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区被“卖”背后的利益链条

　　大洪山部分景区经营权被违规出让50年核心区域内大兴土木严重破坏景区环境

　　本报记者罗道海文/图

　　核心提示

　　景区非常忌讳的厕所和停车场，不仅不“隐”，还赫然建得各处都是；在一级核心景区中，居然耸立着一个庞大的人造烽火台；为掩盖劈掉山体后裸露的山坡，在泥土表面铺上了城市人行道常用的空心砖……

　　2004年7月，大洪山风景名胜区京山管理局(以下简称“京山管理局”)与湖北广信科技教育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信公司”)签订协议，将绿林景区规划区内总面积80平方公里的经营权出让给广信公司，出让期为50年。根据协议，今年仅“漂流”一项，京山管理局就坐收100余万元。

　　协议签定后，广信公司根据京山管理局提供的、未经省建设厅批准的景区规划，“违规在核心景区大兴土木，开山修路，建房造景，致使风景名胜资源遭受严重破坏”。11月8日，湖北省建设厅发出紧急通报，认为这是一起违反国家关于风景名胜区有关规定、变相出让风景名胜资源的典型案件。

　　事发后，京山管理局负责办理此事的一名副局长因此离职。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当时也是形势所迫。”绿林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张正伟显得很无奈。“我们请来一个有实力的老板也不容易。”之所以要“出让50年”，除了景区名气本身不高外，也是为了完成县里的招商引资任务，给开发商一个好的发展平台。

　　■“这哪里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建得就像是城市里的公园。”建设部风景园林专家组专家、中国地质大学大地景观规划研究中心主任万美强毫不客气地批评。“这完全是外行的搞法，用城市工程建造方法做景区，结果只能是破坏大自然原有的真实性、完整性。”

　　■“我们错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补救。”张正伟诚恳地说，“解除协议的困难很大，仅一项违约金，我们政府就承受不了。”

　　大山深处“人造景”

　　从绿林镇出发，沿坪客公路上行便到“神州第一千年古兵寨”。一进景区，一道颇具规模的水泥浇铸挡土墙便横在眼前。

　　群山环抱，森林茂密，奇花异卉。已是深秋季节，行走于京山县绿林小镇的山间小道，却倍感神清气爽，素有“绿色宝库”之称的大洪山，绿色深幽。

　　61岁的覃大爷，打小就生活在绿林镇，大洪山的绿林寨、鸳鸯溪、美人谷……他不知去过多少回了。“那个山头过去是山寨，是刘秀与起义军会盟的地方……”谈起绿林起义和汉光武帝刘秀，覃大爷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但近几年，山上的景点开始变了——绿林山寨里，修起了不伦不类的寨门；传说中的烽火台、会盟台、栖凤寺，也先后“矗立山头”。“这哪里还是‘神州第一千年古兵寨’啊，完全是个公园。”覃大爷指指山头方向，连连摆头。

　　史书记载，绿林寨是西汉末年王匡、王凤绿林起义的策源地，也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发祥地。景区内重峦叠嶂，美不胜收。

　　从绿林镇出发，沿坪客公路上行便到“神州第一千年古兵寨”。一进景区，一道颇具规模的水泥浇铸挡土墙便横在眼前。进入大门，还有宽敞的停车场、硕大的厕所……

　　沿着6米多宽的景区水泥公路上山，沿途森林茂密。景区没有一个游客，有的只是过路村民。

　　“那里就是会盟台。”送记者进山的陈师傅介绍。顺着指引，只见一座颜色艳丽的庙宇，坐落在一片水泥广场上，“会盟台”大门紧锁，这座颇具现代气息的庙宇全是钢筋水泥筑就；一座骑着高头大马的石像坐落中间，全身装束一新；广场上还有两处人造的日月池，池内一潭死水；广场下方，传说中的“汉天门”处，更是建起了“巨石象棋”。

