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白沟投资造林遭强行砍伐之后

　　■深度提示

　　投资数十万元、精心培育了3年的5000多棵杨树被强行砍掉，来自北京的承包者面临血本无归的境地。

　　这是一场由河北省白沟镇政府参与的、由国土管理部门主导的土地整改，村委会则

充当了马前卒。向数百亩林地动刀，但并未办理采伐证。

　　在砍伐过程中，林业部门向村委会下达了停止违法毁林通知书，但没被放在眼里。

　　有村民质疑，这项土地整改背后，可能存在利益问题。

　　胳膊粗的杨树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

　　孙倩说，5000多棵杨树被砍掉，他所承包的土地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村民用油锯伐树。

　　被砍倒的树木摆了长长的一溜儿。

　　木材被村委会派车拉走。

　　投资造林

　　北京人承包白沟百亩沙地

　　承包河北白沟镇百亩沙地

　　从北京石景山到河北省高碑店市白沟镇王场村有100多公里。对于北京投资人孙倩来说，他不下百次地往返于两地之间。但现在，他感觉白沟和自己离得“太遥远”。

　　以箱包集散地闻名全国的高碑店市白沟镇，是孙倩父辈生长的地方。2003年3月，经老家亲朋的邀请，孙倩承包了该镇王场村100亩土地。

　　那片地并非耕地，当地人称为沙地。由于没有水源无法种植农作物，即使有人简单地种一些作物，产量也少得可怜，连种地成本都难收回，村里人不愿意花钱承包。

　　从孙倩低得可怜的承包费上，也可以证实当时这块土地的荒凉。承包合同上，孙倩最初几年每年只需为这100亩地负担2700元到3300元不等的费用，平均每亩30元。

　　但这些土地在孙倩眼里，却有潜在的价值。他将这些土地分为两部分，一半种植杨树，一半种玉米。为了解决缺水问题，孙倩在地上打了一口灌溉井。因为土地不平，他雇了推土机，将土包削掉，将洼地填平。“当地村民是不会为种地而自己出钱打井、推地的，这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

　　种了5000多株杨树

　　自小在京城长大、卫校毕业的孙倩能吃苦。在承包的百亩地里，他脱下京城的服装，换上干活的行头，自己扶犁整地，挥镐挖槽。

　　那年的杨树苗很便宜，孙倩雇人在40多亩土地上种植了5000多株树苗。杨树很好养，施施肥、除除草、浇浇水就行了。而另外50多亩地，则种上了玉米和果树。

　　家住北京的孙倩专门请人照看他的承包地，而一有时间，他就会从北京赶到王场村。“我喜欢到地里转转，劳动一下，当做休假。”他说，他每年往返北京和王场村二三十次。

　　树长得很快，按照他的计划，10年就可以成材了。“生长时可以防风固土，长大了可以提供木材。”这是孙倩的投资打算。

　　强行伐树

　　村委会砍掉5000多棵杨树

　　胳膊粗的杨树被伐倒

　　孙倩的梦想在3年后被击得粉碎。那一年，地里的杨树已有胳膊粗。

　　2006年3月22日，春寒料峭。在孙倩承包的林地上，轰隆隆地驶来一辆推土机，王场村村委会主任周占国、村支书宋住明带着七八个村民走进了杨树林。

　　村民手上拿着油锯（以油为动力的机械锯）。一个村民端着这个铁家伙，另一个村民把着树干，在油锯急促的马达声中，一棵胳膊粗的杨树在三四秒内就被伐倒。

　　看着自己辛苦培育的杨树遭此厄运，孙倩大吼一声，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了上去——他试图抢下村民的油锯。但三四个村民拽住他，孙倩被扯倒在离油锯半米远的地上，随后被拖到十多米外。在接下去一分钟的时间里，10棵杨树被锯倒。

　　孙倩的心在滴血，1000多个日日夜夜成长起来的杨树，一瞬间就齐根倒地。

　　伐树行动“没有赔偿”

　　孙倩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白沟镇公安分局的民警赶到现场，但锯树行为并没有停止。民警称，这是村委会的决定，你们协商解决。孙倩又向高碑店市林业局求助，但没有效果。

　　推土机后来加入到推树的行列，一排杨树立即匍匐在地。孙倩趁看护者不注意，冲到推土机前以身护树，但立即被人架走。

　　“当时太无助了，叫天天不应啊！”孙倩后来回忆说。

　　王场村村委会的这场伐树行动，孙倩事先接到过通知。村委会主任周占国说，因为要对村里千亩沙荒地进行整改，所有承包土地者应在规定的时间内自行砍掉树林或处理掉农作物，这是镇政府的要求，同时经村民代表大会同意。对于孙倩提出的赔偿问题，周占国称“没有赔偿”。

