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肺病人维权路：因未签劳动合同难获赔偿(图)

李玉环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新闻图片

邱秀丽

张克基

张志浩

　　央视《新闻调查》11月27日播出节目《黑肺》,以下为节目内容。

　　演播室：

　　今天的新闻调查我们来关注这样一群职业病患者。在刚得病的时候，这些病人会有咳嗽、胸闷、胸痛等症状，过几年后，他们往往很容易感染肺结核、肺部肿瘤等并发症。再后

来，随着呼吸功能、心功能的逐步衰竭，他们很有可能在窒息中死亡。病情严重的患者死后，肺部会像石头一样坚硬。那么，这些病人得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职业病？它会给患者的日常生活以及生命健康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解说：这是一张中年男性的肺部透视片，这些空洞泛白部分的肺组织已经完全硬化。拍这张胸片的主人叫万家宝，家住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两年前的一天深夜，万家宝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某种变化。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憋醒了，上不来气了，我起来一把把窗户就推开了，把她吓得，说你干嘛呢把窗户推开，我说我怎么喘气这么费劲。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我连夜就意识到那种不好的感觉。

　　记者：你意识到什么感觉？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就是不祥的感觉。

　　解说：在喘息和咳嗽中熬过一夜后，万家宝去了大石桥市中心医院。医院开具的检查报告证明：万家宝患了矽肺病。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这个病我觉得就挺重要的。

　　记者：你们对这个病了解多少呢？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不了解多少。

　　解说：医学资料显示，矽肺病是尘肺病的一种。那么，尘肺病到底是怎样一种疾病？记者找到了设在

　　张志浩(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副主任 主任医师)：这是一种最可怕的职业病。

　　解说：张志浩，尘肺病康复中心主任医师，尘肺病防治专家。

　　记者：得了尘肺病之后对病人究竟会带来什么呢？

　　张志浩(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副主任 主任医师)：尘肺病是以肺脏为主的全身性的一种职业病，它最后的结果是肺脏完全纤维化，导致呼吸功能衰竭，心功能衰竭，最后病人在窒息中死亡，我们经过病理解剖可以看到死后的尘肺病患者肺脏像石头一样坚硬，用斧头都砍不动。

　　记者串场：这些黑色的液体是从一个人的肺里灌洗出来的，从上面的记载显示这是一个一期尘肺病人的医学标本，在这里 每一个瓶子都相应地对应着一个尘肺病人，很难想象这样浑浊的物质存在于肺部会给人的身体带来什么样的损害，又会给人带来怎样的痛苦。

　　解说：按病情的严重程度，尘肺病被分为一二三期三个等级。而万家宝已经是二期尘肺病人。从医院回来后，万家宝的身体越来越差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症状陆续就出现了，他有时候呼吸就停了或者停一个数两个数，这样又喘一口气，我在边上看着我心里难受。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有时候晚上睡着觉憋醒了，这块疼 闷 心疼闷，就这感觉，咳嗽 咳痰 再上火就咳血。走路走快了就费劲了，上楼梯就得慢慢上，上一上就得歇一歇，拿东西 一点也拿不动。

　　解说：胸闷、胸痛是尘肺病人在患病初期的普遍症状，在发病后期，尘肺病人还会感染肺结核、肺气肿等并发症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最近这几年有一点点死的(人)，咱知道了这个病。这个病不是要命的病吗！国家 世界上都承认这个病治不了，死之前还得遭罪，咱这地方有个死的(人)遭多少罪，可不净是憋死的吗。

　　解说：自己的身体将来会怎样，万家宝心里没底。在家里，他并不是唯一得尘肺病的人，他的姐夫也是尘肺病人，而他做了20年矿工的父亲，是在给孩子们盖起几间大瓦房，又忍受了多年肺病的折磨后，得肺癌去世的。

　　记者在进一步中调查发现，在这个只有两千多口人的村庄里，还有很多身体症状和万家宝相似的人。

　　村民：小棉袄还得穿着呢。

　　记者：这么热的天穿小棉袄干什么？

　　村民：出门说不上就感冒了，感冒了就完了。

　　记者：感冒之后这个症状？

　　村民：症状就了不得了，感冒肺发炎，现在这个胸脯啊，特别重的就是这个胸脯，前胸脯和后胸脯疼，就这种状况，咱们一天天就在家待着呢，什么活都干不了。

　　解说：几乎每一天，这些村民都会聚集在村口聊天打发时间。那么，是什么原因使这个普通的村庄，有这么多村民出现尘肺病的症状呢？

　　解说：医学资料告诉我们，尘肺病患者发病的普遍原因，是因为他们长期在粉尘环境中工作，吸入了大量二氧化硅和其它有害粉尘。那么，二期尘肺病人万家宝是否也在粉尘环境中长期工作过呢？