　　山势渐高，映入眼帘的景点也渐渐增多。

　　山顶这条2.5公里长的水泥路，可供两辆小汽车通行，在宽敞地段建有停车场。有一部分路段，还劈掉部分山体，为掩盖裸露的山坡，泥土表面铺上了城市人行道常用的空心砖。

　　在整个绿林寨景区，最引人注目的还算烽火台。据史志记载，当年绿林起义时，此处确实建造了小型烽火台。如今，景区在绿林南、北寨之间的山脊上，投资50万元建造了占地50平方米、约四层楼房高的烽火台。在相隔近5公里外的绿林镇，也清晰可见这个烽火台。

　　踏在青砖砌就的烽火台上，立于最高处，可以看到山脊上有条蜿蜒的“白龙”——景区为方便游客而修的水泥路，一直通往南寨。

　　通往北寨的，幸存着两千年前留下的“矮小”古城墙，经多年风雨后，成了景区唯一的遗迹。

　　“出让50年”协议严重违规

　　根据协议，广信公司有权科学开发、合理利用景区资源，依法享有充分的自主经营开发及管理权。同时，公司还可以将其经营权在经营期内整体或部分转让给第三方。

　　绿林山寨里这些不伦不类的仿古建筑，京山大洪山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广信公司的全资子公司，以下简称“大洪山旅游公司”)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我们和京山管理局签有协议。”大洪山旅游公司副总经理祁威显得十分委屈，“其实我们并不认为景区内的建筑不合要求，只是没有达到‘修旧如旧’的标准。”祁威说，他们是一家负责任的公司，整个投资长达50年，从经济效益来看，近两年公司投入3600万元以上，而整个景区收入却不到2000万，“我们不是赚了钱就跑的，保护景区的资源，就是留下了赚钱的资本。”

　　祁威解释，专家认为“大兴土木”，但“实际上我们也是根据京山管理局提供的详细规划修建的”。此外，会盟台、栖凤寺、烽火台等都是两千年前曾有的，他们所做的只是恢复原貌，虽然烽火台大了点，会盟台及栖凤寺“新了点”，但整个工程没有结束，所有的“修旧如旧”并未正式开始。

　　记者同时从京山管理局和大洪山旅游公司拿到了《开发经营大洪山风景名胜区绿林景区投资协议书》，签订日期为2004年7月17日。

　　这份协议称，将绿林景区规划区内的鸳鸯溪景区、绿林寨景区、九龙探海景区共80平方公里的独家经营权出让广信公司，期限为50年，包括漂流、观光、餐饮、百货等；尚未编制修建性详细规划的景区，由京山管理局负责委托有规划资质的大专院校或设计院所于该景区编制修建性详细规划，并通过主管部门评审；大洪山旅游公司预计总投资5000万元，按照大洪山风景名胜区绿林景区总体规划及修建性详规编制，公司自主制定详细建设计划和开工建设项目，组织开工建设。

　　对于公司而言，他们有权科学开发，合理利用景区资源，依法享有充分的自主经营开发及管理权。同时，公司还可以将其经营权在经营期内整体或部分转让给第三方。

　　而按2002年5月发出的《国务院关于加强城乡规划监督管理的通知》规定，严禁以任何名义和方式出让或变相出让风景名胜区资源及其土地。国务院《风景名胜区管理暂行条例》和《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和改进城乡规划工作的通知》，也有相关规定。

　　据了解，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由国家建设部委托省级建设厅管理，京山管理局是负责大洪山风景名胜区管理的最基层机构。

　　知法犯法“为发展”

　　“我们请来一个有实力的老板也不容易。”张正伟说，现在都在搞旅游和经济建设，抱着聚宝盆的绿林镇也不例外，之所以要“出让50年”，除了本身景区名气不高外，也是为了完成县里的招商引资任务，给开发商一个好的发展平台。

　　“京山管理局与广信公司签署这份协议是在2004年，京山管理局实际上是在知法犯法。”记者采访中，一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大洪山风景名胜区京山管理局是京山县政府的下级单位，与绿林镇政府是一家机构，绿林镇镇委书记就是管理局局长。

　　“我们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当时也是形势所迫。”绿林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张正伟显得很无奈。“我们是湖北百个插花贫困乡镇之一。”张正伟说，在绿林镇里待过的领导，从改革开放后就一直在想办法脱贫，但苦于找不到出路。

