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崔英杰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2日17:45 《法律与生活》杂志

  本刊记者/吕娟

  一个怀着改变生活热望的小贩,一刀捅死了一名恪尽职守的“城管队长”。这名小贩就是轰动京城的“杀人犯”崔英 杰。他的这一刀,不知扎碎了死者和自己家庭多少人的心。

  2006年6月初的一个傍晚,23岁的崔英杰回到自己位于河北省阜平县平阳镇各老村的家。次日上午,一个人挥 汗将晾在屋顶上的小麦全部收仓后,又匆匆搭上返京的长途车。临走时,崔叮嘱母亲刘胜民不要再去装煤了,称自己学了手艺 ,不久后就能给家里寄钱。

  这是刘胜民在儿子去北京打工近三年的日子里第一次盼到他返家。平阳镇距离北京300多公里,但刘觉得这些年来 ,自己和儿子之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思变

  各老村属于阜平县的贫困村,土地农产量不高,20世纪90年代,外地人陆续来此地开煤厂,村民在务农之余,靠 为煤厂装煤增收。

  崔家在各老村的家境尤显清贫。55岁的刘胜民长年患有冠心病,同龄的丈夫崔瑞武患有高血压,两人膝下两子两女 ,二女儿3岁时发烧,因赤脚医生医治不当成为聋哑人,一直随父母生活未嫁。也因此,1984年7月20日,老小崔英杰 的呱呱坠地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忧虑更多于喜悦。

  2006年12月9日,记者来到崔家,在村民陆续翻修新房的情况下,崔家仍住着30多年的老房。10平方米见 方的屋子,墙壁斑驳,一张炕,两张破旧的长桌,墙角堆放着些白菜,地上一只缺角的黄色塑料脸盆是“崔英杰退伍后从部队 带回的”,屋顶不时掉土。

  刘胜民担心正是这样的景象刺激了儿子崔英杰,崔6月最后的那次返家,与父母姐姐挤在一张炕上睡了一宿后,第二 天,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今年过年一定给家里翻新房子”,语气“闷闷”的。

  2006年12月12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母亲刘胜民的隐忧被验证——崔英杰坐在被告席上,在自行辩 护时,提到了6月的这次回家:“……看到30多年没修过的老房子,一身病的娘从煤厂回来后满脸满身的煤灰,连牙齿都是 黑的……”说着,他哽咽落泪。

  在父母的眼中,小儿子崔英杰从小听话却沉默,不爱跟父母吐露心事,但想改变穷日子的心境却早早显露。崔上小学 时,曾语气严正地用小手指着家里新买的化肥对父亲说,看吧,致富得靠科学。崔这一年刚转到平阳镇小学,每天凌晨5点多 从家出发走5里地上学,不止一次被漆黑无人的夜路吓哭,父母心疼,却因忙于农活没有办法。

  崔英杰顺利地考上平阳中学,其初二时的班主任辛民阳至今对这个语文成绩优异的学生记忆深刻,认为他的作文里明 显透露着与同龄人不同的“境界”:“别的同学的理想都是科学家明星之类,他的很简单,就是让家里过上好日子。”

  2000年6月,不满16岁的崔英杰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阜平县高中,成为各老村近十多年来出的惟一一名高中生。

  但知道家里无力供读的崔主动向父母提出辍学,在家装了近一年煤后,跟随亲戚加入一个包工队,辗转在河北、北京 等城市间“盖楼”。

  与儿子失去联系的刘胜民从同村人那里打听到,儿子每天赚15块钱,在外工作12个小时。

  2001年年底,皮肤黝黑、满嘴生疮的崔英杰带着自己赚的900多元钱回家,刘胜民见了暗自流泪,崔笑着安慰 母亲“这是我的命”。

  但显然,崔英杰并不真的愿意屈从命运的安排,得知部队在阜平县征兵的消息,崔对父母说,跟着包工队干不出什么 事业,也赚不了钱,我去当兵吧,说不定能改善家里的状况。

  56岁的大队干部崔来双在崔英杰的征兵报名档案中填上了“政治思想素质强,助人为乐”的评语。在村长辈的印象 里,崔英杰稳重懂事,邻居家谁有干不过来的活,唤一声“英杰”,他总是爽快地撂下自己的活跑去帮忙。