　　记者：你当时啊就是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以前不到20岁就在矿山(上班)。

　　记者：为什么要选择去矿上呢？种地呢？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种地 这地方地少，(种)那点地一年维持年吃年用了，等你还要花(就)不够。

　　记者：要靠种地的话一年能挣多少钱？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苞米贱，三毛钱一斤，就是千把块钱一年能收入一千来块钱。

　　解说：万家宝家所在的黄土岭镇，耕地较少但是矿产资源极为丰富。现在，镇上有两家私营金矿，周边还分布有其它金属矿，镇里的很多农民都离开土地进矿做工。十五年前，为了挣够结婚的钱，万家宝也跟着父亲一起去离家最近的硼矿打工。

　　记者：一年在矿上你能挣多少钱？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下井下一个月能挣七八百块钱，后来打凿岩能挣个一千几百块钱。

　　记者：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

　　解说：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很多私营金矿出现在硼矿周围。由于金矿的工资比硼矿高一到两倍，万家宝离开硼矿，开始到一家私营金矿工作。为了多挣点钱，万家宝一直在做凿岩工，那是接触粉尘最直接的工种。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眼睛上一团一团都是灰，出来后口罩上这儿都是灰，鼻孔里都有灰，脸熏完就像鬼似的，就这个样 净是灰。

　　解说：2002年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规定，工作场所中应该装备有与职业病危害防护相适应的设施，职业病危害因素的浓度必须符合国家标准。那么，在万家宝工作过的金矿里，粉尘浓度是否符合标准呢？

　　这就是万家宝曾经工作过的金矿黄土岭镇四道沟矿。征得一名生产负责人的同意后，记者来到金矿的矿洞口

　　记者：一般这个矿上有多少工人？

　　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四道沟矿生产负责人：二十来人。

　　记者：那你像底下要是金矿采矿的话，矿底下的环境和条件是什么样的，能给我们描述一下吗？

　　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四道沟矿生产负责人：今年卫生防疫站也来测过。

　　解说：由于没有专业的防爆摄像机，记者无法到矿下进行调查。矿下粉尘浓度是不是像万家宝所形容的那样，记者还无法得知。

　　记者：在万家宝没有反映过这个矿之前，你们去过他所在的矿区吗？

　　杨恩勇(辽宁省大石桥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以前都去过。

　　记者：(你)对整个矿区的目前的防护的条件做过一些调查吗？

　　杨恩勇(辽宁省大石桥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做过。

　　记者：你了解到的情况是什么？

　　杨恩勇(辽宁省大石桥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粉尘这方面的危害还是有的，存在这种危害。

　　解说：根据市卫生防疫站的检查，万家宝在四道沟矿工作期间，该矿的井下粉尘浓度不符合国家标准。而这个矿的情况，在下仙峪村其他村民工作过的矿山也普遍存在。

　　记者：你给我描述一下你当时工作的那个环境。

　　村民：咱一个农村人，咱不知道粉尘达不达标，到点儿咱就进去干，当时工作的那个环境，咱打的那个掌子面，搁500度灯泡，在跟前看就是一个红点。

　　记者：整个大石桥市有多少矿？

　　杨恩勇(辽宁省大石桥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有500家吧，根据我们的人员配置，我们一年也就走个二三百家。

　　记者：那意味着每年大概有一半以上的矿区我们监测不到？

　　杨恩勇(辽宁省大石桥市卫生防疫站副站长)：可以这么说。

　　解说：大石桥市的厂矿分布较为零散，由于人员和设备配置不足，市卫生防疫站对很多厂矿的生产环境，并不能完全监管到位。而长期在粉尘浓度超标的环境中工作，很有可能就是万家宝和村民们患上尘肺病的原因。 那么，工作时的万家宝和其他村民，有没有按照职业病防治法的要求，装备完善的防尘措施呢？

　　记者：井下出来的时候像这个罩一般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这儿就是漆黑就油上了，有时这个防尘纸就漏了，有时老喘气一哈气这个防尘纸就漏了，就透灰了。

　　记者：你们也是只戴了一个防尘罩？

　　村民：咱们工人防尘罩还不给，没有这种保护，自己戴个大口罩。

　　记者：矿上不发吗？

　　村民：矿上不发 自个儿买。

　　记者：多长时间换一次？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咱们不准的 自己花钱，要是多换多费两个钱，少换少花两个钱。