　　20多年前，省建设厅一名领导和几名专家来到厂河乡(1995年后更名为绿林镇)考察，见到此地风景优美，文化源远流长，大为惊叹，将情况上报国家建设部。1988年，经专家评审，大洪山成为国家风景名胜区。

　　“这一张文书就是聚宝盆。”乡里的领导高兴坏了。但直到1992年，“聚宝盆也没有生出一粒米”。此时，时任京山县建设局城建科科长的孙新华来到绿林镇，对旅游感兴趣的他，面对这片风水宝地，发誓一定要“生出一个金蛋”。他在当地雇请了两个村民，在山里的美人潭前搭建了凉棚，摆上栏杆开始向游客收取门票，当年收入就达到了几千元。

　　“一个美人潭就有这样的效益。”乡领导精神大振。随后，乡里凑钱请电视台制作了大型风光片《山水伴我画廊行》，开始向外界宣传绿林。“有风景没有文化，也是个空架子。”乡里又请当地的文人，整理、挖掘、书写“绿林文化”。

　　奇迹出现了——1995年，孙新华向县领导借来3万多元开发“鸳鸯溪漂流”。到第二年，门票收入竟达10万元。2000年，镇里又从黑龙江买回20多条橡皮船，“那年漂流的门票收入有了20万”。

　　游客猛增的同时，绿林镇渐渐感觉到：无论是道路，还是吃饭、住宿，镇里已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压力。

　　怎么办？在各部门张罗下，陆续与当地和武汉商人合作开发鸳鸯溪漂流，4年后，一年的门票收入高达300多万元。但由于种种原因，此后各方撤资走人。

　　“我们想要继续发展，必须寻找一位能长期合作，又有投资实力和负责任的投资方。”就这样，广信公司就来到了大洪山。

　　“我们请来一个有实力的老板也不容易。”张正伟说，现在都在搞旅游和经济建设，抱着聚宝盆的绿林镇也不例外，之所以要“出让50年”，除了本身景区名气不高外，也是为了完成县里的招商引资任务，给开发商一个好的发展平台。

　　建设厅责令收回景区经营权

　　省建设厅责令京山管理局收回出让的绿林景区经营权，拆除违章建筑，采取补救措施恢复植被，同时建议京山县人民政府追究相关负责人的责任。

　　“这哪里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建得就像是城市里的公园。”建设部风景园林专家组专家、中国地质大学大地景观规划研究中心主任万美强毫不客气地批评。今年7月，由省建设厅组织的一批风景园林专家，前往大洪山视察，被眼前的景观吓了一跳——人工造景规模宏大，人工设施过多过滥，偏离了保护生物多样性和自然遗产的目标。“这完全是外行的搞法，用城市工程建造方法做景区，结果只能是破坏大自然原有的真实性、完整性。”

　　万美强说，风景名胜资源是珍贵的、不可再生的自然和文化遗产。因此，风景名胜区地形地貌、自然山体、林木植被、河流水系、文物古迹是风景名胜资源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哪怕是动了景区内的一草一木，也要得到专家及主管部门的批准。”万美强忆及探访大洪山，显得颇为无奈。

　　“开发公司还是积极的，但是方式方法不对。”万美强说，对于一个国家级的景区，道路只需要建到山门即可，景区内最好是建造与周边景观协调的古栈道，另盖上一些游客休息的木亭就行了，“没有必要大肆建人造景观”。

　　万美强举例说，水泥路不仅不符合旅游道路的标准，还毁坏了山体，拐弯处呈内高外低；钟楼与栖凤寺的格局也不合理，景区非常忌讳的厕所和停车场，不仅不“隐”，还赫然建得各处都是；恢复古代遗址更是随心所欲，烽火台、日月池、会盟台等，没有按照先规划、后设计、再论证的程序办理，与整个景区显得格格不入，“搞烽火台本身就是画蛇添足，而且烽火台的比例、体量都不对”……

