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定打狗真相

　　2006年秋天，对于狗来说，是个“多事之秋”。国内关于养狗和打狗的争议，在全社会掀起了巨大波澜。广州、山东相继举起打狗棒，而云南省楚雄州牟定县无疑就是这场风暴的核心：为防止狂犬病传播，一场大规模的打狗运动使得该县50546只狗在6天内被捕杀殆尽。本报记者远赴云南，为读者还原3个多月前这场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真相。

　　【郑州狗市勃兴】

　　周边城市打狗 外地名犬扎堆郑州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郑州的北闸口狗市多了许多名犬。在某公司上班的路明，也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北闸口摆起了狗摊儿。

　　路明11月3日刚从上海回来，带回来8只名犬，“赚个三四万元应该没问题，周边城市都打狗，名犬价降得比较厉害”。

　　上海打狗太严，狗贩抱怨狗不好卖

　　“上海、北京都要入户打狗，这段时间狗可不好卖！”因为兼职贩狗，路明加入了好几个宠物QQ群，11月1日晚，在闲聊的时候，在上海开狗场的一位网友抱怨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网友说，场里的好几只名犬都五个多月大了，再大就不好卖了，但上海打狗的风声比较紧，价格昂贵的名犬很难出手，有人要是要得多的话，可以低价出售。

　　路明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机会”。第二天，他向单位请了假，坐飞机飞到了上海。

　　精明狗贩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到了上海，路明直奔嘉定区的狗场，场里已经先到了两个进货的狗贩，路明看着眼熟，一问，果然是郑州的。

　　狗场里的狗很多，老板说，上海早就嚷嚷着要打狗，对于价格比较高的名犬，很多人都是处于观望状态，生意一直不太好，但偶尔也会有买家。现在，真的要开始打狗了，名犬几乎卖不动。名犬的价格也降了，原来要1万多元的玩具红贵宾现在6000多元就出售了。

　　“原来从上海进的狗，一条平均下来能赚2000元左右，现在价格低了，回去就是便宜点卖，像红贵宾，一条赚个三四千元也不成问题。”路明考察了三四个狗场，最后带回来8只名犬。

　　狗年狗生意火，还造就了一批富翁

　　11月3日，路明带着8条名犬坐着飞机回到了郑州。他大致估算了一下，6条公犬赚个3万元不成问题，还有两条母犬，他要留下来，准备自己养着生小狗。

　　路明告诉记者，花5000元买一条红贵宾母犬，成年后就可以卖到1.2万元～1.3万元，发情期的母犬价格在1.5万元左右，“大肚皮”时可以卖到2万元。他带回来的一条母狗1年后开始交配，每年产的崽可以卖3万元，而这条狗的口粮一天只有5元钱。

　　2004年，闲来无事的路明花400元买了一条可卡狗。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到狗市，这只狗居然卖了1400元，净赚了1000元。

　　2005年，路明又花2000元买了一只金毛猎犬。10个月后，这只英国猎犬到了发情期，路明花1000元买了一只纯种金毛猎犬给它配种，后来产下9只小狗，到今年，这只金毛猎犬卖到了4000多元，9只小狗赚了近4万元。

　　本来就喜欢狗的路明在尝到两次甜头后，开始做贩狗生意，还准备把工作辞了，全职贩狗。

　　“我只是兼职的，专职卖狗的，赚得更多！”谈起贩狗生意经，路明说，只要进的狗不是病狗，绝对包赚不赔。特别是今年，一方面风传办狗证的费用要降了，再加上是狗年，很多人认为狗年养狗能带来好运，因而生意空前火爆，在北闸口狗市有十几个固定的狗贩，一天卖出去三四十只狗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一天就收入上万元。

