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县长的选举故事

    一

　　2000年，中共长治市委制定了《关于扩大民主选拔任用干部的实施方案》，开展公选干部的探索。为了防止曾经在省、市、县出现的不正当拉票现象，市委明确提出要求(具体要求见33版吕日周文章)。

　　首先进入公选的有16个岗位，有省第二设计院院长，市国有资产经营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市政府驻北京、上海联络处主任，防爆电机厂厂长，长治轴承集团董事长和总经理，市卫生局局长，郊区区长，平顺县县长以及5个县的非党副县长。市卫生局局长，郊区区长，平顺县县长这3个正处级职位，93人报名竞选(经过资格审查，45人接到通知，参加电视直播竞选演讲)，电视台直播演讲，299名正处级以上干部直接投票。其中公开选拔平顺县县长的过程尤其激烈。

　　当时张富梅是平顺县排名第三的副书记，得知公开选拔的消息十分高兴。因为此时张富梅的年龄超过了平顺县县长的要求2个月，她准备参加卫生局长的选拔。但后来市委组织部“根据贫困县广大党员干部意见”，特别规定贫困县去报名可以适当放宽，放宽到1952年12月出生，张富梅的年龄关过了。

　　当时竞争非常激烈，报名的有几十人，有在市区工作过的干部，有同在县城工作的同事。张富梅觉得应该抓住这次机遇。她认为自己基层工作经验丰富，在平顺县当过两年半的副书记，对当地的情况非常了解。她说：“我有信心竞选县长。”

　　6月6日、7日、8日连续三天，长治电视台除了“

新闻联播”、“山西新闻”、“长治新闻”和“聚焦长治问题”四个栏目外，其他内容全部停播，45位候选人一一登台亮相，进行述职演讲。当年亲历参选的人回忆说，参加公开选拔的干部当天接到通知，下午6点半到组织部报到，8点钟到电视台参加电视演讲直播，并明确规定不准带讲稿。有的人面对全市电视观众，一上台就怯场，心里着急，就从口袋里拿出讲稿来念。观看直播的市委领导打电话到电视台，发布了一道命令，把所有的讲稿统统没收。这样不少人就傻了，有词不达意者，有语无伦次者，还有过度紧张当场脱水被送到

医院者，就连当时演讲效果很好、得票第一的竞选郊区区长的孙宏波也承认：自己表面上看着很镇定，可是摄像机拍不到的手也是不停地颤抖。张富梅按照市委对平顺县所作的“关于平顺县(财政收入)十年达到全市七年平均水平的目标”，自己动手准备了讲稿。她虽然也很紧张，但做到了脱稿演讲，通过朴实的语言提出了三年大变化，五年翻一番，财政收入平均每年提升10%的清晰发展思路。大家反映也不错，当场得了9分多。她和其他参选者都认为，丑媳妇见公婆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尽管没有足够的准备和经验，但也算把一个干部的真心表白交给了群众。

　　直播三天，收视率之高超过了所有热门电视剧。电视台派出记者采访群众，100%受访群众知道县长、区长、局长竞选一事。群众对此述职演讲、选拔觉得“挺有意思”。

　　有人看过以后说：“谁谁谁不行，说话都出汗，那还能干活？”为了方便群众畅所欲言，市委组织部在长治广场拉起一条长达18米的横幅，摆出两个意见箱。群众关心选举，并在心目中表现出一种倾向，选举成了当时一项长时间的话题。大家普遍认为，让群众品头论足是件好事，可以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能把民意带到处级干部的投票会上，也有人有评论说，这次投票尽管是干部投干部，但恐怕谁也不敢强行违背民意。

　　二

　　在经过自愿报名、资格审查和电视公开演讲后，2000年6月10日，中共长治市委在七届三次全体(扩大)会议上进行了民主推荐，要在此基础上确立考察对象和预备人选。当时的确立办法是：本次全委扩大会推荐得票占总分的60%，97、98、99年三个年度考核的平均分占总分的40%，两项相加得分进行排队，按得分排队情况确立考察对象和预备人选。

　　按照上述要求，长治市委组织部确立对象和预备人选23名，并在《长治日报》进行了公告，张富梅得了100票，位列第四名，结果让她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她没想到自己能够排第四，毕竟当时参加选举的不少干部在市区工作，参加投票的人可能对这些人更加熟悉，而对她这样在基层工作的人不太熟悉，投票时容易出现个人意愿，但投票结果出乎她的预料；担忧的是，传统的干部选拔一般是论资排辈，先排第一，排完第一排第二，排完第二排第三，依此类推。那样张富梅胜出的希望就不是太大。

