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赏缉拿“乱抛撒”　一位市民与一座城市的对话(图)

　　曹先生在提供给记者的照片背面写下他的“西安缘”

　　本报记者卢兴江

　　人物速写

　　人物：曹先生，从未向媒体透露过全名

　　性别：男

　　年龄：32岁籍贯：老家福建，心中的家是西安

　　职业：人事培训

　　语录

　　“在西安呆的时间长了，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关注拉土车，可能是一种习惯吧。就像有人每天都会晨练，而晨练时谁都期待有新鲜的空气。”

　　“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我觉得不是。拉土车破坏的是大家的环境，只有大家监督，环境才能更加美好。”

　　■专家推介语

　　市民曹先生的举动，让人们看到了市民与政府职能部门正从过去的依附关系，转向自主性的互动关系，也凸现出小政府、大社会的意识正由观念层面延伸至实践层面，表现出市民参与公共事务的强烈愿望和富有建设性的参与策略。（社会学家江波）

　　■报道回顾

　　2006年3月23日《市民不堪忍受垃圾乱抛悬赏5000元找目击者》

　　2006年3月28日《5000元悬赏为何发不出去》

　　2006年3月30日《整7天悬赏无人领当事人欲离开乱抛撒问题没解决》

　　2006年4月2日《“悬赏”推动下的民意传递》

　　8个月后的细微变化

　　环卫工人：天亮后我可以下班了

　　11月30日早晨6时10分，天气转冷。一辆出租车驶进了西安市含光门。“的哥”叫李富平，西安人，50来岁。记者搭上他的车，要去和曹先生约见的地方。

　　“师傅，您知道今年三月悬赏5000元、缉拿拉土车的曹先生吗？”

　　“知道！但不知那人叫啥。”

　　“这段时间，城市乱抛撒的情况有所改善吗？”

　　“还是有一些变化，应该说好多了！撒是还在撒，但只是一些小的土块，撒得也不多。”

　　“你感觉是装得比以前少了，还是盖得严，跑得慢了？”

　　“都有吧！含光路往崇业路口的一个工地，还把毯子铺在了大门口，拉土车过毯子，然后再用水一冲，轮胎上的泥就不会带上路了。”

　　出租车驶出了西门。右拐弯处，一位环卫工人正掏出香烟，递给一旁的年轻人。年轻人摆了摆手，接过环卫工手中的铁锹，开始帮忙铲渣土。渣土如胶皮，必须趁湿铲，否则，风干了就很难再铲下来。

　　年轻人就是曹先生。被一些人误解为“作秀”的他其实很低调，从来没告诉过媒体他的全名，也从未让记者拍过照。曹先生是前一天从北京回到西安的。在西安他有一份工作，但收入并不高，租住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民房里。

　　递香烟的环卫工人叫钟安民，47岁，月薪490元，负责拐弯处7个电线杆之间的道路保洁工作。关于曹先生悬赏缉拿拉土车的事，钟安民至今也不晓得，曹也没有告诉过他。但钟安民说，曹起得很早，晨练时会从拐弯处跑过，只要看到路上有太多的渣土，就会来帮忙。

　　钟安民说他最怕两种车，一种是拉土车，另一种是垃圾车，跑得很快，让人害怕得不行。曹曾经告诉他，听到拉土车到来的声音，一定要早早躲开。

　　几个月来，钟安民同样感受到了拉土车的变化。“比以前温顺了，抛撒得少了，原来天亮后我常常下不了班，现在天亮后基本上都能下班。”至于原因，钟安民说可能是管理部门的力度加大了，巡逻的警察多了。

　　曹先生继续晨跑，空气中仍旧有一股土腥味儿。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变化，“比起今年3月，土腥味淡多了！”

　　“我没作秀也不想出名”