　　外地狗涌入，郑州遍地是名犬

　　11月4日，记者来到北闸口狗市，发现遍地是名犬，杂牌狗倒少多了。

　　“这都是纯种名犬，是从北京过来的，那边打狗，这个绝对是纯种名犬！”记者问比熊卷毛的价格，老板只报了8000元，怕记者不相信是纯种名犬，忙对记者解释缘由。

　　“外地打狗呢，所以流到咱这里的狗比较多，过一段，这名犬可就不是这个价儿了。”记者在北闸口狗市转了一个上午，这句话是小贩对记者说得最多的一句。

　　“名犬多了，价格自然就下来了！”路明摆了一个上午的摊儿，卖出去一只1000多元的哈而奇。他说，像哈而奇，原来都是卖2000多元的。

　　一个上午，北闸口狗市的人就没有间断过，但是细问之下，却有不少摊主表示生意和今年的其他时候相比很一般，原来名犬一天都能卖出去两三只，现在能卖出去一只就不错了。

　　“外地都打狗，咱郑州说不定也要跟风，要是名犬被打了，太让人心疼了！” 市民王先生花300元给孩子买了一只松狮，他说，将来郑州对于养狗有一个明确的规定后，他打算买只名犬养养，现在有点犹豫，下不了决心。

　　【牟定“打狗”始末】

　　女童殒命恶犬 政府6天杀狗5万

　　4岁女童，不幸殒命恶狗口下

　　云南首府昆明西去221公里，就是素有“左脚舞的故乡”美誉的牟定县，位于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中部。然而就是这个人口仅20万的县，今年7月25日至30日6天内，捕杀狗的数量达到了50546只。

　　“养狗是我们的一种生活方式。”牟定人许成文说，养狗首先是为了看家护院，防贼防盗。其次养狗是这里的传统，“几乎家家户户养狗”。

　　牟定县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和一个叫李秀文的4岁女童有着直接关系，这名女童在这场运动开展前半个月，因狂犬病发不治身亡。

　　11月5日，牟定县共和镇天台村委会升关冲村彭开能家门口，仍悬挂着一块红布和一张神符。李秀文是彭开能的孙女。今年6月20日18时许，李秀文在家门口附近玩耍时，一条恶狗突然窜出来扑向她。小秀文立刻倒在血泊中，左脸颊和右眼睑被撕破两个大口子，“上衣和裤子上都是血”。

　　小秀文立刻被送到牟定县人民医院治疗，又到县卫生防疫站注射了狂犬疫苗。被咬后第18天，小秀文突然病发，“从县医院又转到楚雄州人民医院，在急救室里，只抢救了几分钟，娃娃就不行了”。忆起小孙女，彭开能不停地以手拭泪。

　　一个月后，全县掀起打狗总动员

　　6月23日，牟定县政府首次接到疯狗伤人事件报告，随后狂犬病疫情逐步严重。

　　7月18日，县里开始对全县的狗进行强制免疫疫苗注射，然而疫情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又有3人因狂犬病死亡。

　　7月24日，县政府发表狂犬病防治电视讲话，并于次日发出1000份《关于进一步加强狂犬病防治工作的通告》，决定对该县的50546只狗展开捕杀，关闭该县所有犬类及狗肉制品交易市场，禁止县内所有餐馆销售狗肉，禁止狗及狗肉向县外流通，并计划在3~5天内将全县的狗捕杀完毕。

　　7月25日，县政府组织人员开始打狗。牟定县公、检、法、司及政府工作人员迅速成立了打狗队，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挂帅“打狗队长”，于是，一场“全民皆兵”的打狗运动轰轰烈烈展开了，打狗运动迅速从县城延伸到乡镇和村庄，乡镇干部和村委会成员也加入了打狗行列。

　　牟定县共和镇天台村委会升关冲村第一小组组长金正才，7月24日下午被通知参加天台村委会议，升关冲村23个村民小组组长都到了，在金正才的印象中，人员到得如此齐整的会议并不多。

