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收钱放行 超载车拥向110国道

　　■深度提示

　　今天，是110国道八达岭段大面积堵车一周年。一年前的110国道堵车，一堵就是数十公里，至今这条公路严重堵塞的情形仍时有发生。

　　拉煤、超载、处罚、事故、堵塞、疲惫……

　　拥入国道的载重卡车，以拉煤车居多，他们来自山西、陕西、河北、内蒙古的煤矿和进行原煤交易的煤场。

　　拉煤到北京，司机为什么一定要超载？他们一路上都经历了什么？

　　山西繁峙县一名交警不情愿地拉开了检查点的抽屉。

　　山西静乐县交警·设卡

　　山西静乐县交警·拦车

　　山西静乐县交警·收钱

　　一名运煤车司机靠吸食毒品解乏。

　　12月4日，昌平区法院向有关交通主管部门发出司法建议，希望加强超载车的治理，防止事故的再次发生。1年前，八达岭高速公路发生24人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内蒙古大货车装载77吨电石，从陕西开往天津。当这辆严重超载的大货车行至八达岭高速公路进京方向约49.5公里处时，撞上同方向行驶的一辆满载33人的大客车，导致了这起新中国成立以来，北京最大的交通事故的发生。

　　事故过后的第8天，北京交管部门宣布，八达岭高速“禁行货车”。然而，被迫改道的货车却使得110国道拥堵长达23公里。之后，堵车问题一度困扰110国道。来自陕西、山西、内蒙、河北的各种重型货车相当部分存在超载，它们从各个地区汇聚到110国道。

　　记者暗访

　　送一辆超载车收费200元

　　“莫名其妙被罚很多钱”

　　山西省省道忻黑线（忻州至黑茶山）是今年初刚竣工的一条山区二级公路。这条路是陕西神府煤田的原煤途经山西运往京津唐地区重要的公路运输通道。它的前方，就通往北京110国道。

　　9月中旬，一名往北京郊区拉煤的司机打来电话称，他从陕西神府煤田拉煤，途经山西吕梁市兴县、岚县、忻州市的静乐、忻州。“每过一县，就莫名其妙地被罚很多钱，而且大都是不开票的黑钱。”

　　9月10日至11月29日，本报记者连续数次对当地进行了暗访。

　　超载车队呼啸而过

　　9月10日晚上10点，记者在山西岚县城东钢铁厂附近的岚县路政执勤点看到，公路上被堵的车足足排了两三公里。一辆喷着“中国公路”字样的面包车停在路边，四五名戴着头盔的路政人员正在查车。但这里既没有公路超限检测站必备的计量磅，也没有卸载场。拉煤车排队过来，不管拉多拉少，全部被路政人员用停车指挥牌拦住，司机只能下车到“中国公路”车上接受处罚。

　　半夜时分，一个由十几辆大型超载车组成的车队逆行而来，与上行的空车狭路相逢，把路面堵了个水泄不通。40多分钟后，超载车队在路政人员的指挥下，呼啸而过。

　　据一名往北京郊区拉煤的司机王师傅说，每次车到了那里，都要堵上三四个小时。“我一般是跑长途，根本不敢超载，但在这里不超载也要罚款。”

　　记者问，刚才过去的超载车队怎么路政并未罚款，王师傅说，这些车有人专门护送，送车人在“上游”30公里远的野鸡山下等车。

　　送车人与司机讨价还价

　　野鸡山，是山西省省道忻黑线岚县境内的一座大山，距岚县县城30多公里。当记者所乘的出租车刚停稳，就发现停在一旁的夏利车上下来几个当地人，与正在加水的拉煤车司机讨价还价。

　　送车人：“200元，一分不多要，送过（执勤点）以后再给钱。”

　　司机：“我们6辆车，能不能便宜点。”

　　送车人：“你让他们要价便宜的人给你送，根本过不去。”

　　记者从双方的谈话中得知，送车的男子姓杨，他自称自己的一个哥哥在岚县交警队四中队，是当晚当班的副班长。

　　“每月给交警交四五万”

　　记者自称也有一辆车，就停在路政执勤点不远处，想让他送过执勤点。该男子痛快地答应了，并让记者与他一起坐上一辆大货车。上车后，送车人指挥着由6辆超载车组成的大货车车队向岚县方向进发。一路上，送车人告诉记者，他们一伙有好几个人，与交警队、路政的关系最好。他说：“昨天晚上，我们一起送过去30辆车，全排成一个车队过了执勤点。”