　　今年3月23日，在多次举报拉土车，但没有得到有效回应的情况下，曹先生通过媒体，悬赏5000元，缉拿疯狂抛撒并屡酿惨剧的拉土车。

　　沿街抛撒、撞人撞车……那一段时间，拉土车如同酒后的莽汉，不仅污染环境，还制造多起撞人惨剧，几乎聚集了所有市民的目光。这也使得曹先生发起的悬赏事件格外抢眼。有人猜测，曹先生是一家企业的老板，是在作秀、想趁机出名；也有人说曹先生在替市民办一件好事，就算是作秀，最终若能解决问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位政府管理部门的公务员给记者透露，一个普通的市民站出来，采用悬赏的形式“插手”政府事务，管理部门的脸往哪里搁？

　　然而，令管理部门尴尬的不止是曹先生发起的悬赏事件。当日凌晨，城管执法人员在处理一起乱抛撒事件时，竟然被对方开车撞伤，在逼退执法人员后，“乱抛撒”者还用撬杠撬走执法车的车牌，并砸了执法车。

　　砸车事件和悬赏事件同一天发生，一名城管执法人员说，他们遭遇了“黑色星期四”。

　　之后的7天里，曹先生一边期待有人来领赏，一边用朋友的摄像机拍摄了拉土车抛撒后的路面情况，以及环卫工人清理渣土和导致交通拥堵的有关情形。他的想法是，如果政府相关部门需要，他可以把这些作为证据资料无偿提供。“我是一家企业的职员，我做悬赏的事，单位不知道。我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出名。确实是太痛恨拉土车了。想通过这种形式，让更多的市民参与进来。”8个月后，曹先生再次阐明自己的初衷。

　　但悬赏7天都无结果，加上周围人的嘲讽，曹先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激愤。4月2日，他来到华商报社的办公楼下，当着记者和许多市民的面，将10张百元钞票散发给看上去贫困的路人，以一种几乎偏激的形式证明了自己的“纯粹”。

　　防暴枪公安执法

　　悬赏者所不知道的政府动作

　　工作的特点造成曹先生如同一只候鸟，在北京、福建、西安等地飞翔、歇息。四月初，因为工作需要，曹先生暂时离开了西安。临走时，曹先生叮嘱采访过他的记者小田，如果有市民拍摄到有效证据，请立即通知，他会在第一时间赶回西安，兑现奖金承诺。

　　“五一”长假，曹先生回到了老家福建，休完假，于5月7日到达西安。当天，报纸上刊登的一条消息再次让他神经绷了起来。5天前的凌晨，24岁的女孩熊鸽不幸被拉土车撞翻后身亡，拉土车在女孩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车印后，疯狂逃逸。曹先生说，拉土车太疯狂了，一个城市怎么就制服不了拉土车？分析原因，可能是办法太软弱了，或者执行环节出了问题。

　　实际上，曹先生所说的“办法”，当时，政府方面正在酝酿。悬赏事件和暴力抗法事件发生后不久，西安市城管综合执法局的主要领导带队，前往管理拉土车较好的国内城市考察。“取经”回来后，结合本市拉土车的特点，制定了“喷大号”、“改装拉土车”等强有力的推广措施。同时，执法局还采纳了一些民间建议和有关专家的意见，但是，因为诸多的原因，收效甚微。

　　曹先生依旧坚持晨练，拍照片，帮助环卫工人清扫渣土，仍旧时不时打电话向职能部门反映情况。“有人反映了，管理部门才能知道得更多，才能更加重视。”曹先生说。

　　后来，曹先生又离开了西安。他仍旧没忘告诉小田，如果有人来领奖，请立即通知。

　　大的变化发生在9月。西安市公安局城管支队接管了一项新的任务，政府方面把拉土车的管理大致分成两大块：城建局、城管综合执法局的有关职能部门只负责工地拉土车的监管，城市道路上的监管划归公安城管支队。

　　随后，政府还给公安城管支队的民警配备防暴武器，并批准可以全副武装，执行公务。得令后的公安城管支队按照西安市公安局和市执法局的安排，于11月首次展开代号为“打渣”的集中行动。不到一个月，就查处违规拉土车220辆，查扣“黑车”9辆，同时，开出了多项违规、综合处罚6000元的大单。

