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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小狗珂赛特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09日12:40 新闻晚报
□虹影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出品

  打苏姨来了后,张天师就不像以前那样半夜里会突然不见,他在家里日子多了。可是,苏姨不太和他们这几个徒弟主动说话,只管给整个杂耍班洗洗补补,早上催他们起床出门干活,夜里回来给他们东西填肚子。

  苏姨脸上从无表情,很冷的一个人,眼神下埋着浓浓阴气。照理说来,这日子的确不同以往,像个家样子了。兰胡儿心中的害怕却没有减弱,总有一天张天师会不要她,这预
感让她打了个冷颤。

  今晚师父喝醉了,说:“今晚我饶了那个洋瘪三,下次我要往死里揍扁所罗门王!”

  师父不叫她,必然会卖了她。他在那儿不怀好意地拍打桌子,眼光嘲笑地看着她,就是证明。她吓坏了,赶快跑到房外。珂赛特也窜了出来。

  “快过来扶一把!”苏姨叫住跨进门来的兰胡儿。兰胡儿与苏姨一起把歪歪倒倒的张天师扶上楼梯,把他放倒在那张席梦思上。

  师父从没有醉成这样。他踢掉自己的鞋,握在手里击打床档头:“那个什么狗娘养的王子在哪里?我逮住他,就把他阉了!看看他说什么?兰胡儿呢兰胡儿,你这砍脑袋的鬼精灵!”

  兰胡儿吓得浑身一惊,她并不明白“阉了”是什么意思。师父怒气未消,目标已转移,回回骂人,最端端的跑不了她。她兰胡儿才是货真价实受气包。

  这个小阁楼只够铺一张单人床。珂赛特轻悄悄钻上来,可能是觉得冷,屋里没人赶她走,胆更壮了,就爬到打补丁的被子上。燕飞飞早看见了,把脚伸过去,挨着狗,狗欢喜地闭眼喘气摇着尾巴。

  “我看出来了,师父就听苏姨一人。”燕飞飞嘀咕道。

  “小姐你小声点!”兰胡儿说。狗突然睁开眼睛往隔壁警觉地盯着。

  “她是他老婆?”燕飞飞有点疑惑。

  “那就该让我们这小萝卜丝叫她师娘大人。”但兰胡儿住了嘴,滑到边上的话收回了。这燕飞飞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

  “你怎么话说一半?”燕飞飞抓住她的话头不放。

  兰胡儿只好说,“小时我依稀见过。”她侧转身,声音放得更低:“八成是她,二成不是她。”

  “什么是她?”

  “管这些事成仙呀?”兰胡儿不想说下去。

  燕飞飞叹气了:“上海那么多有钱人,怎么就该我们挨穷?兰胡儿,我真的想———”

  兰胡儿打断燕飞飞,“去,赶快跪求观音娘娘大发善心!”床另一头燕飞飞照着兰胡儿的话做了,爬起来在地板上连连叩了三个头。

  两人渐渐进入睡眠,狗也睡着了,横着脑袋平静地吐气。

  半夜,师父房间响起很有节奏的声音。兰胡儿听不真切,她和狗都撑起身来听,但是顶不住疲倦,马上仰头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阴暗的天光下,苏姨在门前弄堂牵了好多细绳子,把衣服一件件晾在上面。

  兰胡儿下楼来,发现珂赛特竟然早下来了,趴在门边上,叽叽唔唔地对苏姨哼着什么,苏姨不时加过头来对狗说着什么。明明知道她兰胡儿在身后,故意不理她,这比给她白眼还要狠,兰胡儿心里有些虚。

  这可是我的狗呀!兰胡儿心头酸涩难受:连狗也知讨好真正当家人!她气得蹲下来,干脆不去帮苏姨,看她如何办。珂赛特看见了她,摇摇尾巴,她故意没有反应。

  有一次张天师和她走在四马路上,指着一家旧书店说,他们的狗就是里面一个美国老头给的。“珂赛特的妈是他养的。”张天师说。兰胡儿听过这故事,还是顺着问下去:“那他怎会给你小狗呢?”

  “有一天我经过书店,看见母狗养了十多条狗崽,都是长耳朵,黑白两色,肚子四脚都是同色斑点,我看着有意思,洋老头就送我一条。我问叫什么名字?洋老头说她母亲叫珂赛特,用这个名字不赖。就是啊,西洋子女可以跟父母同名。你看看,我们也有一条正宗洋名字的狗。那些自以为是的上海人瞧不起我们外乡人,我们养条洋派狗洋派名,气死他们上海人!”

  “师父,我们进去看看洋老头。”兰胡儿这次她真来了兴趣。

  张天师摇摇头,神情严肃,他说是41年冬天,日本人占领租界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书店洋老板自杀了,工部局管理处将店连书一道拍卖给别人了。“真没想到他有这结局,造化弄人哪!”

  到外地串街走城时,要买票坐长途汽车,没钱给狗打“特殊行李票”,扔不掉也得扔掉。狗每次都在老地方转圈,等着他们回来。去年走远,他们只能把她弄到浦东,扔得远一点,隔江隔水才不至于跟着。可怪事却发生了,他们在打浦桥住下后,也是个清晨,兰胡儿打开门,就看见这条狗已静静地等在门外,样子怪可怜地看着她,求她收留。

  兰胡儿蹲下来抱住狗。

  珂赛特又亲又叫,弄得兰胡儿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狗的口水。整个班子的人都醒了,很惊奇狗怎么知道杂耍班的行踪,怎么从浦东过来的。

  大家猜来猜去,为狗脑子的神奇争个不休。苏姨说,“猫来披孝布狗来富,看来我们要时来运转了。”

  狗向兰胡儿抬起前右脚,明显在说她受伤了。兰胡儿握住脚,已经红肿厉害。她分开右脚趾,狗不让,看来更痛得难受。兰胡儿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盐水洗,用剪子尖把扎进去的草刺拔出。狗轻轻地哼叫着,但是一动不动。

  “掉泪珠子的痛心刺肺?咿呀呀还端的娇娆。”

  兰胡儿对狗说,“师父说,你来自一部法国小说,叫什么《悲惨世界》!书里有个典雅万方的姑娘,就这名字儿。你这狗玲珑剔透得精怪,丹霄肺腑顺,不就是因为有个人名儿。”她朝狗的脸颊亲一下。

  燕飞飞附合着说,这名字就是不错,小山和大岗看着狗欢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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