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无法核实的问题

　　◎脸谱◎

　　谭人玮：《南方都市报》深度调查记者。

　　《南方都市报》记者谭人玮，最先报道“兰成长被打死”。他对《青年周末》说：“最初我在天涯社区看到有人发帖透露这个消息，但当时还没有一家媒体报道。我首先给山西媒体的朋友打电话核实。”

　　当地记者对他透露：在兰成长遭毒打的消息传出后，10日上午，山西很多媒体的记者到太原市第五人民医院采访，由于警方封锁医院，记者与警方一度发生冲突。但因为某种原因，最后整个山西都没有一家媒体能发出报道。

　　谭人玮说，在采访中让他感觉最困难的是，该事件本身容易核实，但事件背后许多更深层次的东西，无法核实

　　嫌犯是自首的吗？

　　参加警方的发布会的人很多，有七八十位，其中不少是山西本地的记者。

　　这次发布会，家属们也来了，他们一度想冲到发布会现场，但被警方拦住了。家属们的情绪很激动，声音比较大。

　　当时新闻发布会基本上就要结束了，我就到外面去拍这些家属。

　　那个酒店有两个门口，家属堵在那个正规的门口，等着记者出来，准备发言。但直到我给他们拍完照片，都没看到其他记者出来。我觉得很奇怪，进去一看，原来警方打开了另一个通道，把记者们都从另一个出口放出去了。

　　家属们写了一份材料，本来是准备对记者散发的，表明他们对这个案件的一些质疑。其中一条就是：警方早就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但是后来却是几天后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这是怎么回事？家属们对此有疑问。

　　投案自首是什么概念？就是有减刑的条件了，有可能躲过一死了，这一点在家属看来就很奇怪。我自己当然也觉得奇怪，但我没办法证实什么。在这次采访中，有很多更深层的东西，你没办法核实，这就是我做这个报道最难的地方。

　　黑煤矿苟活是因为官煤勾结？

　　“官煤勾结”是我真正想调查的东西。记者和记者站牟利是因为有黑煤矿存在，但是黑煤矿为什么能够存在？肯定是有原因的。

　　再有，侯振润一个下岗职工，他哪来的钱去开煤矿？这些都是很可怀疑的事情。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去坐实，真的很难。

　　根据王克勤的调查，官方说他们一直没有发现黑煤矿生产的迹象，但是村民说一直都在生产。官方还说他们对黑煤矿进行了炸封。但是我到现场去看，根本就不是炸封的，而是填上的，用挖土机推土填上去的，还打了木桩子，把那个木桩子一拔，那个矿两天就能扒开，重新出煤。

　　官方说，我们都检查了呀，我们都炸封了呀。但事实上不是这样。

　　在新闻发布会上，警方不回答任何问题。其实就是简单的案情通报，把通稿念一遍就完了，然后收工走人。

　　我们的问题都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要问的，但是根本没有机会问。警方一个负责人说，关于这三个案子，警方不会再进行进一步的说明了。

　　过后我也联系过警方，但是他们不说。我的电话他们局长要么不接，要么接了也不说。

　　对于案情通报，我并不是不满意，而是不满足。在还原整个案件的事发过程方面，警方提供了很多细节，此外对于兰成长等人的身份等一些问题，警方也提供了很扎实的材料。但是对整个事件来说还不充分，我们还有很多疑问，没有人来解答。

　　孟二与煤老板关系究竟如何？

　　当时黑矿主侯四在打人前，曾打电话咨询当地一家记者站的孟二，经孟二指点，认定兰成长是假记者。此孟二就是此前报道中所说的“出卖”兰成长的那个人。圈里人都知道这个人是谁，真名也知道。但是，我打电话给他，他否认自己是孟二。那你能怎么办，你怎么能证明他就是孟二？

　　那天在警方的新闻发布会上，我发现签到表上有这个人的名字。当时他就在现场，参加了新闻发布会。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哪一位。

　　在警方发布的《案情通报》里也提到了孟二。据当地媒体的人说，这个人在圈里是相当的出名，但不是什么好名声。在煤炭产业的利益链条里，有很多环节，孟二这个人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就像一块肉，不同人有不同的吃法，孟二这个人就是其中的一种吃法。

　　他是最早一批打着中央媒体的旗号到山西捞的人，一来二去跟矿老板就成了朋友了。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又特别懂行，他在自己发财之后，跟煤老板结成某种关系，堵其他黑记者的财路。他现在还干不干敲诈，这个我们没办法核实，但根据警方通报，他现在确实是在为矿主提供某种服务。

　　记者站揽钱具体过程怎样？

　　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弄清楚，因为它跟记者这个行业是有关系的。

　　现在来看，兰成长他的身份我们弄清楚了，他干的是什么事情我们也弄清楚了，是不是黑煤矿我们也弄清楚了。但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清楚。

　　在他这样没有记者证的所谓“假记者”之外，真记者拿得更狠。侯四自己也说了，“真记者给点钱就算了，假记者就收拾他”。他这话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真记者的确是能拿到钱的，因为真记者是惹不起的，也是一贯用钱来打发的。

　　调查出来的这些东西，的确是让记者这个行业为之蒙羞。但是我的看法是，问题不在于记者个人本身，而是环境导致了记者个人的变异。

　　一个黑矿主很有钱，然而一个小记者的收入很低。在大同当地一个记者月收入2000元就算很好了，但是黑矿主一次就可能拿出你一年甚至几年的收入来。

　　很多记者当时没有收钱，认认真真地写了调查报道，发回报社去。但可能矿主根本不理你这个记者，他或许直接去找报社领导了。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记者是“我也不收你的钱，我也不写你”；其次则是“我收了你的钱，我就不写你了”；再到最后，就变异成“我本来不写你，但是为了收你的钱，我去敲诈”。

　　变异到这一步，真相就得不到披露，问题的核心不在于记者个人，而在于当地的大环境。并且，当地官员为了个人的政绩，或者是有“官煤勾结”的利益在里面，就会通过一些运作，把这些东西掩盖住。记者个人的力量是很薄弱很微小的，他只是一个报社的工作人员，但在当地环境之下，这个机构不想做真正的新闻的话，你个人有什么办法？

　　记者们愿意通力合作查清楚这事

　　好久没见这么多媒体记者在一块战斗的盛况了。

　　凤凰卫视、《中国经济时报》、《了望东方周刊》、《新闻晨报》、《成都商报》、《南方都市报》等等；后来在新闻发布会上还看到有《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观察，

　　在我的经历里，这次采访是相对顺利的一次。因为对于搞清楚事实本身来说，我得到了相当多的帮助。其中一个帮助，就是各媒体记者在一起的合作。

　　这一事件涉及的面特别广，既要从大同警方那里拿消息，还要到矿上去拿消息，同时还要采访当地村民，这样就得经常两头跑。而浑源县离大同市区还有二三十公里，矿场离浑源县城又有十多公里。往往只去了一个地方，就是一天时间过去了。

　　你一个人出去，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把所有的情况都搞清楚，这是任何一个记者都完不成的。所以我们各媒体记者之间就有一个合作。

　　从后来发表的报道来看，其他记者能提供给我的信息也都提供给我了。他们的报道内容，基本上我事先都知道。这就可以说明大家相互之间还是很坦诚的。信息互相透明，至于怎么个写法，就看记者个人的功力了。(记者 马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