　　城管支队长黄安生的说法更为直接，他说不采用强硬的、高压的态势，你就“刹”不住疯狂的拉土车，如果再抛撒、再出事，你给老百姓怎么交代！

　　省、市领导对西安拉土车的重视程度也提到了空前的高度，不仅支持相关管理部门的工作，11月16日，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孙清云、代市长陈宝根还亲自夜查建筑工地和拉土车。

　　来自官方的肯定

　　市民参与管理城市是进步

　　公安城管支队掌握的情况是，西安市拥有正规的拉土车大约1400余辆，保守估计，还有证照不齐全的所谓“黑拉土车”约2000辆。3400多辆拉土车，靠上千人的城市管理人员，采用人海战术进行管理，显然无法得到有效治理。

　　针对这一情况，支队已经开始建设拉土车GPS卫星监控系统，除了在支队设一个总监控台之外，他们还将设几个流动的监控点，随时对某一路段实施监控，使得每一辆拉土车后面都有一双眼睛，一旦违规，就可以立即处罚。

　　对于悬赏5000元缉拿“乱抛撒”的曹先生，支队长黄安生给予积极评价，他认为曹先生是在参与城市管理，是市民素质的提高，是时代的进步。“如果说每个市民都像曹先生那样有良好的主人意识，我们的城市将变得更加和谐，更加美丽。”

　　其实，今年以来，主动参与城市公共事务管理的肯定不止曹先生一人。

　　西安房产行业打假名人老孙，指出了房产市场存在的问题，为政府提出了许多合理化建议。3月9日，老孙作为消费者的惟一代表，荣获中国消费者协会、中国房地产业协会颁发的“推动中国商品房市场诚信建设典型人物特别奖”。

　　同样参与公共事务管理的还有西安见义勇为者联盟的众多队员。“天下无贼”反扒联盟的众多队员，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工作之余，他们走上街头，冒着生命危险抓小偷，净化城市的生活环境。

　　实际上，这些公共事务的参与者们，普遍都期待一个合法的参与渠道。采访中，我们希望给曹先生拍一张新闻照，但曹先生始终没有答应，而且再三交代，不能登他的全名。显然，他有着深深的顾虑。

　　记者调查发现，当前城市管理的一大弊病是，城市居民仅仅是城市管理和规划的消极的、被动的接受者，基本上没有参与公共事务的良好渠道。市民们在感到自身的权益受到损害时，如果无法找到合法的渠道来进行参与，便很有可能会通过不合法的渠道或者偏激的方法强行参与，这必然会影响社会和谐。政府方面只有为市民参与公共事务提供一条合法的渠道，市民在参与的过程中，才能逐步学会用理性有序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参与意识、监督意识、自治意识等也将逐步觉醒，并将逐渐学会和政府进行良性的互动。

　　■记者手记

　　一次发自内心的悬赏

　　12月3日，曹先生要暂时离开西安。临走时，他给我打了电话，再三叮嘱我，说不要过多关注他的个人生活，要多写市民关心的拉土车问题，多写政府所做的努力，多写环卫工人的艰辛。我也请他答应我一个条件：报道需要一张他的工作照，并希望这次能刊登他的全名。不曾想，被他直接拒绝。

　　曹先生说，他给我留了一些照片和他要说的话，放在报社门卫那里，可以刊登出来。我回到报社时，曹先生已经离开了。照片有10张，内容是环卫工人正清理路面渣土。“要说的话”被分别写在了几张照片的背面。

　　一张是写给拉土车司机的，大致内容是：你们辛苦了！你们对西安的城市建设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但个别人的行为破坏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如果我做得不对，敬请原谅！另一张是写给环卫工人的：你们用勤劳的双手，美化着我们的城市，每天带给我们美丽的心情，你们是最可爱的人！

　　后来，曾经采访过曹先生的同事告诉我，曹先生同样给她打了电话，内容同样是不要让我多写他。再说，悬赏没有发出去，心里已经有些内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