  2006年8月,村民在电视里看到崔的事情,很震惊,“不相信这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2001年11月底,顺利通过体检政检的崔英杰打了简单的行李再次离家,进入了位于山东淄博的军营。

  “生机”

  2003年年底,崔英杰退伍后,崔家收到一封来自部队连长的信。信中称,崔在部队中表现良好,在团组织的各项 政治考核中均取得优秀成绩,多次在军人大会上被作为典型表扬,先后写了60余篇广播稿被“军营之声”采用,并被评为优 秀士兵。连长在信中也提出崔需要改进的地方,“偶有急躁情绪,遇到事情喜欢憋在心里”,认为对其今后的发展不利。

  崔瑞武很惊讶,虽然儿子在部队的两年定期与家通信通电话,却很少提及自己在部队的生活,只说学到了很多东西, 并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崔在部队学习无线报务,每月90元津贴。

  2003年11月,崔英杰退伍回家,在家呆了9天后,又匆匆离去,称朋友帮助在北京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刘胜民意识到儿子自15岁以来,竟没有在家过一次年,心酸不已。邻居刘爱美拍着已长成大小伙的崔英杰的肩膀, 埋怨他不体谅母亲的心情,崔只是摸着脑袋嘿嘿地笑。

  崔英杰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北京市林业局做内保,其在电话里向父亲描述“自己干得不错,每天都是全班最早起 床出操的,很快当上了班长,每月500元”,并安慰父亲,“家里的日子很快会好起来的”。

  崔瑞武不很明白这份工作的性质,但从儿子愉快的语气中产生出一丝骄傲,认为儿子端上了铁饭碗。

  但不久,崔英杰打电话给家里,称已经辞职,刘胜民追问原因,崔只说“工资太低”。

  之后,崔英杰究竟在北京辗转了多少份工作,过着怎样的生活,崔家一无所知,在电话里,崔瑞武感到儿子愈发地沉 默。

  崔英杰出事后,其邻村一个战友特地来家里看望。从这个年轻人口中,崔瑞武得知,崔英杰辞职不久,林业局的领导 曾给他电话,请他回去继续做内保班长,工资调至1600元,崔的回答是:“离开了再回去,现在的单位会怎么看呢?”但 同时答应帮忙推荐一些战友。崔陆续介绍了十几个人,其中这位战友很快当上了班长,而此时崔在一家公司做保安,月薪80 0元。

  崔瑞武为儿子如此怪异的行事逻辑懊恼:“如果当初回去,也许什么事都没有了。”

  绝境

  李山亮是与崔英杰同批的保安中,至今惟一一名留在名柜KTV公司的。崔出事后的几个月间,与其同事的十几名保 安陆续离开,有的回了老家,有的漂泊在城市的其他角落,“8月发4月的工资,12月还发不了8月的工资”,曾经和崔英 杰一起等待状况改善的保安们渐渐感到绝望,只剩李山亮选择继续等待。

  崔被捕后,李和同事们谈起他,不停地唏嘘,“他是想赚钱想得搭进了自己。”

  李和其他同事一样,起先对赚钱经不离口的崔英杰持怀疑态度,但不久后发现崔“确实能吃苦”,晚上上夜班,中午 送快餐,崔仍嫌不够,一直琢磨着如何利用一天中下午的时间再兼一份职,很快,崔从熟识的一个小贩那里学会了烤肠,兴奋 地摩拳擦掌,称这是自己生意的开始。

  李山亮也不清楚“名柜”是崔英杰的第几份工作,大家彼此间也无意于互相打听,“情况肯定都差不多”,李觉得, 无非就是欠薪或者工资太低,于是都茫然地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游荡。

