问题成堆的现象，特别是有些基层环保部门和有些干部成了企业跑腿的、提包的、报信的、护短的。对这样的干部绝不纵容，对这样的做法，绝不姑息。

　　过去省局机关存在把关不严的问题，审批项目时不知道投资多大，不知道法人是谁。后来我们对部分处室负责人和承办人员通报批评。现在把关严了，各项工作也规范起来，进一步建立和完善了环保部门岗位责任制、首办负责制、行政首长问责制、限时办结制、服务承诺制、行政不作为和过错追究等规章制度，并向社会公开承诺。同时要求各市环保局制定落实公开承诺，建立了详细的政务公开制度，规范了环保重大项目、专项资金、人事调整等重大事项的审批、审核程序，增强了权利运行的透明度，加强了公众对环保部门行使行政权力的监督。

　　现在环保局还是以前的工作人员，但能打善战，能攻关，不怕困难。以前大家心里老琢磨我行不行？现在是走多远走多高的问题，问号没有了。

　　地方环保部门也比以前负责了、敬业了，现在敢反映情况，敢和市长说不了；危机感、压力感、紧迫感都比以前强了。

　　环保部门正在“硬”起来，话敢说了，手段也硬了。而且不仅自家行动，很多部门都积极配合，形成对污染的围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