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分之一：都昌踩踏事故调查

　　2006年11月18号，江西省都昌县一个中学发生一起令人震惊的学生踩踏事故，在事故中，6名学生死亡，39名学生受伤，其中重伤学生十一名。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样一起特大事故，谁又该对此承担责任？《1/7》记者赶往事发地。　

　　(解说)　　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遇难学生的照片，他叫曹剑，今年11岁，在江西省都昌县土塘中学念初一。他的父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进了这个中学才三个月，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采访/曹剑妈妈)　　躺在医院里这个眼睛都暴露出来，我就抱着他，我叫他他不醒，我就跑出去找那个医生，我跪着求医生，医生说你的儿子没有救了，我不相信，　　答：我不相信，我根本就不相信，我11点 见着的时候，我的儿子是好好的，晚上见到他躺在那里，根本就不相信，我到现在还不相信我的儿子会死，你看看我的儿子，根本就不像要死的人，根本就不像。　

　　(解说)　　11月18日，曹剑所在的土塘中学初一年级在上完晚自习下楼时，发生拥挤踩踏事故。曹剑是这次踩踏事故中丧生的6名学生之一。　　　

　　(采访/刘阳江父亲)　　孩子就看到睡觉一样，好像睡觉了/在那个太阳穴有两个这么大的伤。　

　　(解说)　　刘早松，遇难学生刘阳江的父亲，孩子出事那天他远在广东汕头打工，就在事故发生前一个多小时他还打电话回家，想和儿子说说话。　

　　(采访/刘阳江父亲)　　我在7点多钟打电话过来，想跟孩子说话，告诉他，今天是生日，他补课去没有在家里，就是我老婆在接电话，我就回去睡觉，在9点钟接到电话，说孩子出事了。　　

　　(解说)　　刘阳江遇难当天，正是他11周岁生日，没想到这一天却成了让父母永远伤痛的日子，他再也无法坐到写着自己名字的书桌前。　　

　　(解说)　　黄玉双，遇难学生中唯一一个女孩。　　

　　(采访/黄玉双父亲)　　我的女儿，是几个姐妹里面是最好玩的。最顽皮一个，最聪明一个女孩，我一个宝贝的女儿，就这样活活，摔死了，我是真的受不了这个事实接受不了了。　　

　　(字幕：死亡学生名单)　　曹剑初一(1)班11岁　　段梦涛初一(1)班11岁　　刘阳江初一(2)班11岁　　刘早红初一(3)班11岁　　刘贤麟初一(5)班12岁　　黄玉双(女)初一(6)班12岁　　　

　　(解说)　　11月18日发生在江西省都昌县土塘中学的这次踩踏事故，共造成6名学生遇难，39名学生受伤，其中11名学生重伤，目前尚在抢救之中。　　

　　(解说)　　土塘中学距离都昌县城有三十多公里，11月21日，事故发生后第三天，记者经过努力，被允许进入学校拍摄。这天正是学校经过两天休课后复课的第一天，当天的踩踏事故就发生在这幢红色的新教学楼里。　　

　　记者串场:这里就是土堂镇中学的新教学楼，你看这楼梯虽然不到两米宽但是也能容下4-5个学生并排通过，但是就在11月18号的晚上惨剧却发生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这初一的学生短短的13级楼梯上，失去了他幼小的生命。　　　

　　(解说)　　11月18日那天是星期六，由于学校课程调整，初一初二学生在晚间进行补课。惨剧就发生在晚上8：20。晚自习结束后，楼道里挤满了蜂拥而出的学生。初一(2)班的刘述栋随着拥挤的人流走出教室时，同班的刘阳江就在他的前面，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死神悄悄来临。　　

　　(采访/学生刘述栋)　

　　记：你是怎么被挤倒还记得吗？　

　　答：我是被别人挤起来的。　

　　记：挤起来了？然后呢？

　　答：然后我就喊救命，然后就摔倒了。　

　　记：然后就摔倒了？

　　答：恩。我听别人说，老师把我抱到，桌子上去了，我就醒了。　

　　记：你晕过去了？　

　　答：恩。　　

　　(解说)　

　　为了了解事发当天的情况，记者找到了一间教室，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教室里极度拥挤，记者粗略数了一下，在这间教室里整整坐了100多个学生。孩子们是天真的，幼小的他们还不能完全体会到，几天以前发生的惨剧给大人们带来的无限伤痛。　　

　　(群访/学生)

　　问：当时挤到什么地方了？　

　　答：被别人踩到头了。　

　　问：还有吗？还有你被挤到哪里了？　

　　答：被别人踩了腰。现在好了。　

　　答：被他们挤得那个心都快停止了，这个头根本就低不下去。　

　　问：你当时还能呼吸吗？感觉能呼吸吗？能喘气吗？

　　答：不能。

　　问：你当时是怎么被挤倒的？

　　答：当时是别人不知道往前冲一挤把人推了，别人挤我，我就压上去，别人也压在我身上压上去。　

　　问：当时觉得什么感觉？　

　　答：简直要命的样子。　

　　(解说)　

