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人“对话” 寻求案情真相

　　“形容我们是一群和死人对话的人，很诗意；面对尸体，却很现实。”马开军———“刑警803”法医室副主任，新中国第三代法医的佼佼者之一。

　　在上海，这个略带神秘色彩的群体有七八十人，仅占民警总数一小部分。

　　案件一 寻求真相

　　三口离奇死亡

　　黑狗拼命拽人

　　凶杀被发现，纯属偶然。3月下旬一个晚上，家住本市郊区的朱阿妹（化名）想起，最近几天，没见老邻居张老太（化名）出门走动。有点挂念，朱阿妹敲了敲邻居的屋门，但长时间没人应。

　　“可能老太外出了。”朱阿妹想。转身离开之际，一只黑狗从旁窜出，咬着她的裤脚，硬往老太屋里拖。

　　这黑狗，平时和张老太一家形影不离。朱阿妹顿觉蹊跷，翻过阳台张望老太的房间，里面是一片狼藉，还间杂着露出几只脚，一动不动。

　　报警！警方很快赶到现场，打开门，是一宗命案。和警方一起到现场的，还有“刑警803”陈新、马开军等法医。

　　家中凌乱不堪

　　死者是1家3口，分别是60多岁老太，中年女人，和小女孩。房间里，窗帘被拉上，桌子上放着3个碗、3双筷子，一旁的电饭煲空了。其他地方凌乱不堪，柜子、橱子、箱子，被翻得乱糟糟。

　　60多岁老太倒在近房门处，头部前后被重击；中年女人，上身穿毛衣，下身穿棉毛裤，死在床上；小女孩则倒在里屋，头后部被重击。在床边，有一个小凳子，上面静静放着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本。

　　朱阿妹说，老太是房东，她把周围几间房子出租，当中一间，自己一家人住。中年女人是她的女儿，半身瘫痪；小女孩是正上小学的孙女。

　　嫌犯是谁？动机是什么？作案时间是几点？一连串的问号。

　　【法医揭秘】

　　勘测现场蛛丝马迹后，法医们判断：熟人所为，动机为财。

　　法医陈新说，现场衣柜，被凶手搜翻得彻底，说明为财，“熟人所为，首先是因为老太一家住在中间。如果嫌犯不熟悉这里的房间分布，怎么可能一下找准目标？”

　　三人死亡位置，亦佐证上述信息。按常理，中年女儿活动能力最强，老太、孙女次之。但女儿没最早死亡，是因为嫌犯知道，她瘫痪，行动不便。

　　作案时间，“死者孙女，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时间了。”陈新说，在她没写完的作业本上，留下最后的批改时间是：周五。

　　陈新说，桌上没收拾的碗筷，证明她们刚吃完饭，最晚不过八九点，小偷不会挑这时进屋。

　　周五晚上八九点、又是熟人，为财。

　　此后，本市公安部门据法医鉴定，展开追捕。嫌犯迅速落网，承认曾是老太房客，本已远走外地，因嗜赌欠债，周五晚折回上海旧居，劫财杀人。

　　案件二 还人清白

　　丈夫嫌疑最大

　　关于以下这个案件，在法医们看来，集中体现了这份职业的挑战性。

　　年初的一个下午，在沪打工的江西人朱全（化名），下班回家。朱全敲门，没人应；推门，门不开。怎么回事？无奈，他叫来老乡，一齐把门推开。

　　刚推开门，屋里一个人从门旁，斜斜滑落，躺倒在地。朱全一看，这不是自己的老婆吗？上前一摸，没气了，人死了。

　　在老婆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周围则散落着3截已断了的尼龙绳，一个小凳子。

　　报警后，警方现场发现，这道勒痕有疑点，是封闭、完整的。

　　在以往，这是被外力以绳子勒紧的典型迹象，即使说，可能是他杀。如果是他杀，则丈夫朱全嫌疑最大。

　　任何一个结论，可能关乎两条人命。此时，“刑警803”的法医们前往现场鉴定。

　　现场十分平静

　　到了现场，法医们发现，无论是物品还是尸体本身，都显得很平静。

　　“平静”，对法医来说，意味着疑点重重。马开军说，分析现场，如果是他杀，用绳子勒紧1个活人，后者拼死挣扎，肢体上肯定留下强烈的伤痕。但死者没有。其次，房间七八平方米，虽狭小、杂乱，瓶瓶罐罐，没有因外力被砸、被损伤的迹象。

　　那屋里有没有挂绳子的地方？乍看没有。但马开军则发现，有根横梁紧贴屋顶。攀上去，在这根横梁上，马开军找到了一些摩擦过的痕迹。

　　在死者旁的小凳子上，法医们还找到一个鞋印，上有些许泥土。此时，邻居说，早些时候，死者曾在门口洗、晒衣服。由此，马开军基本能确定，鞋印属于死者。

　　越来越多迹象显示，死者是自杀。但最关键的疑点仍在：为何死者的勒痕封闭、完整？

　　【法医揭秘】

　　马开军说，提醒我们的是那3段尼龙绳，恰恰是后者造成了致命的勒痕。当我们把3段绳子，拼接完成后，就发现，死者自杀可能性极大。

　　因为，拼完的绳子太长了，挂上横梁，还是太长。正因如此，死者考虑，像冬天系“围巾”一样，先把绳子套上脖子，打1个结，然后自杀。横梁又滑又斜，尼龙绳吃不住力，最后一下断成3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即丈夫朱全事先预谋，让死者服药昏迷后，伪造现场。

　　但这一点法医们一开始已想到，他们有意无意之间，和朱全攀谈，“从他的逻辑思维水平看，不太可能伪造这么多的现场细节。”

　　事后，法医从多个侧面了解，这个死者是因病厌世。

　　“法医，不是仅仅用来找出凶手。有时，还人一个无辜，也是职责所在。”马开军说。

　　■与法医对话

　　记者：有人说你是“当代宋慈”，你怎么看这个叫法？

　　马开军：宋慈的片子，我看过。我想强调，当代法医是一个群体，不是一个人。首先，我们对一个案件的判断，是同事们一致思考的智慧结果。当下，凭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干，只会做出错误判断。

　　其次，作为新中国第三代法医，我们传承第一代、第二代法医的经验和技巧，比如李延吉老师，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法医。第二代王德明法医，则入选公安部专家组，成为“国家队”一员。

　　前人“栽树”，我们才能“乘凉”，取得进步。经验和技巧，对法医这个特殊的职业来说，弥足珍贵。

　　记者：你觉得，作为一名法医，什么最重要？

　　马开军：法医的工具是最简单的：手套、解剖衣、手术刀等，翻来覆去，一直是这几件。但我们强调所谓的“思维科技”。请允许我把人脑的逻辑思维，看做一种科技。

　　这种“思维科技”，要求法医在有形的现场，即散乱的物品，模糊的痕迹中，找到一种无形的联系。我举个例子，在现场，你看到一个拖把上有血迹，一个法医据此作出多种逻辑推理。

　　不断、正反地思考，是法医生存之道。

　　记者：你觉得“思维科技”要有何种学科的支持？

　　马开军：法医学是一门边缘科学，它需要许多学科的支持。比如人类学，一块骨头，你从小小的骨痂上，得分析出骨主的年龄范围、有没有受过伤等等；比如昆虫学，你得习惯于从一条蛆或者蛆壳，推断出尸体的死亡时间有多长。甚至在案件现场，第一批苍蝇飞来，你得判断，它们是什么种类的苍蝇，为什么会飞来？

　　你形容我们是一群让死者“说话”的人。说法很诗意，但面对尸体和现场，一切却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