　　“各村都贴上了县政府的通告，村民家里的狗都必须打死，是强制性的任务。每只狗补贴5元。打不净的由打狗队处置”。像其他村一样，金正才成了打狗队一员，拿起了打狗棒。

　　这是一次雷厉风行的行动。牟定县委一名官员这样描述：“那是当时全县最大的‘政治任务’。”

　　6天内，5万多只狗被捕杀殆尽

　　通知打狗的头一天，彭开能就把家里的两条狗吊死就地埋了。

　　大多数村民对自己家里养的狗，都采取吊死的方式，“用一条长绳套住狗脖子，把绳子另一端甩过树枝，用力一拉，狗就悬空了。”彭开能这样讲述他的打狗经验。

　　在外跑的野狗，就由打狗队来解决。打狗队通常白天行动，队员三五成群，手持1米多长的木棍、铁棒、钢管，来回巡视，碰到狗就当场打死。升关冲村村民彭元基家里的3只狗，两只被吊死，另一只烈性犬被毒死。毒狗药是县里统一配发的。

　　牟定县共和镇万丰村村民夏天师见证了牟定县打狗的全过程，他说“那景象太惨了”。

　　夏天师跑运输。“那几天经常听到狗的惨叫声。”夏天师皱着眉头回忆，7月28日那天，他出车经过石头河，看到一只黑狗在前面跑，后面有打狗队员紧追着。几个人把黑狗堵在一个角落里，一名队员手起棒落，朝狗头直砸下去。

　　“血溅起老高，1米外喷的都是。”夏天师说，黑狗歪了歪，哼唧了几声就断了气。

　　共和镇散花村委会北边田地四周有不少电线杆，“打狗那几天，村民把狗吊死在电线杆上，一天吊死几百只，几天下来至少有两千只狗在此毙命，狗吊在电线杆上，5到10分钟才会死透，身子在空中折腾乱摆，凄厉的惨叫声让人心里发毛。”夏天师说。

　　7月30日，全县5万多只狗全部遭到捕杀，只有警犬和看守军火库的军犬得以幸免。

　　牟定县对死狗的处理办法，就是挖坑埋掉。牟定县城往西8公里，是一处被当地居民叫做“青龙大丫口”的地方，全县5万多条死狗，大多数埋葬于此。现在在这处“万狗坑”周围，仍能找到散落的狗毛。

　　到底该不该打狗，坊间争议未定

　　时隔3个多月，牟定县坊间仍时常议起这场打狗运动，对于这件事，当地居民存在很多争论。许成文就反对打狗。他家里养了3条狗。他担心狗被打死后，村里的治安会变得不好。

　　一条狗只补贴5元钱，太少了。“胡明也对打狗有意见，他家里的一条价值2000多元的大狼狗，在这次运动中被打死，他觉得吃大亏了。

　　然而，彭开能却坚定不移地支持打狗，“要是早打一个月，我小孙女就不会死”！

　　然而反对打狗的声音只是茶余饭后无可奈何的抱怨。因为不管愿不愿意，牟定县50546只狗也已全部死亡。

　　【牟定后“打狗”时代】

　　官方慎言“打狗” 养狗风潮死灰复燃

　　面对媒体，牟定官方谨慎有加

　　11月6日上午，记者来到牟定县委宣传部。

　　面对记者来访，牟定县委宣传部显然有些意外。当得知记者的来意时，新闻股一名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一愣神，随后说：“关于今年县里打狗这件事，报道情况要先请示领导。”

　　20分钟内，这名工作人员先后3次请示领导。交谈时，这名工作人员说，打狗运动已经过去，现在县里的工作重心已转到其他工作上。

　　关于目前网上对牟定打狗的争论，他一再强调，这件事目前有关方面已有定论。“网上的言论多缺乏理性，甚至言辞过激。”他说，有些小报小刊的报道，显然对人们起到了误导作用，县里对此颇为不满。而牟定县公安局则直接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干脆地把记者“请”出了大门。

　　牟定官方称，这是被迫采取的“正确决策”

