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韦斯：玻利瓦尔之梦

　　-盛立中

　　“资本主义将导致人类的毁灭。”这是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在2007年1月10日总统就职仪式上说的一句话。可能是觉得还无法表达他一贯秉持的理念或曰“查韦斯思想”。面对全国民众乃至来自全球目光的关注，查韦斯还重重地加了一句，“我发誓”。

　　牢狱生活的感悟

　　查韦斯1954年7月28日出生于巴里纳斯州的萨瓦内塔，父母都是乡村教师。由于萨瓦内塔没有中学，12岁那年查韦斯离开农村到巴里纳斯市就读。在那里查韦斯遇到了对他政治思想影响最大的人、历史学家路易斯·格瓦拉。格瓦拉回忆这段岁月时说：“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我给他的政治历史书籍，而且对19世纪拉美独立战争时期的民族英雄玻利瓦尔的思想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几乎读完了玻利瓦尔的全部作品。”

　　查韦斯自称，他曾梦想成为工程师，但是他在中学时却遇到了一名军事学校的教官并和他进行了一次谈话。这次谈话后，查韦斯决定参军。1975年，查韦斯毕业于加拉加斯军事学院，获少尉军衔。1987年，已升任少校的查韦斯作为一名将军的助手被派到总统府工作。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佩雷斯执政时期，查韦斯在首都加拉加斯西部的马拉凯任伞兵部队的营长，在此期间，查韦斯领导了反对佩雷斯总统的政变，企图改变当时的政治体制。政变部队虽然控制了部分地区，但终因组织不力、出师无名而惨遭挫败，查韦斯被送进圣卡洛斯兵营的牢房里，两年后被特赦。

　　“我属于这个阶层，在我的脑中浮现的是无家可归的孩子，我不能入睡。”查韦斯自称，此番牢狱生活的真实感悟是其政治生涯的转折点。也就在此时，查韦斯开始思考应该唤起底层民众的觉悟而不是通过靠武力夺取政权。1998年1月，查韦斯创建“第五共和国运动”党，并以此为基础角逐总统职位。在同年12月6日的大选中，已经“饥饿的太久”的委内瑞拉人用选票将查韦斯推上了总统宝座。2002年4月11日，委内瑞拉发生反对查韦斯的军事政变，查韦斯被罢免总统职务并被投入大牢。这次政变最终因得不到群众支持而以失败告终，查韦斯重新回到总统府，并开始实现他的“玻利瓦尔之梦”。2006年年底查韦斯再次以高票蝉联委内瑞拉总统。

　　臭骂布什是“魔鬼”

　　“我正在与魔鬼斗争，魔鬼并不住在地狱，魔鬼就住在华盛顿。”查韦斯曾如此评价他与美国总统布什的关系。查韦斯上台伊始就发出将“南美洲从美国帝国主义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声音，并声言“玻利瓦尔梦想”一定能够实现。尤令小布什大为不爽的是，查韦斯张口闭口出言必称的“司令官”竟然是他的死对头古巴总统卡斯特罗，而不是布什！查韦斯称他与卡斯特罗是“同志加兄弟的父子关系”，言谈举止以卡斯特罗在拉美地区的正宗传人自居。

　　近期的查韦斯在与卡斯特罗和伊朗总统内贾德称兄道弟的同时，则更不忘用几近刻薄的语言揶揄挖苦他的敌人。查韦斯讥讽美国国务卿赖斯是一个只会“胡说八道的小妹妹”，而美国总统布什则属于“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并扬言有必要成立一个国际法庭将犯有“种族灭绝罪”的布什关押起来。查韦斯说，布什是“小人”，是“黑手党的头目”，赖斯则“整夜躺在床上自恋或只是想着布什”。