　　民主推荐的县长应选者23人中，有市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市人大的副主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县委常委副书记，县级市的市委常委副市长，尤其是平顺县班子内部，除了一个人因为年龄原因没有资格参加选举，其他四个人都参与了竞争。这些都让张富梅担心重重，她能不能通过这一关？

　　2000年6月12日，市委组织部公示了平顺县县长人选考察对象两名：民主推荐得票第一和第二的襄垣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李志平与长治市城区区委书记王文才。市委常委会上，市委的有些领导人很支持李志平，认为李志平精干、年轻，“大家是不是考虑投她一票”，但由于平顺县委的一封“我们那地方比较艰苦，没有在基层锻炼过的人不行”的信，影响了整个常委会议的局势。经过讨论投票，两人的得票都没有过半，平顺县候选人的考察对象被否决了。

　　在第一轮考察对象没有确定候选人的情况下，常委会讨论决定重新确定县长考察对象，2000年6月20日，市委组织部第二轮公示，在民主推荐中排名第三、第四的唐立浩、张富梅顺延而上成为候选人。经过6月21日市委常委会议讨论，决定张富梅为平顺县长候选人，公示时间为2000年6月20日到6月23日。为使选拔出的人明确工作目标，6月22日《长治日报》头版公布了市委关于“平顺县财政收入十年达到全市七年平均水平的测算”，向社会征求意见。候选人在履行法律程序前，要向市委、市政府、市人大作出承诺。市委、市政府将责成有关部门每年进行一次检查考核，完不成任务者将主动辞职。

　　三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6月21日，参加竞选县长、时任平顺县排名第二的某副县长找到当时市委主要领导人请求“揭榜”。在对政府财政收入测算中，他承诺每年递增11%，2009年达到5523万，每年递增可以达到20%，到2004年财政总收入就能比2000年翻一番，达到5000万。当时市委主要领导人认为这种挑战精神难能可贵，因为国家级贫困县的发展需要这种有魄力、有闯劲的干部。2000年6月22日，这位副县长的揭榜挑战给自己带来了机遇。

　　6月26日的《长治日报》头版刊登了《市委为人才创造机遇，人才为人民创造业绩——××揭榜挑战平顺县县长测算目标，自荐竞岗自我加压向社会公开承诺》。他在接受《长治日报》记者采访时说：“不会浮夸，不会有水分，不会为了完成上级压下的收入指标，搞虚收探收，寅吃卯粮，我所说的都是有依据的，估算的增长速度都建立在新的经济增长点”，“让我当县长，如果完不成承诺指标，我立即辞职并请求组织降级使用，降为副科级都可以，甚至当农民”。他的言行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将本已如火如荼的平顺县县长的竞争推向最高潮。

　　6月26日《长治日报》在题为《是人才就不怕竞争》的报道中说：“××竞争上岗，有不少可取之处。过去只是少数人用干部，或在少数人中选干部。干部自荐、自我加压，公开承诺，在扩大民主选拔干部上又是一个进步，也是一种好办法。它好就好在增加了用人的透明度，增加了候选人的主动性，变‘要我干’为‘我要干’”；在题为《自我加压出动力》的报道中，长新集团总经理潘路标说：“这次公开选拔平顺县县长，是我市历史上没有过的，它为优秀人才的脱颖而出创造了条件。我认为这种公开选拔的方式，本身对竞聘者来说就是一种考验，使当选者从一开始就会有一种压力和责任，而压力也是今后工作中的动力源泉”。

　　这种强大的舆论倾向性，给张富梅形成了巨大的压力。她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而这个人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有人向她提议：“你可以再次揭榜嘛”，也有人给她打电话说：“明摆着这是不想让你当县长”。正在张富梅感到困惑的时候，市委为了考察一个犯了错误的女干部，把她派到艰苦的平顺县锻炼，暂时主持平顺县的工作。这样，风言风语更多了，大家都说不可能让两个女干部一起搭班子，张富梅的县长职位肯定没有希望了。张富梅回到家里，丈夫说：“压力太大，咱就不要参加这个竞选了。”但张富梅不放弃，她认为这个机会是自己争取的，即使碰了南墙头破血流也要坚持到底。此时县委班子内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一个是揭榜挑战的××，一个是希望独挑大梁的女干部，还有是其他和张富梅竞争的班子成员，大家似乎都有了不支持张富梅的想法。张富梅深感竞争残酷无情：“太惨了，同事之间，一夜之间都好像不认识了一样。大家在竞选期间，即使走进一个工作场合，见面也只是‘好’，然后匆匆而过。”下属对她也敬而远之，尽量不直接和她接触。面对这样的压力，特别是满城的风言风语，倔强的张富梅决定找市委问个明白。她找到市委主要领导人，直接问道：“是不是我一定就当不上这个县长？”回答是：“市委对此没有任何倾向性。”这句简单的回答给了张富梅很大的力量，她回去按部就班地进行工作了。最终，2006年7月5日，市委常委会进行了差额投票表决，市委、市政府对平顺县候选人投票作出了抉择，张富梅以高票当选，市委决定提名张富梅为平顺县县长候选人，公示于《长治日报》。

