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相信有这样的美味

　　早晨出了太阳。一个女司机载我去吃锅盖面。她沿江往偏僻方向开去，路过厂房、农田、未完工的居民小区。终于，两间矮平房的铺子出现：没有门脸，用石灰水刷白，沿街放两口热腾腾大锅。

　　一群白衣白帽的老大娘是这里的主宰，主厨站在灶前忙碌，其余充当服务生。大锅里有个木头小锅盖在沸水里和面条一道上下滚着。

　　小黑板上写满面的名称价格，不出奇，便宜。门前停了几辆轿车。

　　锅盖面，一个偶然掉到沸水里的锅盖，成就了一碗千百年都煮不糊的面条。看主厨大娘煮面，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她捞面进海碗，放汤，放种种调料，加进一撮撮豆芽菜青椒丝肉丝，最后舀一勺褐得不悦目而且可疑的酱汁，龙飞凤舞像行狂草，手由心来，心到手到。然后，服务生大娘端起面碗，脚步腾腾来到隔壁，往简陋的配着长板凳的方桌上一顿，抽一双竹筷撂在碗上。

　　好了，好一碗锅盖面。看上去极普通，滋味也普通，没有新奇来刺激味蕾，但有新鲜质朴的滋味。我相信一切鲜美皆出自纯正的普通，是最基本原初的味道，我们只是尝了太多新奇才几乎忘却了它。它现在就在我的口中。而那已变成浅棕色的面汤，神秘的鲜美中有大豆发酵变异的曲折的香，让人喝一口就不能停下。

　　邻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对坐着，他们品尝同一碗面条。男人吃得香，女人看着他吃，不时也用筷子从碗里挑几根面条入口，或挑汤里的菜吃，或用调羹舀汤喝。男人放下筷看她，她却不吃了，非要他吃的时候，她才吃。这也是动人的。不是谁都有胸怀和格调在如此朴素的地方，为如此朴素的美食而陶醉、默契到可以旁若无人地交流甜蜜的。这甚至比西餐厅里的两人烛光晚餐更动人———还不仅仅是一个浪漫的问题。

　　回头吃自己的面。吃不下了。鲜香美都被邻桌吃走了。但也好像尝到了所有的滋味。起身离开时环顾四周，却并没有什么男人和女人，也没有黑色轿车在门口。别人早吃完走人了吧。只有我恍恍惚惚迷迷怔怔，在白衣大娘们狐疑的目光中，带着切实的美味记忆，做梦一般走到了太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