　　“绿林寨景区，是人类不可多得的自然资源，在一级核心景区中，居然耸立着这么一个庞大的人造建筑，简直不可思议。它居高临下，严重破坏了景区的自然景观。”看过烽火台，湖北省风景园林学会秘书长徐云昌啼笑皆非。

　　省建设厅通报称：大洪山风景区京山管理局只注重当前经济效益，缺乏对景区资源的保护意识，所建的公路、停车场、钟楼、烽火台与周边环境极不协调，影响了景观效果。其中更为严重的是，京山管理局违反了国家规定，竟然与广信公司签订了协议，将绿林景区总面积80平方公里的经营权出让50年。从而直接导致该公司获得经营权后，在绿林景区大兴土木开山修路，建房造景，致使风景名胜资源遭受严重破坏。

　　省建设厅责令京山管理局收回出让的绿林景区经营权，拆除违章建筑，采取补救措施恢复植被，同时建议京山县人民政府追究相关负责人的责任。

　　一名副局长因此离职

　　2003年，绿林镇请来专家制作景区详细规划，经各方专家评审、修改后，报送到省建设厅，但3年来未得到批复。在此情况下，大洪山旅游公司依据京山管理局这份未获批复的详细规划，在核心景区内违章开建。

　　按京山管理局与广信公司签订的协议，从2006年1月1日开始，广信公司提取门票收入的3%支付给京山管理局，且每三个月支付三个月的费用。同时，就算公司将景区转让第三方，也不得减少管理局的门票提成比例。

　　记者了解到，仅2006年漂流一项，公司的门票收入达到800万元，当地政府在提取24多万元后，还收取10%以上比例的地税80多万元。

　　“一年政府可以拿到100多万。”京山管理局副局长孙耀华告诉记者，绿林镇一年的财政总收入也只有130万元左右。

　　“我们之前有过详细规划。”孙耀华介绍，1996年，有关大洪山风景名胜区的总体规划得到国务院审批。2003年，绿林镇向京山县财政借款20万元，请来中南建筑设计院环境艺术中心做景区详细规划，经武汉各方专家评审后，提出一些意见，后经修改，报送到省建设厅，但3年来未得到批复。

　　在此情况下，大洪山旅游公司依据京山管理局这份未获批复的详细规划，在核心景区内违章开建。

　　据了解，省建设厅致函京山县政府，建议对这起严重违规案件展开调查，并要求追究当事领导的渎职责任。

　　“我们错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补救。”绿林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张正伟说，“解除协议的困难很大，仅一项违约金，我们政府就承受不了。”

　　按绿林镇政府计划，目前，他们将按照省建设厅的要求，邀请专业人士为景区进行详细规划。另外，停止景区内所有建设，将违规建筑进行改造和拆除。

　　“破坏了景区环境就是罪人，现在拆建经济损失也是巨大的。”孙耀华说，几年前，镇里出资30万元在北寨建造了一座议事堂、钟楼和厕所，现在都要拆除，镇里的经济损失将达70万元，投资公司损失会更大。

　　张正伟透露，当时负责办理此事的京山管理局副局长已离开。

　　“与我们无关，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管理部门是省建设厅，出现这样的事，我们没有监管方面的责任。如果京山管理局需要的话，我们可以配合工作，进行规划。”京山县建设局办公室主任说。

　　随后，记者找到京山县政府办公室，一位接待记者的人员称：省建设厅的这份通报他们已经收到，并已责令有关部门展开调查，相信不久应该有个结果。

　　■链接

　　大洪山风景名胜区

　　位于湖北省中部，地跨随州市和 钟祥、京山两县，主峰海拔一千多米，面积约三百三十平方公里，是国务院1988年批准的第二批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之一。

　　景区内古树参天、峰峦叠翠，有上百个溶洞，有被誉为当代活化石的对节白蜡、古银杏和珍稀动物380多种。核心景点主要有：世界地质奇观黄仙洞，绿林军起义的古战场遗址绿林寨，鄂中第一漂鸳鸯溪、美人潭、天河度假村等。

　　京山境内的大洪山约114平方公里，鸳鸯溪、绿林寨、九龙探海是其核心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