　　对于争论和质疑，牟定县委一位官员说，对狗实施全面捕杀，是县里根据国务院《重大动物疫情应急条例》而进行的，而且专家确定牟定县为疫区才制定的决策，这样做是有充分依据的。

　　牟定县副县长席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根据当时我们县疫情蔓延的情况，最多一天是有25个人被狗咬伤，全县7个乡镇都有群众反映被狗咬伤。”他说，捕杀家犬是个令人心痛的事情，但是全县10个乡镇都出现了疯狗咬人的情况，还造成3人死亡，从群众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县政府不得不采取这个措施。

　　疫情严重后，才开始注射狂犬疫苗

　　被捕杀的5万多只狗，其中有4000多只已经注射了狂犬疫苗，杀掉这样的狗，很多养狗户并不情愿。更让人心存疑问的是，疫苗是在狗被捕杀半个月前，狂犬病疫情严重时才开始紧急注射的。

　　对于捕杀注射过疫苗的这4000多只狗，牟定县畜牧局局长唐启云对媒体的解释是，这些狗是整村整村的全部进行注射，无法区分出是发病的，带毒的还是健康的，狂犬疫苗要在3周以后才能产生抗体。到7月24日疫情还在不断扩大，为了迅速地控制疫情才不得不对这些狗进行捕杀。

　　7月18日，牟定县才下发了强制注射疫苗的通知，为什么不在此之前就给狗注射疫苗呢？唐启云说，广大农村山区的养犬户没有主动给狗注射疫苗的习惯，而疫苗平时主要是供应共和镇周围，对山区没有这个工作。

　　11月5日，共和镇天台村一村民告诉记者，县里从来没有宣传过狂犬病预防知识，而且之前没有人通知要打狂犬疫苗，所以家里养狗从来都不打疫苗，“通知打肯定是要打的”。

　　打狗3个月后，犬类管理规定才颁布

　　在牟定县打狗运动结束近3个月后，10月26日，《楚雄彝族自治州犬类管理暂行规定》（以下简称《规定》）正式颁布实施。但《规定》目前在牟定县鲜为人知，不仅普通群众不知道，甚至政府官员也不知道。

　　11月6日，牟定县委宣传部一位官员接受采访时，记者问到打狗之后，目前是否有管理狗的政策出台，这位官员随口说出《牟定县犬类管理规定》已经出台实施。但当记者追问，此规定分几条几款，具体有哪些内容时，他却含糊其辞。牟定县政府办公室综合股股长代某显然也不知道《规定》已出台，他是询问过县法制室才知道楚雄州已出台并实施了这个《规定》。

　　规定出台不久，养狗风潮死灰复燃

　　“村里现在也开始有人养狗了。”彭开能说，前几天就有邻居从县城狗市上花180元买回一条狗。

　　牟定县城繁华地带有个中园综合市场，距离县委、县政府、公安局等部门数百米之遥，狗市就位于这个市场内。

　　11月7日13时许，市场开始热闹起来，市场东侧几排摊位边，一半是卖鸡鸭鹅的，一半就是卖狗的，卖狗的有20多家。一个大竹笼或一个三轮车，里面或躺或卧的一群群小狗摇头摆尾，在这里待价而沽。这里的狗大多数是土狗，每只狗售价在20元左右。

　　“狗市在这里存在半个多月了，每周二、四、六交易。”一位女商户说，前段时间狗被打完了，可牟定县居民养狗的传统却没有改变，她看准商机，从附近的南华、姚安等县运狗来卖，“生意好的话，一天能卖10多只，这一段来买狗的人很多”。她坦承自己卖的狗“没打过疫苗，这里的狗几乎都没有打。”她说，农村没有给狗打疫苗的习惯，打疫苗的钱要比狗价贵。

　　这个狗市是自发形成的，目前并没有人管理。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牟定县居民对《规定》一无所知，但几乎都知道这个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