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品似家

　　餐桌上总是离不开汤的。

　　比较浪漫的说法来自法王路易十四的御厨路易斯·古易，他在《汤谱》中说：“菜肴再多，没有汤犹如餐桌上没有女主人”；比较现实的说法来自李渔，他在《闲情偶记》中说：“汤即羹之别名也……有饭即应有羹，无羹则饭不能下……饭犹舟也，羹犹水也。舟之在滩非水不下，与饭之在喉非汤不下，其势一也。”

　　在李渔看来，汤的重要只是用来配饭，没有汤的饭，就像是船被搁在了滩上。上海人喝汤基本也是遵循这种“下饭”理论。所以上海人喝汤一般都在一餐饭的最后，热气腾腾千滋百味地一大锅，就像是总结报告。

　　可广东人喝汤总是在一餐饭的最先，阴柔缠绵的一碗“老火例汤”，就像是乐曲的前奏，逐渐展开的是对美味及美味生活的无限想象。“这碗汤我可是煲了好几个小时了”，配齐食材，调适火候，等着喝汤人回家。通常，这碗汤“维系着家庭中最温馨、最私密的情感”，所以就摆到了最先的位置。

　　老早住在石库门老房子里的时候，在一只灶间里烧饭的邻里之间常常会交流彼此的汤。

　　楼下的吴家姆妈最欢喜在冬至的那天，将蹄膀、桂圆、红枣、核桃、花生放在一起，扑扑满喷喷香炖一大砂锅。吴家姆妈一个人住，所以这一大锅汤最后是左邻左舍人手一碗，香甜温热，一冬不冷。

　　王家姆妈欢喜清淡，总将一小锅河鲫鱼汤炖得像牛奶一样醇厚，她总是谆谆地讲，鱼要煎透，放进事先烧开的滚水里，急火烧开慢火炖。如果辰光还早，吃饭人还在路上，将火调到最小。汤由淡变浓的过程，本也是等待的过程。

　　张家新娘子下班回来总归是急出乌拉点火烧饭：一碗开水烧滚，切一捧罗卜丝，放一把香葱，虽然清水晃荡，但热气腾腾可以下饭。

　　饭离不开汤，恐怕已是大部人的共识，所以大部分单位食堂也会有免费大众汤供应。虽然简易，但员工有了汤的温润，容易滋生爱单位如家的感情。最聪明的是用汤来笼络人心，赚足钞票的。

　　那天，饭搭子特特为为去“炖品世家”，就是为了那一小盅汤。午饭时间，隔着马路已看见有人等在门口。店堂不大，也没有等候区，喝汤的坐在两旁，等喝汤的排在中间；喝汤的只顾低着头稀里呼噜，等喝汤的东张西望寻找空位子。先到的还没找着座，后到的倒已经坐下了。不过也没有多少人为这点混乱争个面红耳赤，本来都是为了喝汤这个目标走到一起来的，相逢何必争先后。

　　海带淡菜瘦肉汤，淡淡的绿淡淡的腥淡淡的香，像年轻人的时尚简约；玉米栗子排骨汤，甜的是玉米糯的是栗子酥的是排骨，是中年的丰富与沉稳，是三口之家的甜蜜温馨；目鱼淮杞精髓炖筒骨，看似清淡实则浑厚馥郁，像老年人的世故，是四世同堂的圆满。

　　炖品似家。一盅一味，一汤一色，在初冬里挤作一团，举着汤盅，人心就在这一团和气的汤盅里，温暖着，和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