　　2006年9月20日，在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发言中，查韦斯站在联合国讲台上，面对来自世界各国的领袖和外交官，大分贝地怒斥布什是“魔鬼、撒旦、骗子、暴君”，“魔鬼昨天来到这里，这里仍然臭味弥漫。他来到这里喋喋不休，似乎他是全世界的主人，我建议请精神病专家对美国总统的演讲进行分析。”查韦斯在演讲中对布什之前在联合国的发言仍显得有些义愤填膺：“美帝国主义是人类生存的一大威胁，我们呼吁美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一起阻止这种威胁—这是高悬我们头顶的一把利剑。”查韦斯甚至提议，为了摆脱美帝国主义的影响，“联合国总部应该迁出美国”，当然，最好的候选国是“委内瑞拉”，因为“委内瑞拉是个不错的地方”，还有个前提是，委内瑞拉有理由成为联合国安理会15个理事国之一。

　　“玻利瓦尔之梦”

　　西蒙·玻利瓦尔(1783—1830)，被视之为把南美洲从殖民主义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的民族主义英雄，也是世界历史上最有影响的政治人物之一。由于玻利瓦尔在南美五个国家(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秘鲁和玻利维亚)从西班牙的统治下获得解放所起的作用，人们常把其誉为“南美的乔治·华盛顿”。玻利瓦尔流亡加勒比海期间，在其著名的《牙买加来信》中明确勾勒出建立从墨西哥到阿根廷美洲联盟的梦想。换言之，玻利瓦尔的理想是在南美洲地区建立一个大一统的民族联邦政府。

　　玻利瓦尔的传奇经历对查韦斯的影响颇深。查韦斯1982年创建的第一个政治组织就命名为“玻利瓦尔革命运动”，查韦斯第一次参选总统的口号也是发动铲除腐败政治的“玻利瓦尔革命”。查韦斯当选总统后，不但把国名改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而且还发起一个名为“玻利瓦尔计划”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为穷人提供免费医疗、教育和住房，建立工人和农民合作组织，并由政府为其提供补贴和低息贷款。查韦斯还命令他的政府没收了大量闲置与私有化时期被非法占有的土地，然后无偿分配给“贫农”，名曰“耕者有其田”。

　　进入新的一年，再次蝉联总统的查韦斯显得更加信心十足，为加速落实“玻利瓦尔计划”，调整了大规模国有化运动的时间表。2007年1月8日，委内瑞拉政府宣布将电力公司和电信公司收归国有，1月13日再次宣布国有化范围将扩大到整个能源行业。所谓的“玻利瓦尔计划”，在政治上，允诺让最底层的农民和工人参与政权管理，建立一种现代宪政体制下由广大人民群众普遍参与的民主政治制度；经济上，由国家控制逐步取代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华盛顿共识”为基础而建立的自由市场体制。为解决贫困问题，由政府援助大规模组建工农合作社，提高石油税收，以石油收入支持免费医疗、教育、住房和食品补贴等。

　　美国《纽约时报》最近发表的一篇社评称，“这个国家现在好像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立刻跨进社会主义”。关于“革命”，《变化社会中政治秩序》一书中有过如此的描述，革命就是对一个社会占主导地位的价值观念的深化，对其政治制度、社会结构、领导体系、政治活动和政策，进行一场急速的、根本性的、暴烈的国内变革。革命有别于叛乱、起义、造反、政变和独立战争。这或许有些道理。至少，切·格瓦拉用游击战没能实现的革命，被拉丁美洲人民用选票实现了。今天的委内瑞拉乃至整个拉美地区确实在发生着一场现代版的“社会主义”革命运动，在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中似乎都能寻到轨迹。

　　拉美问题的症结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包括委内瑞拉在内的拉美国家都比较“老实”地接受了“华盛顿共识”。在西方经济高手的点拨和外国资本的涌入下，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实施曾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经济增长，并使巴西、阿根廷这些债务沉重的国家免遭破产之灾。拉美地区吸引的外资一度保持了年均占世界私人投资总量接近一半这样一个规模。然而，具有讽刺性的是，尽管这个地区拥有丰富的矿产和能源，但改革却没有从根本解决社会不公和贫困，反而使拉美各国政府失去了经济控制能力。

　　至本世纪初，由于改革“必然”付出的代价逐渐向政治和社会动乱方向转化，外国投资纷纷撤出，贪污腐败、收入不均、贫富差距和失业问题日趋严重。资料显示，拉美地区目前仍有贫困人口2.13亿，其中极端贫困人口8800万，占总人口的16.8%，整个拉美地区离帕雷托改进渐行渐远。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开始反思和怀疑“华盛顿共识”是否开错了药方也就不无道理了。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查韦斯推崇的“玻利瓦尔主义”民族思想开始在拉美吃香也就成为“历史的必然”。