  李山亮偶尔会帮崔站摊,但往往几分钟后就觉得不好意思,找借口走开,崔却毫不介意,兴致极高地在熙来攘往的人 群中扯着嗓子叫卖。李和其他年轻保安一样,对三餐不继的日子宁愿选择消极承受,用睡觉和减少外出的方式缩减开支。名柜 公司承诺的月薪是1100元,但四个月来仅发过一次工资,渐渐地,李和同事间相互的借贷额缩小到1元的公车费。

  崔英杰对伙伴们“坐吃山空”的行为不以为然,曾嬉笑间“教训”他们,只有好好赚钱才是真的。在伙伴的眼中,崔 血气方刚,脾气却是公认的好,一个佐证是,一个喝醉酒的同事失手打了崔,体格健壮的崔没有还手,而是找来经理处理。该 名同事酒醒后向他道歉,崔笑着摆摆手了事。

  崔英杰的勤劳与热心很快帮助他在朋友中赢得人缘。崔出事后,仓皇间找到几个曾经的同事借钱躲避,几人毫不犹豫 地将刚发的几百元工资借给他,并为其在天津亲戚处安排住处,后均因窝藏包庇被检察院提起公诉。

  但令李不忿的是,崔英杰的勤奋并没有像他所希冀的那样实质性地改变他的生活。崔的烤肠生意在一个月内便被城管 查收三次,第一次仅是个小摊,损失谈不上大;第二次,崔英杰买了一辆旧三轮,“连车带炉全被收走”,崔英杰刚发的一个 月工资和手机也在那次与城管的争执中不翼而飞,崔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李山亮感觉到这件事对崔英杰的打击是近乎“致命”的。崔一反常态,几天没有上班,躺在租住的小屋内整日地睡觉 。李和另一名同事前去探望,三人喝了酒,崔英杰终于号啕大哭,说自己这么辛苦,却什么也没有得到,还让年迈的父母住着 破旧的老房。

  李山亮结合崔之前的一次无疾而终的恋爱,认为这两件事促使崔在最后一次与城管的冲突中爆发。崔英杰曾喜欢一个 女孩,女孩提出去崔的老家看看,崔思忖再三,跟女孩分了手。他说,没有钱,谈什么过日子呢?之后,崔似乎彻底忘记了风 花雪月,衣着整洁、相貌端正的他开始不修边幅,刻意把自己的年龄说大五六岁。崔瑞武曾指着儿子剃的光头不满地追问原因 ,崔英杰笑称是怕女孩子追他。

  消沉一段时间后,崔英杰决定重整旗鼓。他向同事借了近1000元,又买了新三轮车和烤肠工具,遂迫不及待地给 父亲拨通了电话,而这一切在李山亮的眼中,颇带有孤注一掷的味道。

  崔英杰在电话里称自己的烤肠生意做得不错,让父亲在村里给找一个帮手。崔瑞武找到邻村一个放暑假的小姑娘。崔 听说很高兴,让父亲转告女孩,自己绝对不会亏待她。

  8月10日下午1点,崔瑞武带着小姑娘来到北京,崔英杰兴高采烈地去接站,三人乘公共汽车来到崔在海淀区的住 处。车行至中关村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骤然降起瓢泼大雨,迷信的崔瑞武心中暗感不祥。

  8月11日上午,下班回来的崔英杰向父亲和小姑娘展示了自己的新车,“车新得扎眼,连气门芯都没拔。”崔英杰 并没有告诉父亲这是借钱买来的,崔瑞武自然也无从得知,儿子此时已靠在小卖部赊方便面度日。

  离下午摆摊时间还早,崔英杰骑着三轮车,载着父亲和小姑娘绕了清华大学一圈。中午,爷仨在学校旁的小饭馆吃了 三碗面,崔英杰特意给小姑娘买了瓶可乐,和父亲喝了瓶啤酒,崔跟父亲碰杯时说,爹,好日子就快来了。

  下午4点20分,崔英杰和父亲插好了最后一根香肠,叫醒了在小屋里休息的小姑娘,两人推着新三轮车准备出发。 如果没有意外,近100根烤肠在天黑前应该能卖完,崔这天将有50多元的净收入。

  临出门前,崔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让他安心睡觉。

  20分钟后,小姑娘哭着跑了回来,说,哥哥出事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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