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菜刀

　　我说的菜刀与那个梦想回到拉萨的歌手无关。尽管有些抄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成分，但我依然同意他对《菜刀温暖》名字的解释：“生活像一把菜刀，我们只是案板上的菜花或者冬瓜，引颈待命。”可是，在同样为“70后”的我看来，菜刀毕竟与爱情无关，我也对“温暖的菜刀”能对浮躁的文坛带来摇滚节奏的冲击表示谨慎的怀疑。当然，我说的菜刀与那个梦想都市放牛的专栏作家也无关。想一想，有些涉黑成分的“菜刀门”假如是文学流派的话，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不错，当年的贺老总曾凭两把菜刀闹过革命，但文学上也没有见谁喊个口号就成气候的。我不相信，菜刀齐齐一挥，就有无数畅销作家出现，更不相信凭借“一阵冷汗揭竿而起”等“菜刀门”经典语句就能“润物细无声、化戾气为祥和”。我只相信一点，对于某些出名的欲望奇高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我说的只是老百姓厨房中的物什。虽然先贤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但想想太多的美味都与文人有关。毕竟，民以食为天，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好厨师全凭一把刀。走进厨房做饭菜时，首先希望能有一把锋利轻巧、得心应手的好菜刀。可是现在，菜刀的身份似乎有些尴尬。超市里有配好的净菜和方便食品，饭馆里有加工好的菜肴，有多少人还留意菜刀？尽管，曾经有这样美好的传说：铁匠崇拜的祖师太上老君见造字的仓颉异常辛苦，便取石炼铁，以手为锤，膝为砧，锻造出一大一小两把钢刀送与仓颉。仓颉用小刀刻字，用大刀切泥，很快便造出360个汉字。为了纪念太上老君的恩典，表彰仓颉的丰功，黄帝传旨“尖刀赐于臣，板刀赐于民”。从此，尖刀被仿造为宝剑，从帝到臣佩带，传世于皇宫；板刀被仿制成菜刀，千家万户使用，流传到现在。

　　但仔细想想，菜刀的确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当一块顽铁在火炉中四分五裂的时候，它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既没有佩剑俊朗的外表，也没有长刀锋刃的寒光，论灵巧更比不上小小的匕首。即便是成为镰刀也行呀，在阳光的炙热下，用铮亮的锋刃去亲吻果实的丰硕，体味汗滴的咸涩，毕竟也有些快意。可是，它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菜刀。这便决定了菜刀不能像明星那样潇洒地活着，必须脚踏实地地面对生活，它的一生将被烙上印痕，与锅碗瓢盆为伍，与案板相濡以沫，简单重复着生活：去皮，切片，剁馅……这着实有些类似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虽然有“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说法，但不妨碍人有做梦的权利，不管是白日梦、黄粱梦还是能够成真的美梦。假如菜刀是人的话，我们不会排斥这样的情景：或许，菜刀也曾幻想倚马凭剑地行走江湖，天马行空地驰骋沙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或许菜刀也曾期待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相会，荆轲渐离旁若无人的相和；或许菜刀也曾渴望灯火阑珊处的爱情，落英缤纷的桃源，或者海角天涯的流浪……可是，菜刀什么也没有。假如用宿命论的观点来说，有些事物生来就注定是平凡而卑微的，那么菜刀就是其中之一。通常，它就静静地呆在厨房的一角，没有人为它喝彩，从来没有人认为它有生命。它只是一把菜刀，只是一把菜刀，在挥舞了多少时间的沉淀后，慢慢地变钝、生锈，然后被遗忘在角落里。

　　当然，这时候就有另一种声音来唤醒它。“磨剪子嘞！抢菜刀！”这抑扬顿挫、韵味悠长的吆喝声，已经渐渐淡出我们的记忆。我相信，这句吆喝，能唤起不少中年人的回忆。在我们的记忆里，那声音来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一个穿着旧布衫的中年男子，“磨剪子嘞！抢菜刀！”人随声音而移动。多么亲切而有韵味，这是最淳朴的声音，这是最诚实的声音。它来自普通的人或者人群，它是岁月更替难以消失的声音！法国的卢梭曾经说过：“在人类所有一切可以谋生的职业中，最能使人接近自然的职业是手工劳动。”小时候在乡间，经常可以看到很多从事手工劳动的乡下人，捏糖人的，剃头的，骟猪的，补缸补锅的，等等，当然也包括那些走街串巷磨剪子抢菜刀的人。现在回想起那些走街串巷磨剪子抢菜刀的人，感觉他们的身影中有一种平凡而卑微的成分。他们是农人，但不是纯粹的农人，因为按当时的观念，只有事稼穑的农人才是最纯粹的。他们往往掮着板凳，放开喉咙甚至沙哑地边走边叫喊，一旦有人要磨剪子菜刀之类的，他就会把他的家什拿出来。他们抢菜刀很讲究，先看刀口，看钢是软还是硬，硬的要用砂轮打磨，软的用抢刀抢，然后把菜刀在水里一蘸，然后在硕大的磨刀石上唰唰唰地磨起来。磨好的刀，刀口是一条直线，刀口上面有一条黑线，把刀拿起来眯眼看一看，那刀刃好像薄了一层。磨刀凭的是力气、是手艺，最重要的是信誉。只要村里有一位老人把自家锃亮的大黑剪子和粗笨的老刀一亮，或者只要说上一句好话，就会顾客盈门的。这时，磨刀人便会露出一种不易觉察的微笑和自信来。或许，他们由此找到了作为手艺人活着的尊严。

　　现在，菜刀不再被城市中的人们重视，用旧了就扔掉，再买把新的，要请人来磨磨，没时间也没必要。不知道现在的乡间还有磨剪子菜刀的人没有？城市的街巷里，也不时见到收废品的乡下人，他们收的是啤酒瓶旧报纸旧家具旧彩电旧电脑。有一天，磨剪子菜刀之类的行当会消失吗？社会进步了，总会有一些东西要失去，就如同我们成长的脚印。我这样想，似乎有些杞人忧天。可是如今，谁还会用双手和技艺打磨着岁月，苦苦守望这片即将荒芜的手艺田园呢？此刻的窗外，正飘着中原的第一场冬雨，有些细碎，有些模糊，整个天空就如同旧事的空间。忽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篇短文。文章的最后是这样写的：某日父亲发短信过来说，你久不在家，最近连续几日没做菜，刀都锈了。情不自禁，就觉得有种液体在眼中打转，耳畔传来一句接一句的似远似近的吆喝声“磨剪子嘞！抢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