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做一件全浙江还不大有人做的大事情

　　25岁的林飞跃，脸上总挂着职业性的微笑。

　　与空姐、销售小姐不同，这种微笑里面包含了更多的鼓励和期许。这样明亮的脸孔再配上一件干净的白色制服，让这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看上去拥有超越自己年龄的沉稳和力

量。

　　这位一直和3岁小朋友打交道的幼儿老师、家中的长女、小时候被游荡在街头的“疯子”吓到过的姑娘，一个月前受聘于温州民康医院（温州精神病医院），成为当地第一位“文体治疗师”。

　　“她有一种迅速发现病人情感需求的能力。”院长胡立荣这样评价。

　　也许正因为这种闪光的特质，让此前连“精神病”和“神经病”都分不清楚的林飞跃，成为让每一个病人快乐起来的天使。

　　带着跟孩子相处的经验

　　她走进了一个模糊地带

　　很多病人身上带有孩子的特征：行事古怪，不合乎逻辑，害羞，逆反。然而，他们并不是孩子

　　总有一种节奏陪伴着林飞跃的工作，比如“1、2、3，石头、剪子、布！”、比如“砰、砰、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比如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这些简单的节奏成了参加康复治疗病人心中的钟摆，他们乐此不疲地重复又重复，把拳头变成手掌、把篮球往地面上扔、把腿踢起来，努力用头去触碰膝盖。

　　老实说，正常人很难体会到他们在这一片纷乱的场面中得到的乐趣，包括刚来时的林飞跃。在她对这个职业的想象当中，应该有像电影一样直指人心的效果，带着舒缓而华丽的节奏。

　　所以，走进康复病区的第一天，林飞跃带着莫扎特的CD。

　　“谁不喜欢莫扎特呢？”她说：“连幼儿园小班的孩子都能接受的。”

　　带着所有关于孩子的经验，林飞跃走进了一个模糊地带。确实，很多病人身上带有孩子的特征：难以用成年人的思维交谈，行事古怪，不合乎逻辑，害羞，逆反。但归根结底，他们不是孩子，起码，他们不承认权威，不接受强制的灌输。

　　和必须吃药不同，文体治疗真正是用脚来投票的。林飞跃没有权力让病人都老老实实坐在那儿听莫扎特。喧闹的交响乐声中，是更喧闹的抱怨声，然后，就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大家都走光了。

　　可想而知，在一个专业性极强的机构中，不具备专业背景的新人碰上这种事，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不过对于林飞跃来说，这只是诸多失败的其中之一，好像前些年她开了几个月就倒闭的服装店一样。“我当时只是想卖符合我审美观的衣服，”她的笑容多了一些：“可见理想都只是理想。”

　　简单的游戏里

　　暗含着基本的精神内核

　　输掉的人要承认失败，胜利者则要学会分享。作为奖品的两枚糖果，暗含了基本的准则：应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林飞跃开始考虑自己能给这些患者带来什么。

　　在凉亭里，她问一位独自坐着的病人：“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

　　“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和大家玩啊。”病人回答。

　　这些在康复阶段的精神病人，实际上是为了出院在做准备，他们最后终究是要脱下身上的蓝白条病号服，离开这个充满药水味道、窗户焊上铁条的地方，回家、工作、看电视、和朋友玩。

　　“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就是他们将来的生活吗？”林飞跃想。

　　林飞跃在口袋里塞满了糖果，开始设计热闹、简单的游戏。在这些游戏背后，潜藏着一些基本准则，来自幼儿园的准则。

　　石头剪子布是深受男性病人欢迎的游戏，规则很简单，捉对厮杀，五局三胜，胜利者可以拿到两枚糖果。对于病人来说，要完成这个游戏并非没有难度。

　　首先，他要找到对手，一个愿意接受挑战的人。他们会用眼光试探，这种充分表露目的的眼神跟我们在酒吧里划拳别无二致；也会用手势，指点某一个人，看见对方咧嘴而笑，就知道两人已经达成一致。

　　输掉的人，要承认失败，胜利者要学会分享，作为奖品的两枚糖果含义很明显。

　　林飞跃设计的每一个游戏中都可以找出这样的精神内核，它日复一日地告诉这些患者，应该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掌声代表认同

　　而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掌声

　　一幅连贯、潇洒的《沁园春·雪》背后，谁能知晓阿东的心

　　没有人不渴望被他人认同，对于已经意识到自己病情的人来说更是这样。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阿东是被医务人员从几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解救出来的，当时，他出现了被害妄想、幻听、躁狂等症状。

　　当阿东想要表达自己的愿望时，林飞跃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阿东一开口，就说想要一支毛笔。

　　接下来的事情令所有医护人员觉得讶异。阿东埋头默写了一首《沁园春·雪》。标准的行书，连贯，笔意很潇洒。

　　写毕，阿东把笔一扔，走了。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但是他的心，无人知晓。

　　从那天起，每天阿东都要写一张大字，不看书、不看帖，大多是毛泽东和苏东坡的词，不带重复的，全部是繁体字，依然连贯、潇洒。

　　见记者给他拍照，他转过身来，挤出两个字：“行书。”写毕，依旧端起茶杯，走了。

　　病人只要做对一点事都会鼓掌的林飞跃，在看阿东写字的时候，和平时判若两人。她把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些严肃的表情。

　　“阿东需要别人认真地欣赏，”她说：“他已经不需要掌声了。”

　　她已经带来了改变

　　既然没有标准，我就成为标准的制定者

　　这位对精神病术语至今还感到陌生的文体治疗师，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因材施教。在这个还没有行业标准和操作模式的岗位上，她正用自己的善良和坚韧探索路径。

　　记者和她混熟了之后，25岁的理想主义者会不小心地泄露自己的秘密：“既然没有标准，那我就成为标准的制定者。”

　　男二病区的医师刘立滢说：“她已经给病人带来改变。”

　　“大部分医院都是由有经验的护士担任这一角色，”杭州第七人民医院主治医师、医学博士何鸣说：“温州这家医院有专职的人员来做，当然是一件好事。”

　　同时，他建议林飞跃接受针对医务工作者的心理康复训练。

　　文体治疗师是做什么的

　　文体活动具有主动性、竞争性、趣味性等特点，能让病人在心情愉快的前提下，提高和改善身体功能和心理状态。

　　而“文体治疗师”就是这样一个全新职业，主要通过适当的文娱、体育活动，帮病人恢复精神健康，为他们重返社会。

　　据杭州市第七人民医院主治医师、医学博士何鸣介绍，在发达国家，各种帮助精神病人康复的治疗师都有认证程序和从业执照。同时，他们的工作模式相当精确，治疗师和医生组成一个团队，对病人进行评估，治疗之后再次评估，以确定治疗是否达到功效。

　　目前，在我国，利用文化体育活动、娱乐活动来帮助精神病患者认识自我、融入社会的“文体治疗师”，仍然是一个概念抽象、工作边界模糊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