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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花(4)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26日12:39 新闻晚报
□铁凝 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是铁凝潜心六年献给读者的一部大书,她称它与自己的任何一部作品均无可比性。小说以清末民国初至上世纪40年代中期冀中平原的一个小乡村为蓝本,以向氏家族为主线,用现实主义的手法,以朴素、智慧和妙趣盎然的叙事风格,将中国那段变幻莫测的历史巧妙地融于“凡人凡事”之中。

  四、笨花村真正的黄昏

  院里,儿子向文成正站在廊下擦灯罩,他一边冲灯罩哈着气一边说:“这才叫萝卜快了不洗泥呢。鲜萝卜倒有个顺气理肺的功能,这干萝卜条比柴禾棍子也强不了多少。”同艾接上向文成的话,也才把那卖酥鱼的骂了声“黑心贼”,说,黑心贼快遭天打五雷轰了。她骂着,骂里却又带出一串笑来。

  向文成又说:“那大泊洼的鱼也能叫鱼?即便是真鱼,比个蚂蚱的养分也强不到哪儿去。”同艾的儿子向文成是个读书人,但他幼年遇到灾病,一只眼已经失明,另一只眼仅残存着微弱视力。仿佛就因了视力不强,向文成便分外注意对灯罩的擦拭。他冲灯罩哈一次气,擦拭一次;再哈一次气,又擦拭一次,直至他确认那灯罩一尘不染。

  向文成和同艾说着鱼和蚂蚱的养分,门外又传来卖煤油的吆喝声。

  卖煤油的喊:“打洋……()油!”他在喊秀芝,秀芝不出来打油,卖煤油的横竖是不走。他偎住墙根儿,把自己在一件紫花大袄里,他眼前是一只长满铁锈的膝盖高的方油桶。如果在天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油桶上凹陷的字样:“美孚油行”。这只有着美孚油标志的原装桶上摆放着两个“提”,一个为一两,一个为半两。向家的每盏灯里,隔长补短要添足半两煤油。

  秀芝走过来,把灯举到卖油人跟前,也不必说话,卖油人就把煤油一提一提地提入向家的油灯里。秀之则把早已备好的零钱递过去。向家与卖油人的交易最为简洁,无须挑拣,对分量也不存争议。洋油产自美孚油行,想掺水也掺不进去,不似卖酒的。

  就在卖油人将煤油提入秀芝的油灯时,一个人影儿正从东向西飘忽过来。这人个子偏矮,紫花大袄的前大襟被他掀起一角掖入腰间的褡包,一杆旱烟袋搭在肩上,烟袋的后边连着火镰和烟荷包。他走起路来身轻若燕,宛若戏台上的短打武生。每天的这时,他都要移动着碎步从笨花的最东头走向最西头。每天他都要从卖煤油的油桶前走过,每天煤油桶前都有打油的。每天打油的跟前都站着秀芝,每天秀芝看见他就像没看见。转眼间他的脚步所到之处就是笨花一条街。这时街上的闲人多起来,他们像专门等待着这个时刻,专门等待着这人的到来。或许这才是笨花村真正的黄昏。

  这人叫五存,他这习惯性行为使他得了个绰号叫“走动儿”。此时走动儿正敦促着自己往一户人家赶,这户人家有个正等待他的女人。走动儿没有办法阻止住自己这每天黄昏时的走动儿。如果男女之间有一种见面叫做幽会,那么这就是幽会了。所不同的是,在这场幽会里已没有任何秘密而言。一街的人都在等待着这个几分浪漫、几分刺激的时刻,等待这个时刻的人里也包括了那女人的丈夫和儿子。