　　走完各种程序后，长治市还多了一道人大选举关。这一关不是一个简单的程序，市委明确向人大代表表态，候选人是否被选都是对市委意见的尊重，不能把党委的意图强加给人民代表。如果候选人选上了，说明市委提名是正确的；如果候选人落选了，市委就要尊重人民的选择。党和人民是一个有机的结合体，而不是一个对立的矛盾体。听到市委的表态，张富梅明白此次的人大选举不是简单的等额选举，她面临着又一次挑战。但这一次，她摆脱了患得患失的心态。穿上一件鲜红的外套，张富梅参加了人大选举，最后得87票，超过半数17票，最终当选了平顺县长。回顾自己的选举经历，她感慨万千地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真心拥护公选。如果还采用原来的干部提拔的办法，论资排辈，她当不上县长。因为有了公选这种制度，她才有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才可能脱颖而出。

　　第二句话：真心反对公选。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毛遂自荐揭榜，提出比张富梅更宏伟的目标，让她有了几分危机。市委把她交给人民代表，选上当县长，选不上回原岗，这又多了几分苦涩。

　　第三句话：真心感激公选。通过几上几下的反复磨砺，张富梅看到了自己的实力，有了相当自信，更有了带领山区群众脱贫致富的力量源泉。

　　四

　　事后大家评价，张富梅能够当选是和她本身的工作能力与人品分不开的。首先，张富梅尽职尽责完成她分管的本职工作。她致力于改善办学条件，“普九”工作顺利通过省政府验收达标，计划生育工作从最后一名进入“红旗县”。其次，张富梅敢打“硬仗”，对重点难点工作，只要组织安排，就千方百计保证完成。她到平顺县完成了三项困难重重但深得民心的工作，树立了威信。一是清理了干部职工乱占办公住房问题，这是群众反映的热点难点问题，迁延长达十年之久，涉及干部职工49人，任务非常艰巨，张富梅采用八条措施，半个月时间就全部清理完毕。二是大干三个月，对县城街道机关卫生进行了集中整治，最后成为了先进县。三是克服重重困难建起了安居工程。而在选举的过程中，张富梅磊落的处事风格得到了充分地展现，赢得了人心。

　　选举结束后，市委调整了平顺县县委班子，解决了班子内部矛盾，给张富梅提供了很好的工作环境。

　　张富梅一直记得在竞选平顺县长时的电视演讲，记得她所做出的承诺。《关于平顺县十年达到全市七年的平均水平测算》“就像一把尚方宝剑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不得不干，“不干、少干就有群众议论你，就有人说你，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通过这次选举，张富梅尤感要珍惜群众和干部的信任。她有时候批评副县长：“你是上面下来的，你们觉得这个县穷；但我是竞争上来的，很珍惜这个岗位。”她感慨地说，“选上的干部有压力，有压力就有动力，有动力就有活力。”

　　平顺县是国家级贫困县，而平顺县的落后和当地交通的不便是紧密相连的。人们都说以前下了乡，人在车上跳，车在路上跳，心在嗓子眼跳。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实现长治市村村通水泥路的要求，张富梅提出：金钱不足，精神补；水泥不足，石头补；机械不足，力气补。她战斗在修路的第一线，常常是连续十几个小时工作，有时候晚上十二点以后还紧急召开会议讨论工作。为了察看路况，她翻山越岭，两次摔倒在施工现场，做过手术的腿上至今还留有后遗症。张富梅身先士卒，村村通工程顺利进行。该县村村通水泥路和村村通客运班车的工作分别受到国家交通部和山西省公安厅的表彰，并在2005年的全国农村路网建设现场会上作为惟一的县级政府交流了经验。

　　平顺县的经济实力也明显增长，2000年平顺县财政收入只有2000多万元，到2005年是1.2亿，摘掉了全市倒数第一的帽子。2006年底最低估算可以达到1.3亿。初步计算翻了两番半多，接近三番。人均收入由2000年的1045元，达到了2005年的1945元，净增900元。张志明 吕品/文

　　(张志明系中共中央党校党建部副主任；吕品系党建部教师，法学博士)

[上一页]　[1]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