　　记者：“一辆车收200元，30辆车就是6000元。”

　　送车人：“别看我们拿那么多钱，每月得给交警交四五万，路政两三万。其实我们也留不下几个钱。”

　　记者：“什么时候给对方钱？”

　　送车人：“一开始每天下班时给。时间长了，月底给。我们经常送的那几辆车，他们那里都有车号。”

　　半小时后，超载车队一路超越长达一公里的待检车队，逆行来到岚县路政查车处，全副武装的路政执法人员果然站在路边，指挥超载车队通过。送车人坐在车里，不时用手机与站在路边负责统计车辆数目的同伙联系：“前面过去了4辆，后面那两辆车也是。”

　　又过了十多分钟，超载车队来到距路政查车处几公里的交警值勤点，开夏利车、名叫海亮（音）的另一名送车人早已与执勤交警等在那里，车队自然又是顺利通过。

　　超载车队通过两个查超点后，送车人下车挨个收钱，6辆超载车的司机每人掏了200元。

　　快速执法

　　交警路边收钱只要几秒钟

　　近日不断有司机反映，静乐县交警队的民警在夜间大肆收黑钱。11月18日下午，记者来到距静乐县城约5公里的鱼崖底村，静乐县交警大队在忻黑线上的执勤点就设在距鱼崖底村约两公里处。

　　傍晚时分，路上的超载车开始多了起来。两辆警车停在路边，所有经过的大货车，不管是否超载、违章，全都被执勤的交警拦下，司机则主动到一辆面包车上交罚款。

　　这时，一名不扎武装带、不戴帽子、中等身材，大约40多岁、挂警督警衔的交警，站在查车处“上游”50米处向超载车司机收钱。收钱后，他顺手装进了自己的警用大衣口袋里。被他收过钱的车，到交警拦车处时停也不停就开走了。大约7点多钟，天全黑了下来，超载车突然多起来了。为了快速“查处”，几名穿着制服的年轻交警也开始到司机的车窗口收钱。

　　记者当时隐蔽观察了两个多小时，并拍到了交警队查处的上百辆超载车。除司机就近在窗口向拦车交警交钱外，下车到面包车前接受处罚的司机，从接受处罚到离开，一般在3到5秒。两小时下来，没见到一辆司机接受处罚后手里有罚款单和任何票据。

　　当晚，记者在位于“下游”的静乐县城边的一家饭店里，见到了几名正在吃饭的司机，他们分别向交警交了50元至100元的罚款。当记者要求看罚款单时，大货车司机刘某说，这里已形成了规矩，放下钱就赶快走人。“如果要票据的话，就得交200元。”

　　亮明身份

　　交警队长欲拿钞票摆平记者

　　交警见到记者四散离去

　　静乐县交警查处违章采用如此的“简易程序”，是个别执勤交警的个人行为，还是普遍现象？时隔两天后的11月20日傍晚，记者第二次来到忻黑线上的鱼崖底交警执勤点，拍到的情况与上次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当记者亮明身份后，在路上拦车，只顾往衣兜里装钱的执勤交警立即四散离去。十多分钟后，一名姓蒋的副大队长赶到，当记者将两次拍摄到的录像放给他看时，他作了如下答复。

　　记者：“你们查处一辆违章车有什么程序？一般需要多长时间？”

　　蒋某：“要登记车号、查验驾照、行车证、开单，最快也要三四分钟。”

　　记者：“这（指图像）怎么解释？”

　　蒋某：“他们不规范。”

　　记者：“司机递给交警的是什么？”

　　蒋某：“看不清，可能是交驾照吧。”

　　记者：“你们每个车过来都扣驾照吗？”

　　蒋某：“那倒不是，他们是协勤员，执法不规范。”

　　记者指着司机往交警手里塞东西的画面问：“看这个，这也是驾照（实际上是钞票）？”

　　蒋某：“看样子，他们认识，他们好像在握手吧！”

　　记者：“交警查处违章车首先要敬礼，不按规定敬礼，都改握手了？”

　　蒋某：“那倒不是，他们不规范……”

　　记者甩掉交警的跟踪

　　晚上11点，记者的车被蒋某所开的警车和现场面包车，一前一后“护送”至静乐县交警大队。当记者打算离开时，蒋某先后两次拿着一沓钱往记者车里塞，嘴里不时说着：“弟兄们深更半夜都不容易，交个朋友吧！”

