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家族名义向毒品宣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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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16日12:28 三联生活周刊 | |||||||||
海洛因归来 靠山吃山,海拔2600米以上的小凉山遍布着冷杉和松木,是彝族人放弃鸦片种植后的重要谋生手段。“在山地种土豆、苦荞,有时连自己吃都成问题。”嘉日阿伙是个高大的彝族汉子。1997年洪灾以后,国家禁止林木砍伐,大小凉山范围内林业局、造纸厂、木材公司和大量做木材加工的当地人失去了饭碗,嘉日阿伙就是其中一个。缅甸、老挝的海洛因大量
90年代末,巨额利润改变了当地的经济模式。“一个人去金三角背一趟毒品回来,不走公路,翻山越岭只用23天时间,能得到运输费4万元。”当地人介绍。尽管只出产土豆和苦荞,跑马坪的畸形繁荣却日益增长。在乡里最繁华的一条不足500米长的街道上,每一个卖烤土豆或者粑粑的彝族老大妈的口袋里,都有高纯度的海洛因。“你可以买200块钱拇指盖那么大的一克,也可以买10块钱的掺着头疼粉的一点点。”于是,到处是成群吸毒的年轻人,乡长吉伙体子的儿子、嘉日万格的儿子也加入了瘾君子行列。“没有买不到的,没有卖不掉的。”嘉日阿伙说,很多人一开始都是小规模参与家族联网式毒品贸易,“比如有老板出20万元去金三角买毒品,就有人加几千块的本钱,回来能翻几番。很多人希望挣些钱就搬到海拔略低的华坪县去,那边土地更适合耕种”,但是能得利的是极个别。到2005年5月,宁蒗县共有在册吸毒者917人,其中820人是农民,804人为彝族。云南大学的嘉日姆几在1999年曾经走访过昆明的一个女子戒毒所,“一共300来人,有100多人是我们凉山籍的彝族女人。戒毒所里挂满了她们精美的手绣,那些原本属于她们的男人的东西。身为金谷家的头人,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海洛因让金谷家的青壮年迅速堕落。“每天我要吸三次毒,家里的门板被我拆掉换了毒品,老婆孩子都没有鞋穿。”嘉日阿伙和嘉日家支二十几个瘾君子一起,每天传递消息,寻找吸毒机会。家族宗法制本来是保护家族利益的制度,但是已沦为族人贩毒、吸毒的工具,族人们还没有认识到吸毒是不道德的,父权关系变成毒品网络。嘉日万格的儿子也在吸毒,他多次要求警察带走儿子,好容易带走了,戒毒所待3个月后放出来毒瘾更大了,还认识了更多的毒贩子。“第二次进去,我就要求把他劳教5年,他们却只同意3年。不到3年时他生了病,劳教所又给扔回来了,我说我出钱让他继续劳教都不行。”国家法律权威在偏远的彝族山区被不断弱化,金谷家族于是决定让传统宗族制度发挥更强大的作用。 家族戒毒实践 1999年11月30日,还在中国人民大学做博士的嘉日姆几号召嘉日家支二十几个“德古”,第一次以家族名义向毒品宣战。嘉日阿伙记得:“德古们对我说,我是个金谷家的男人,全家族的人都在看着我,如果我不戒毒,我的父亲将没有脸面活下去。”这一次戒毒的20个人,有10人复吸,10人戒断。嘉日阿伙复吸了。2002年5月22日是彝族的“虎日”,是发动战争的日子。金谷忍所家族全部成员来到集会的山洼里,举行规模更大的戒毒仪式。 “杀牛是彝族家族最郑重的仪式。打仗之前,我们杀牛,吃牛肉,喝血酒,从牛皮下钻过去,就定下了打仗的一切细节。对于我们,这个仪式和宪法一样不可违反。