　　诚然，纵观从中东欧到拉美的私有化进程，其中历经的荒诞固然层出不穷，但对许多国家来说，“华盛顿共识”在当时似乎还不是显得多么的不合理。但是，由于广泛的官员腐败、政府管理缺乏有效手段以及政策的多变，以致没有人知道改革进程的窗口能开多久，由此，迅速而广泛的私有化更似“美帝国主义”设下的一场光秃秃的赌局。拉美诸国在度过新自由主义经济的短暂快感后才“恍然”，人们可能过高估计了私有化带来的收益，而低估了这个过程的代价。其实，在当时很多人就对在没有必要政治制度保证情况下匆忙进行的私有化提出过警告。

　　“国有”非灵丹妙药

　　从目前来看，查韦斯所提倡的“玻利瓦尔革命”尽管触动了一些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私有化既得利益者的痛处，但由于改善了最贫穷的那部分人的生活，得到了下层民众的广泛支持。查韦斯发起的成立穷人合作社运动，从1999年至今的7年多时间里，已经成立了14万家合作社，解决了全国约30%贫困人口的就业问题。诚然，委内瑞拉面临的问题还不仅仅是穷人的问题，其经济结构也非常不合理，石油产业几乎就是委内瑞拉经济的代名词。近几年的石油暴利为查韦斯鼓噪的免费医疗、教育、住房和食品补贴提供了资金上的保证。一旦油价持续下跌，所谓的“玻利瓦尔计划”势将难以为继，指望尝到免费馅饼好处的普通民众为其政策垫背就有些奢望了。

　　查韦斯的改革在委内瑞拉国内和国际上都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获得许多赞赏的同时也招致了大量的批评。支持他的人将其视为真正的革命家，反对他的人则称其是一个“以个人偏好来推断社会偏好的独裁者”。不过，西方的经济自由主义者至今仍然坚信，正是由于左派政府上台，搅浑了这个地区的投资环境，才造成了拉美目前普遍出现的困局，这当然不是“华盛顿共识”本身惹的祸。事实上，“华盛顿共识”原本是为活跃私营经济和刺激经济增长开出的药方，现在看来，“华盛顿共识”由于建立在规避最糟经济情况发生的基础上，在拉美的特殊环境中它至少是不完备的。

　　当然，在一个腐败丛生并缺乏公正的社会中，任何经济和社会解决方案都不会是完美的。市场本身不会生产“公正”，甚至，即便是或许有的那一点“公正”政策的流失也保不住。在拉美的私有化过程中，腐败和贫穷这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始终未能得到“解决”，这似乎也是一种必然。部分的原因在于，由于不具备实现广泛社会目标的基础，政府的放任，保证社会公正政策的缺位，即使私有化在一定程度上和一个时间段里提高了效率，也是短暂且不会持久的。在一个不能保证公正的社会里，任由腐败孽生，政策多变，加上政府官员的懈怠，就是请上帝开处方也没有用。

　　从现在来看，以查韦斯为首的拉美左派政府要实现梦想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诚然，经济学家可能忽略了在拉美地区实现达到帕雷托改进的某些社会条件，致使“华盛顿共识”的倒掉在拉美引发骨牌效应。但是，如果认为靠玻利瓦尔的民族精神就能挽救拉美，也似乎有些乐观了。其实，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拉美地区的国有化引发的那场债务危机以致后来的经济危机并没有过去多少个年头。任何政府也不要奢望把化解社会紧张关系押注于对未来提高全民生活水平的承诺上，更不宜把国有化当作即时即用的武器。无庸讳言，向左走也好，向右摆也罢，尽管任何社会和经济解决方案都非完美无缺，但一个高效、廉洁的政府对社会和经济的发展的不可或缺性却是颠扑不破的。贪官不除，公正没有，谈什么国家制度都没有用。而这正是拉美诸国目前面临的通病，以及今后走向的最大变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