　　在村委会没有任何赔偿、没有采伐手续的情况下，孙倩未理会伐树通知。但不久之后的3月22日，强行伐树上演了。

　　孙倩种植的40多亩、5000多棵杨树，直到4月19日才被全部砍掉。

　　举报毁林

　　检察院称应立案，公安局置之不理

　　砍树并未办理采伐证

　　令人意外的是，王场村村委会并没有到林业局办理采伐证。高碑店市林业局3月23日接到孙倩的举报后，立即向王场村村委会下达了《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但没有人理会。更令孙倩气愤的是，他在2005年树木成活后就办理了林权证，而村委会也知道此事。经确认，孙倩被伐的林木共计215立方米。

　　据统计，包括孙倩所有的40多亩林地在内，涉及土地整改的约600亩、数万棵林木在同一时间被砍伐。高碑店市农牧局林政科科长侯玉伟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数百亩林木被毁，这是特别重大的毁林案件，高碑店市以前没有发生过，在河北省也相当罕见。”

　　在掌握了相关情况后，高碑店市林业局对此立案，并于2006年6月1日将“王场村村委会盗伐和毁林案”移交到白沟镇公安分局。

　　但此案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顺利查办。

　　镇公安分局称“不能立案”

　　案件卡在白沟镇公安分局。截至今日，高碑店市林业局也没有接到是否立案或者不予立案的反馈或说明。而按照规定，白沟镇公安分局应在一个月内给予说明。

　　按照孙倩和其他几位承包者的分析，此案长期未得到查处，与该土地整改项目是由白沟镇政府和高碑店市国土局、白沟镇国土分局主导推动有关，王场村村委会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孙倩多次找白沟镇公安分局询问是否已立案，得到的答复是“不能立案”，理由是“你们是经济纠纷”。

　　村委会拒绝给予赔偿，公安机关不予立案。无奈之下，孙倩开始向高碑店市政府、河北省政府、保定市公安局、河北省公安厅反映情况。但奔波3个月有余，没有人重视。

　　公安部发文要求立案

　　直到2006年7月，孙倩找到高碑店市检察院，情况才出现转机的迹象。高碑店市检察院控申科科长王树田表示，接到举报后，他亲赴白沟镇核实情况，并认为王场村村委会构成犯罪，公安机关应予立案调查，并向白沟镇公安分局下达了“说明不立案理由通知书”。

　　“白沟镇政府和王场村村委会负责人曾来检察院说明情况，解释砍伐林木是因土地改造需要，并经王场村党员和村民代表大会同意，但被我驳回去了——不管原因如何，大面积砍伐林木就涉嫌构成犯罪，作为检察机关，必须依法办案。”王树田说。

　　但检察院的“督察书”，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悄无声响。白沟镇公安分局置之不理，不作任何说明的态度，令高碑店市检察院、保定市检察院有关负责人倍感无奈。

　　2006年9月6日，孙倩直接找到公安部。在公安部，孙倩终于听到了强有力的回应：“这件事我们管，将按程序发文要求他们立案。”这句话，令奔波了近半年的孙倩百感交集。

　　当月底，孙倩从白沟镇公安分局获悉，王场村村委会主任周占国被立案侦查。

　　指控之争

　　到底是盗伐还是滥伐

　　镇公安局指控“滥伐”

　　但孙倩发现，白沟镇公安分局指控的罪名，并不是高碑店市林业局所指控的盗伐罪，而是滥伐罪。孙倩倍感疑惑。

　　高碑店市林业局林政科科长侯玉伟表示，孙倩在2005年已取得林权证，这片林木属于孙倩所有。王场村村委会将孙倩所有的林木砍伐，属于盗伐，而非滥伐。

　　孙倩认为，明显的盗伐被定性为滥伐，可能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他分析说，一是为了减轻相关责任的刑罚，二是规避对自己进行赔偿。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盗伐、滥伐林木案件应用法律的几个问题的解释》，对盗伐的处罚重于对滥伐的处罚：盗伐林木数额巨大的，应按刑法152条“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而滥伐林木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而根据《森林法》第39条规定，盗伐林木的，除林业部门可对其进行罚款外，还应依法赔偿损失；而滥伐林木，只有林业部门的罚款，没有赔偿损失的规定。

　　“定性为滥伐，意味着那些本属于我所有的林木将很难得到赔偿，公安机关这样做，让人无法接受。”孙倩批评公安机关涉嫌滥用职权，企图弱化伐林责任主体的责任。

　　要求以盗伐罪追究责任

　　12月13日，孙倩再次前往高碑店市检察院，要求检察机关以“盗伐罪”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高碑店市检察院检察委员会委员、政治处主任刘文阁表示，“滥伐罪”是公安机关对这起毁林案的定性，并不意味着检察院一定以该罪名向法院提出指控。从该院控申科初步了解的情况来看，他认为该案以“盗伐罪”论处可能更为适当，但目前该院公诉科对此存在不同意见。按照有关规定，如果存在定性争议，最终须经该院检察委员会讨论决定。“我们会认真讨论此事。”