上一次动用这个仪式,还是在小凉山解放前、共产党人来和彝族头人们议事结盟的时候。”金谷五斤决定支持嘉日家支的提议,用最传统的家族宗法,来挽救家族里32个吸毒人员,净化跑马坪的社会环境,“那天一大早,金谷家的500户族人陆续站满了山坡地四面。牛、猪、鸡被我们杀掉,取出胆和血,做成血酒给族人喝。请‘必摩’念咒,刻在神山的大石头上。咒语意思就是,吸毒的人,家族不再把他当人看待,他的命不再重要,除非他重新寻回做金谷家人的尊严”。嘉日阿伙的父亲、哥哥和堂弟被指定监督他的行为。如果阿伙吸毒,他的至亲会用最严厉的手段对待他,和嘉日万格用枪对准儿子一样,“他们会看着我像一只狗那样死掉”。同样,戒毒的责任也被全族的人共同承担,“只要我愿意戒毒,会有十几个人拉着手站在我身旁,给我鼓励”。 封闭,是宗族制度戒毒最强有力的措施。吸毒者的待遇是被关进条件恶劣的小黑屋,有人干脆用木条给封锁起来,每天有人送饭。为了保证宗族法度的权威,吸毒人员本人和家属签下了担保书:“安排三个以上人监管;一年内不得出远门;任何人有权随时和他思想交流;如果不改,送公安机关,家族可以按照家规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不履行承诺者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戒毒期间有两人毒瘾发作,自己在屋内上吊而亡。嘉日姆几和吉伙体子组织了9个族人的“民间禁毒协会”。吉伙体子拿出类似公安联防自制的袖标,充满了自豪感。他说,“有一个吸毒者逃跑,我们在县城里的大街上找了4天4夜。卖毒品给金谷家的人,金谷家将对他采取措施。原来我们是要抄他的家,烧他的房子。后来有个贩毒的人,我们一车50多人到他家一看穷得可怜,也就没有抄,只把他送去派出所了。今年年底他就劳教期满了”。 发现有人在跑马坪卖毒品给金谷家,报案者奖励500元。而吉伙体子自己一年的收入只有1000元左右。宁蒗全县年收入1000万元,支出2.5亿元,是国家级贫困县,没有余力用于民间戒毒。吉伙体子的力量来自大家族的支持,“一开始每家2元钱,凑了1000多元给我们做经费”。禁毒协会的人有权力追踪每一个吸毒者,在200多平方公里的山区内,他们步行去每家走访和进行帮助,“大多数吸毒者在辈分上是我的叔叔或者爷爷,但是他们都很尊敬我。在他们戒毒期间,他们的小家庭完全靠金谷族人凑钱来供养”。金谷家族宗法体制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承担了社会保障的任务。在婚丧嫁娶等各种家族事务中,个体家庭要承担经济责任,彝族人称为“尔扑”。“我们祖有古训,有丧事,谁买牛,谁买布都是在歌谣里唱的。今年8月有个孩子考上了云南大学,一个下午金谷家就凑了1.6万块钱。”金谷五斤和在县城上班的儿子每年承担的家族经济支出在1万元以上。更多聚居在山里的族人,共同分担着每一家的大事。他说,“这样任何一家出了事都不会遇到太大困难”。 结果,嘉日阿伙遵守诺言,不仅戒断了毒瘾,4年里只去过县城2次,“金谷族人是真心为我好,戒毒的前两年,只有他们来我才有肉吃”。戒掉毒瘾的嘉日阿伙加入了禁毒协会。跑马坪乡今年被评为“无毒社区”,共有一个男性祖先“金谷”的家族里,2002年戒毒的32个人,有27个人至今没有复吸,另外几人则脱离了金谷家族,远走他乡。用封闭的方式禁绝毒品已见成效。然而,家族戒毒引出的另一个问题是,“那道山的后面,就是金谷姓氏的势力范围以外,现在还是毒品交易的地点”。-(感谢人民大学人类学教授庄孔韶的资料支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