  女人的丈夫叫元庆,也姓向,是个胡子连着鬓角的驼背。女人的儿子叫奔儿楼,奔儿楼上学,刚念小学四年级,却写得一手好字。过年时他写半个村子的春联,近两年向家写对联也找奔儿楼。元庆自家门上也贴着奔儿楼写的对联,这对联每年都是“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走动儿来了,走动儿走到奔儿楼家门口,紫花大袄擦着或新或旧的春联“潜入”奔儿楼家。这时元庆和奔儿楼便从家里“溜”出来,元庆扎个人堆,和大伙儿一起海阔天空起来;奔儿楼只靠在自己所写的对联上等待走动儿的离去:“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半顿饭的工夫吧,走动儿走了。奔儿楼便像个探子一样从人群里喊出元庆,二人一起回家。至此,笨花街上才变得鸦雀无声。黄昏结束了。

  谁也不知道奔儿楼家的事是怎样发生、发展、运作的,懂得自重的笨花人,谁也不去了解和打探,他们只在等待新的黄昏的到来。

  秀芝买回煤油,把几盏灯摆在院里的红石板桌上。向文成还在擦灯罩,他冲着灯罩哈一阵子气,再把块搌布塞进去,旋转着擦拭一阵,然后拽出搌布,把灯罩举到眼前对着天空照。其实天早就黑暗下来,星星早已布满天空,但向文成仍然举着灯罩对着天,他的照看不再是照看,那已经变成一种感觉。他是一个视力无比微弱的人,微弱到看不见夜空里的星星,更看不见灯罩上的烟尘。可他的感觉无比准确,他最愿意这个能够放射光明的玩意儿一尘不染。黄昏时收捡全家灯罩的永远是向文成。

  向文成擦完灯罩,把灯罩一一扣在注满煤油的灯座上,并不急于点燃。他对着满天的星星不说油灯,单说电灯。他说,电灯的原理,就是靠了两极的接触,电有阴极、阳极,两极相吸才能生电,同性则相斥。汉口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霓虹灯有两丈高,晚上光彩夺目,也是靠了两极的原理。

  向文成的说电,说电灯,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演讲;仿佛是说电灯原理,又仿佛说的是别的什么。

  刚才厨房里一直有风箱声,现在风箱声停了,向家该点灯了。

  向家点起了灯,一个黄昏真的结束了。

  向家住在笨花村的向家巷,向家巷在笨花村西头。向姓在笨花不属大姓,仅有为数不多的几支,但他们在笨花历史悠久,且有严格的家谱可考。

  向喜的父亲叫鹏举,鹏举的父亲叫以鬯。单从向喜以上两代人的名字看,可发现向家在笨花是有别于他人的。向家世代崇尚武功,都希望通过尚武之道出人头地。不过向喜的先辈们却事与愿违,功名不就。以鬯和鹏举两代人在乡试时,只获得过武宜生的称谓,宜生实际是个不及第的功名,属于“安慰赛”吧,反倒使向家本具规模的家境逐渐破败。待到向喜成年时,向家那年久失修的院落中,只残存些石锁、石凳这些演练武功的道具,房梁上也斜插些闲置的弓箭、长矛。只有向家门前的上马石还能显出这个尚武世家的风范。然而这一切已和向喜相距甚远。时下,上马石已变成向喜作生意出门时歇脚、缓手、放置器物的地方。

  向喜没有再去练习武艺,他作小本生意,卖豆腐脑,还有插制佛堂的手艺。这一方人供奉神位繁杂,但各路神仙都要被主人放置在一个名叫佛堂的地方。佛堂也叫佛堂楼(儿),宽和高约二、三尺大小,先就地取材用修直的秫秸杆插成骨架,骨架上再糊上彩纸,是一个缩小的庙宇,主人把它安放在正房迎门的条案上,面前常施些香火。向喜在年节将近时插制佛堂;不年不节时,只和豆浆、卤水打交道。他的销售地是距笨花八里地之外的石桥镇大集。

  长大成人的向喜,只生得方脸,大耳,眉目清秀。体格虽不高大,但虎背熊腰,墩实健壮,且有浑身的力气,生意也作得颇有人缘。

  先前,宜生鹏举并非想让儿子作此小本生意的,他吸取自己习武不成之教训,决心让向喜弃武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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