　　昨天，记者从有关渠道得知，高碑店市委常委、白沟镇党委书记李洪强在得知此事后“建议”高碑店市检察院高层：“你们不用讨论这个案子了，如果记者想了解此事，让他们找我。”

　　昨天，记者曾多次拨打李洪强的手机，但一直未打通。

　　质疑1下拨的巨额改造款被“分流”

　　获290多万财政资金

　　孙倩说，在林木被伐后的维权过程中，他分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问题的根源在于王场村那场备受争议的土地整理工程”。

　　王场村的土地整理工程正式启动的时间是今年年初。

　　高碑店市国土局整理中心副主任吴女士说，该项目早在2000年左右就开始立项，但直到去年才获得保定市批复，并获得市级财政资金290多万元。（土地）整理工作在今年上半年初步完成，目前正在申请项目验收。

　　吴副主任向记者提供的项目规划方案称，该项目区土地沙化严重，保水保肥能力差，且灌溉、电力设施不完善。项目规划方案同时指出，整理工作主要包括铺设道路、建设灌排水工程、配置变压器等。

　　土地改造工程在白沟镇政府的指导下顺利完成。白沟镇工会主席王晔说，镇政府安排她与原镇政法委书记王武来（后调往外地任职），协助白沟镇国土分局完成这项工作。

　　村民不满意工程被“打折”

　　“当时镇、村干部向我们宣传土地改造是利及子孙后代的大好事。”王场村村民钟其（化名）说，虽然是好事，但对这项工作有些不同意见。村民不满意工程被“打折”——原来宣传说要打26眼井、配6台（一说为5台）变压器，结果后来变成了20眼、3台。有村民质疑，保定市下拨的巨额改造款项被“分流”。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该土地整理项目名为“王乔土地改造”，是对王场村和邻村乔古寺村两个村的土地改造，但乔古寺村抵制了这项改造。

　　乔古寺村未参与改造，按两个村一起改造所下拨的资金是否有节省，做何处理？高碑店市国土局整理中心主任杨万章称，当初该项目申请了390万元，但实际下拨了290万元，资金存在短缺。虽然乔古寺村民集体抵制砍伐树木进行土地改造，但仍配了变压器，也打了井。“从整体上来讲，资金不够用，还有一部分规划改造的土地也没有改造。”

　　质疑2国土局长被指“拥有工程队”

　　“不知咋地就整亏了”

　　除工程被“打折”外，令村民、特别是被迫砍伐林木的承包者质疑的，还有工程立项的科学性、必要性。一名村民说，他们承包土地后自己进行了整改，多年来种植农作物、果树或杨树，收成都不错，为什么在果树和杨树成片的情况下，强行推动这项工程？

　　驻王场村干部、白沟镇工会主席王晔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对这项工程的结果颇有微辞。对于该工程引发的伐林纠纷，她称“这事确实做得有些问题”。她同时透露，下拨的项目款并不少，但后来不知咋地就整亏了。上面各级领导不太满意，“我也很苦恼”。

　　“可能存在利益关系”

　　在记者采访中，多个村民提及高碑店市国土局副局长兼白沟镇国土分局局长赵明“拥有自己的工程队”，怀疑其中“可能存在利益关系”。“王场村土地改造中的道路建设，即由‘赵明的工程队’承担。”

　　记者近日多次联系赵明，但其手机始终无法打通。高碑店市国土局、白沟镇国土分局办公室负责人表示：“赵局长两个局跑，如果手机没法接通，我们也无法联系上他。”

　　驻王场村干部、白沟镇工会主席王晔表示，她也听说过此事，但据说工程队并非赵明所有，而属于其亲属。“这事与工作没有关系，我也不很关心，只要道路质量通过验收就行。”

　　高碑店市国土局整理中心主任杨万章在被问及此问题时表示，这只是村民怀疑，他认为赵明与工程队没有关系。但他承认，工程队是由他、赵明和王场村领导一起确定的，没有招标。

　　据杨万章介绍，规划是要铺修砖路，但后来赵明认为修质量更高的水泥路更好，村里也同意。因此，最后修的是水泥路，花费70万元，比修路预算高。

　　■最新进展

　　相关责任人涉嫌构成毁林罪

　　上周，高碑店市检察院控申科王树田科长向记者表示，在接到王场村大面积砍伐林木的举报后，该院已经对此事展开调查。初步调查结果是，目前从承包者提供的林木面积来看，在今年上半年的土地改造中，至少有300亩左右的林木在没有办理采伐证的情况下被砍伐，相关责任人涉嫌构成毁林罪，该院将视最终的调查结果，按照相关法律，依法追究责任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