　　解说：按照国家规定，用人单位必须为在粉尘条件下工作的工人，提供专业的防尘设备和防护用品，而且要进行职业卫生宣传，并督促他们正确使用。

　　张志浩(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副主任 主任医师)：很多的煤矿在职业危害防尘措施上有了较大的进步，但是一些个体小煤矿还有一些安全投入不足的煤矿仍然存在着很大的问题，粉尘浓度依然很高，尘肺病难以杜绝。

　　李玉环(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 主任)：农民工包括一些其他的一些工人在上岗之前不能得到很好的培训，他们没有自我的防护意识，再加上自我防护的设施也不是很到位，这块需要有很大的投入，有一些小企业为了降低自己的经营成本，那么这方面的投入很少。

　　解说：根据国家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知道这个事哪能干这个活呢，现在不行了，现在一点能力也没有，媳妇儿还有孩子谁养活呢？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我知道意味着什么。

　　记者：意味着什么呢？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怎么说呢，我现在看到上了年纪的老夫老妻，八九十岁的人可以共同地生活，我很羡慕，因为意识到我们很可能不能白头到老。

　　解说：2004年冬查出尘肺病后，万家宝彻底离开矿山回家养病。为了维持正常的呼吸，每天他都要服用消炎药，偶尔还要吃中药打吊针。但这些治疗起的作用非常有限。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现在的体格根本就虚得厉害呢，身上一点劲也没有，所有的力气活儿都干不了，主要咱家我是个主梁，我不能挣钱了不能劳动了，就她 能行吗你说。

　　解说：万家宝很想治好尘肺病，为此，他曾四处寻找偏方，但始终没有结果。

　　张志浩(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尘肺病康复中心副主任 主任医师)：迄今为止我们国家还没有任何一种国药监准字号的治疗尘肺病的药品问世，而事实上 吸入肺脏的粉尘通过任何药物动力学都难以把它清除出来，肺脏组织被损坏以后，被纤维化以后是不可能再逆转了。

　　解说：目前，延缓尘肺病人病情升级的一种治疗方法是肺灌洗手术。这种手术的基本方法是，让病人处于全身麻醉状态下，用双腔导管置于病人气管与支气管内，一侧肺通氧气，一侧肺用灌洗液反复灌洗，直到灌洗回收液由黑色混浊变为无色澄清为止。

　　今年夏天得知肺灌洗手术的信息后，万家宝揣着从亲戚家借来的钱到尘肺病康复中心洗了肺。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这是从肺中洗出来的，

　　记者：这是你肺里洗出来的水吗？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对。要有钱的条件下再去洗一洗，这就是洗出来的。

　　记者：这么黑，洗完之后和洗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有变化 我的感觉就是，特别是洗完后第二天第三天那舒服 喘气不闷不堵得慌，清不少。

　　记者：通畅了？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通畅了，对。

　　解说：由于万家宝病情较重，医生建议他再去做一次肺灌洗手术。但是，一次灌洗需要一万一千元，这对于每月光服药打针就要花掉一千多元的万家宝家来说，实在难以承担。万家宝放弃了继续做手术的想法。为了维持日常治疗，他们也常常去借钱。

　　记者：像你这样的情况还好借钱吗？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不太好借，这个钱净我媳妇借的，她说 不管花多少钱我都给你治，净她找的钱，我说别治了。怎么说别治了呢？我自己的病我知道，这个病就是癌症。

　　解说：万家宝患病前，妻子邱秀丽在家只是做做家务；丈夫患病后，挣钱养家就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在急需用钱但丈夫又不能劳动的情况下，邱秀丽和娘家人借钱在村外盖了个鸡房。为了照顾鸡，一家人就在鸡场旁搭了间简易房来住。

　　记者：现在家里的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靠养鸡？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也指不上多少，过了年到现在才养了一茬，去年禽流感赔了不少。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去年不是禽流感吗。

　　邱秀丽(万家宝的妻子)：去年禽流感，(收入)不怎么好。

　　记者：这和以前的生活反差大吗？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大不少，我上班那会儿还行。

　　记者：有时候晚上还会不会，想起过去那些甜蜜的日子？

　　万家宝(辽宁省大石桥市黄土岭镇下仙峪村村民)：不是有时候，三天晚上得想两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有时寻思寻思，咱怎么生活在这个条件，这事怎么叫咱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