　　导致学生互相踩踏的起因究竟是什么？至今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学生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当时有一个学生在二楼楼道拐弯处突然停下来系鞋带。　　

　　(采访/学生刘圣印)

　　那些同学是一下子冲出楼梯，那楼梯上有一个小孩在那儿系鞋带，系鞋带，后面的同学不知前面的同学在系鞋带就挤过去。那个学生就被后面的同学挤倒了，后面的同学被前面的同学绊倒了，所以就一个一个倒下。　　

　　(解说)　　事发当时，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在办公室批改期中考卷，没有人在教学楼里维持秩序，直到听到了学生们惊恐的呼救声，他们才赶过去，初二年级的物理教师王际伟是最早赶到现场的老师之一。

　　(采访/教师王际伟)　　

　　记：当时那个情景是怎么样的？你还能回忆起来吗？　

　　答：当时那个情景学生在上面叫，大声地叫。

　　答：我带了一个口哨，我这个口哨长期在身边的我吹口哨我说一二三，往后面的第一排学生往后面推，推不动/我看没有什么效果，我就在这里下去，用那个楼梯爬上去了。就从后面把学生往后拉，我说你们全部到教室去。

　　(解说)　　那个时候，十三级台阶上叠着一百多个学生，最下面的二十几个学生难以呼吸，其中就有曹剑和黄玉双。黄玉双的堂姐黄兰兰读的是初二，等她回到宿舍，才发现妹妹没有回来。　　

　　(采访/学生黄兰兰)　　他们都说出事了，后来我跟我姐姐还有我妹妹都去寻找我的双双，就是我的堂妹，没有找到。

　　问：你们去哪儿找她？　

　　答：住宿，因为我们不敢到新教学楼那里去，老师也不让，没有家长他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就只在住宿里找了5遍，没有找到　　

　　(解说)　　二十分钟后，受伤的学生被陆续送进了都昌县人民医院进行急救。直到晚上将近10点，曹剑的父亲才在医院里找到了儿子的尸体。　　

　　(采访/曹剑爸爸)　　我当时就脑子想都不敢想，到医院的时候，别人的孩子到处都是，都在那里打点滴，绑纱布，我的孩子睡在那个床上，他那个眼珠子都出来了　　　　据医生最后诊断，遇难的学生均为窒息而死。　　

　　(采访/曹剑爸爸)　

　　答：那个主治医师说6分钟之内，他说那个呼吸被人压住了，6分钟之内不抢救就没救，从学校里出事到送医院肯定不止6分钟，那么多，从上面拉到下面，拉住不止半个小时，下面早就不行了。　

　　(解说)

　　在土塘中学，我们看到，在教学楼出事的楼道拐角处贴着"上下楼梯，请勿拥挤"的警示牌，但是这些警告只是停留在字面上而已。　

　　(采访/曹剑爸爸)

　　我从心里来说，放在学校比放在家里安全，从来脑子根本想不到(孩子出事)上面去。　　(采访/刘阳江家长)

　　本来那个教师，老师就是父母心，我的孩子给了他，等于是他的孩子，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　　

　　记者串场:踩踏事故发生以后，在这个校园的各个角落，都新张贴了一些安全警示牌，二楼楼道口，也新张贴了一张值日教师监督岗，但是我们从学校的有关部门和一些学生那里得到这样的说法，平时即使有老师在这儿维持秩序，学生们推搡拥挤的现象也是时有发生。这样的现象可能会发生在很多中小学校，但是在这个看似习以为常的现象背后，危险却在悄悄的滋长着，这样的踩踏悲剧究竟有没有可能得到避免，学生们在校园里面的安全究竟如何得到保障呢？　

　　(解说)　

　　那么，土塘中学在此次事故中究竟负有什么样的管理责任呢？事故发生后，由教育部派出的调查组进驻学校展开调查，学校的两位校长被隔离审查。我们找到了目前主持工作的土塘中学副校长江春卓。　　　　

　　(采访/副校长江春卓)　

　　记：那在您看来，出了这个事故，学校方面有没有应该负担的一些责任？

　　非常遗憾非常痛心，作为我们来讲，当时在管理上，应该是再大一点。有些东西很难预见的。我认为就是偶发事件。

　　(解说)　　那么，事故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偶发事件呢，事实上，早在去年12月8日教育部就向全国发出过题为《预防学生拥挤踩踏事故，进一步加强校园安全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中小学校尽快健全校内各项安全管理制度，安排教职工在楼梯间负责维持秩序，管理学生。当天晚上，学校没有安排值班教师，本身就是一个严重的疏漏。而在平时，学校对学生安全问题做得又是怎样呢。　　