　　蒋某的“好意”被记者严词拒绝后，为甩掉跟踪，记者驾车在静乐县城转了两圈，然后开上了静乐通往娄烦的公路。但交警的车还是追了上来。直到记者的车开出四五十公里后，这才甩掉了尾巴。

　　检查站内

　　交警的抽屉里搁着一沓钞票

　　在山西忻州通往河北阜平的公路上，满眼尽是蹒跚前行的运煤车。这些运煤车严重超载，并且有大批车辆不悬挂牌照。从陕西拉煤进京，通过山西忻州的静乐县后，要通过繁峙县运到河北省的阜平县，神堂堡是必经之路。

　　繁峙县交警在神堂堡附近山涧里的一个煤场设置了检查站，过往的拉煤车被警察从公路上拦到煤场里排队接受检查。

　　11月11日，记者在路上俯瞰了检查过程，只见司机“自觉”地把车开到煤场的一排平房外，进屋之后便出来，前后均不到1分钟。大批煤车在那里排队，接受着不到1分钟的检查。车队一直堵到公路上约三四公里。

　　在“下游”，记者搭乘了一辆刚刚接受检查的无牌照运煤车。司机说，他们3辆车从山西宁武县过来，刚才一共被罚了300元，但只开了一张200元的发票。“这些人（指交警）就是要收钱，不查证件。”

　　当天中午，记者来到这个检查站。屋子里的交警见记者到来，立即散去。一名没有来得及走的交警介绍说，这里的交警负责拦停、检查车辆，司机进屋交罚款时由警察开票，银行的职员负责收钱。现场一名自称是银行职员的男子随即打开了一只手提箱称，箱子里装着他们从早晨7点到中午12点收取的罚款3.4万余元。“所有的罚款都在这里，我负责的。”

　　在记者的要求下，交警拉开了身边的抽屉，里面是一大沓百元钞票。该交警解释说：“这是昨天收的，没有上交呢。”

　　疲惫不堪

　　运煤车司机靠吸食毒品解乏

　　一路的罚款令司机苦不堪言。

　　在通过神堂堡后，运煤车司机到河北阜平境内的路边餐馆就餐、小憩。一名开山西牌照运煤车的司机一边吃饭，一边向记者倒苦水。

　　“你以为我想超载？谁不知道超载危险？还得交罚款？可不超就得赔钱。”这名司机用手比划着高度说，“超过这么多，是给交警超的，这是给路政超的，这是给‘煤检’的……过路都得给钱，超不超载都得给。灯光、放大号、苫盖……随便找一个理由，你就得交钱。超不超载都是这么多罚款，躲不了，还不如多超点儿。”

　　“超载后车速就慢，路就烂得快，就容易出事故；出了事故就堵车，堵车熬死人啊。本来这100多公里的路（山西忻州到河北阜平），每天能跑个来回，现在两天跑一个来回就算快的。除了上厕所和吃饭，司机都得在车上，要是堵了车，连饭都吃不上。”

　　这时，另一名司机从身上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灰色小棒，烧红餐馆炉火上的火筷子烫起来，边烫边把小棒凑近下巴，烫出的一阵白色烟雾被他吸进了鼻子。“实在累得不行，全靠它解乏了。”他朝一脸惊诧的记者笑笑，继续吸那些被烫出的白烟。

　　后经证实，这种灰色的小棒是安钠咖，学名苯甲酸钠咖啡因，属毒品的一种。

　　警官坦言

　　“交警治理超载彻底失败了”

　　11月22日，山西忻州市（繁峙县、静乐县隶属忻州市）交警支队副支队长徐茂林和李白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通过这几年忻州交警和路政部门的公路治超实践，“效果很不理想，多数流于形式。事实证明，交警治理超载彻底失败了”。

　　这两位交警支队副支队长均表示，源头查堵不力（指陕、蒙等煤产地）、沿途路线关系网密布、警方没有查堵停车场等，是造成交警治理超载失败的原因。

　　“只要真的查车，就立即会有当地县里的头头脑脑来找，还是没有办法。”

　　“不罚款放行怎么办？我们没有停车场啊……”

　　这两位当地交警部门的负责人对一些交警在路边收黑钱放行，和以罚代管的现象没有做更多的说明。他们表示，上级主管机关如果想查实基层警察是否做了与职责不符的事情，“是一件很难的事儿”。

　　本报记者关键李国生/文并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