　　(教室群访)　　问：那你们下课以后怎么样出了教室门，然后往楼下走的？

　　答：慢慢地走。　

　　问：慢慢走呀！　

　　答：是。

　　问：现在是慢慢走？　

　　答：现在是慢慢走。　

　　问：那以前呢？

　　答：跑　

　　问：那你们为什么要跑啊？以前？　

　　答：好玩。赶回家睡觉。　

　　问：赶回家睡觉？　

　　答：对。　　　

　　(采访/学生黄兰兰)　

　　问：平时都这样吗？　

　　答：每次放学都是这样，没有一次很安静。/我就被挤过。/头被人家夹着走，我头发有时候弄得很高，人家拉着我走。　

　　问：你们平时像这么挤的话不害怕吗？　　答：被人家挤走肯定不害怕，而且好玩，不用我走路，别人带着我走，那还不好玩。　

　　问：那平时会有老师维持秩序？

　　答：会，他在下面吹口哨。　

　　问：吹口哨管用吗？

　　答：对于好的同学就管用。　　

　　与此同时，不少家长认为，学校的教学楼设计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出事的教学楼每层有四个教室，楼梯在正中间，宽度是1.75米。根据按照教育部制定的《农村普通中小学校建设标准》规定，三层的教学楼，每一百个学生对应的楼梯宽度是80厘米，换算下来，如果是1.75米宽度的楼梯，每层最多只能有200名学生左右。　

　　(采访/副校长江春卓)　　

　　记：这个学校初一一个班一个班有多少人？

　　答：一共六个班。/那我们总共是658个。

　　记：平均一班是100名以上？　

　　答：对。　　　

　　(解说)　

　　出事的楼梯是一层和二层之间的唯一通道，而二层的四个教室里，每个教室都有一百多名学生。同样按照教育部制定的《农村普通中小学校建设标准》，400名学生对应的楼梯宽度至少要有3.2米，而不是现在的1.75米。另外，国家规定初中每个班级应该是50人左右，而土塘中学的每个班级人数足足多出了一倍。　

　　(采访/副校长江春卓)

　　记：一个班怎么会这么多人？

　　答：那是因为我们这个学校生源比较充足嘛　

　　记：学校多少人，多少学生？

　　答：1687　

　　记：老师有多少人？　

　　答：老师50人。　　为什么反差这么大　

　　就是这么个现状　　　

　　(解说)　　

　　据了解，1998年土塘镇合并了附近两个乡，原先三个乡镇的生源全都集中到了这里，土塘中学是全镇最好的初中，因此学生人数急剧增长。但是另一方面，教师却没有增加，50个教师要管理1687个学生，师生比例接近1：35，而国家规定的这个比例是1：18，师资力量的薄弱可见一斑。学校里学生已经人满为患，出事当晚又没有任何教师在现场负责维持下课秩序，当6个班级600多名学生一起涌向狭窄的楼梯时，悲剧的发生几乎是一种必然。(最后一个镜头倒放)　　

　　事实上，近年来，校园踩踏事故屡有发生，就在都昌踩踏事故后两天，四川自贡又发生一起小学生踩踏致伤事件，导致10多名学生受伤。发生踩踏事故的几乎都是乡镇中小学，而这些学校的学生数量几乎都大大超标，这些现象背后折射出目前农村教育资源匮乏，以及类似学校管理疏忽的现状。　　

　　(采访/副校长江春卓)　

　　因为农村，办学条件目前还是跟不上。一些教室不够用。第二师资来讲比较紧张。　　　　为什么学校里这样严峻的情况没有受到有关部门及时的关注，目前的情况能不能尽快得到改观呢？记者联系当地教育局，但是当地教育主管部门拒绝了记者采访。　　

　　在复课后的土塘中学，学生依然在喧闹，不时听到尖利的哨声在学校里响起。针对目前存在的状况，学校制订了一些方案。家长们担心，这些措施能否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答：现在我们教育方面，进一步加强教育，叫班主任，把有些东西，在班里做进一步强调，第二个讲我们搞了一个，下课以后，吃饭的时候，下楼的时候，搞了一个时间差，比如说8点20打钟，二楼，8点20下楼，三楼的必须要过5分钟以后再下，8点25。再我们就是进一步的规范这个执勤老师。一定要到岗。目前来讲就是这么一点措施。　　

　　(解说)　　目前，在此次踩踏事故中死亡的六名学生已经安葬，遇难学生的家庭将获得21万元左右的赔偿。11月22日，曹剑的父亲再次来到儿子的坟前，对这些遇难学生的家长来说，心中的伤痛永远无法抚平。　

　　(采访/曹剑父亲)　　答：反正从心里来讲，我这个做父亲的我也不希望用我的孩子跟金钱做比较，是不是。/反正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从心底来讲，就是这个学校今后留点教训，有点教训就是警钟长鸣，以后孩子平平安安就可以。

　　出镜记者：王 鹏　　编 导：张 莉　　摄 像：李其山　　录 音：计 乐　　后期：许峰 刘益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