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儿子的秘密

　　蒋 书

　　2006年7月31日，这个有点离奇而又离奇的故事划上了一个句号。此事还得从去年夏天说起。

　　一、母亲病重 儿子不愿回家

　　2005年6月，刚因为癌症做完手术的李德翠显得心事重重。让她烦恼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病情，更是因为她和丈夫 发现：他们的儿子马光辉最近似乎不太对劲儿。这是怎么回事呢？

　　两个月前，被查出患了宫颈癌的李德翠在丈夫和儿子的陪同下，从湖北老家来到重庆治病。手术后，因不知道自己的 生命还剩多少时间，李德翠非常希望能回到老家，在亲人的陪伴下度过最后的日子。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在海南做导游的 儿子马光辉却非得要继续留在重庆不可。一向孝顺的儿子为什么要拒绝母亲最后的愿望，一定要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呢？

　　为此，父亲马化鹏想不通：别人都盼家人团圆，我们却一家三分了。身患癌症不知道哪天就走了的李德翠，想老家的 亲人，想女儿，想八十多岁老妈妈。李德翠和丈夫多次询问儿子：为什么不愿离开重庆？儿子却总是吱吱吾吾说不出理由。更 奇怪的是，李德翠夫妇发现：自他们到重庆治病这段时间以来，儿子每天总是早出晚归，行踪神秘。

　　作为母亲的李德翠肯定：儿子一定有事情瞒着她。她不免隐隐担忧：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每天早出晚归究竟 在干什么？放心不下的李德翠让丈夫马化鹏出去打听一下，希望能找出儿子行为异常的原因。而丈夫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李 德翠百思不得其解。通过马化鹏几天的观察，儿子马光辉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到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去。难道是儿子的 身体健康出现了问题？李德翠的心一下被揪了起来：自己刚刚做了癌症手术，若唯一的儿子身体也出现了意外，这让她无论如 何也难以接受。心急如焚的李德翠顾不上自己的病情，拖着虚弱的身体，直接赶去那家医院。她急切地想知道：儿子究竟为什 么天天去那里？

　　背着儿子在医院里打听了很久，李德翠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祈祷了无数次的答案：儿子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 他每天到医院，是去照顾一个叫张瑶丽的老人。在如释重负的同时，李德翠心里产生了一系列疑问：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位老人 ，也从没听儿子说起过在重庆认识这样一位老太太，这位老人究竟是谁呢？儿子为什么要照顾她？儿子不肯陪自己回老家休养 ，难道也是因为这位老人？思前想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李德翠心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儿子对照顾这位老人的事情，要一直瞒 着自己和丈夫？突然，又一个念头闪进了李德翠的脑海：难道是儿子闯了什么祸？否则，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来照顾这个素不 相识的老人？此时的李德翠再也等不及慢慢去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她此睦最急于去做的就是找到儿子，问清楚这一切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李德翠开门见山地向儿子询问此事的来龙去脉。面对母亲的疑问，儿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二、如同亲眷 照顾孤独老人

　　原来，医院里的老人是马光辉四年前第一次来重庆时租房的房东，今年已经81岁了，是位癌症晚期患者。马光辉是 2002年的9月25日第一次见到张奶奶的。那是他为了工作第一次到重庆来，需要呆一个月考一个全国通用的职称，他当 时想租一间房子便于自己的学习。一纸寻租房屋的启示，偶然把他带到了大西沟张瑶丽老人的家里，他就住在老人的隔壁房间 。

　　面对儿子的讲述，李德翠夫妇更是疑虑重重：当年儿子的确来过重庆考试，但为什么从没听儿子说起过这位房东？他 此时又为何会在这里照顾这位病重的老人？正在李德翠夫妇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时，儿子竟然又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更无 法理解的要求：为了能同时陪伴、照顾母亲和张瑶丽老人，马光辉希望母亲能留在重庆休养。可父亲马化鹏却无论如何也接受 不了：儿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连自己母亲最后的心愿都断然拒绝，甚至要求身患癌症的母亲留在人生地不熟 的重庆。父子俩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马化鹏还是想把妻子带回去：她因癌症刚动了手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在亲友中担不 了这个责任。可马光辉想：我若走了，张奶奶怎么办，谁来照顾她？我不能随便就放弃不管了。

　　为了一个原本陌生的老人，马光辉一家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这位张瑶丽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和马光辉之间曾发生过 何事，以至在时隔四年之后，让这个年轻人为了照顾她而不惜和父亲发生冲突呢？马光辉说：一切都是从4年前他住进张瑶丽 老人家开始的。因在学习中认识了很多其中也包括重庆市区的学友，有一天晚上，和朋友聚会的马光辉彻夜未归。翌日回到租 住房时，才发现张奶奶为了等他，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而且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他都一直未回电话。此时看到马光辉回了， 张奶奶把他说了一顿。看到张奶奶为自己担心得都要流眼泪的样子，马光辉觉得她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不仅如此，马光辉事后还从邻居那里得知：当天深夜，张奶奶因为怕马光辉出事，几乎敲遍了附近所有邻居的门，拜 托大家帮忙寻找这个第一次来重庆的小伙子。这件事深深打动了身在异乡的马光辉：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被一个人像亲人一样 地关心着，让他觉得非常温暖。他的心很自然地和张奶奶贴近了。在慢慢比较熟悉了后，张奶奶向马光辉谈了一些关于她自己 的事。

　　张奶奶曾有过一个可爱的儿子，可在7岁时夭折了，不久因为丈夫老朱被劳动改造，两人被迫

离婚。1962年经人 介绍，张瑶丽和第二任丈夫结婚，一同抚养丈夫带来的两个孩子，可命运再次捉弄了她：1966年，两孩子中的小的一个不 幸溺水身亡；1970年，第二任丈夫又因病去世。承受着接二连三的打击，单身一人的她，继续抚养后夫留下的那个大点的 孩子。

　　三、如何抉择 父子激烈争吵

　　继子大庆曾是张瑶丽所有的希望，在经历了两次婚姻挫折、亲人早亡的灾难后，张瑶丽把她残破的心里所有的爱意， 毫无保留地给了这个孩子。她含辛茹苦把继子从五岁一直养到大，省吃俭用地把所有的钱拿出来送读书勤奋的他上大学，直到 他大学毕业后出国

留学，最后在国外定居。虽然此后他在经济上尽力满足母亲，但人却再也没回来过。老人体谅儿子体弱多病 ，在国外生活不易，从不抱怨。1986年，61岁的张奶奶和第一任丈夫老朱分别30年后重逢，在晚年终于获得了片刻的 宁静与幸福。但就在马光辉住进她家的前一年，朱爷爷也过世了，张奶奶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老伴死后，在只是给她带来恐惧的家里，张奶奶一直一个人默默过着孤独郁闷的生活。直到马光辉搬到她家里后，看 着这个和自己孙子同龄的孩子，张奶奶把对继子的爱全都转移到了马光辉的身上，把他当作亲孙子来疼爱。马光辉也常帮张奶 奶做一些诸如买米、修暖气之类的力气活，两人的感情逐渐加深。一个月后，当马光辉结束考试回到海南的时候，张奶奶已成 为他心里放不下的牵挂。他时常想着重庆还有个张奶奶，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感，也许是张奶奶的故事打动了他，让他每每有 一种冲动：隔三五天就必须打电话问一下张奶奶的情况，若有什么事，他就随时来重庆处理。

　　2003年临近清明节时，马光辉突然想起：张奶奶曾提过因身体不便，一直把朱爷爷的骨灰存放在殡仪馆没有下葬 ，何时能让老伴入土为安成了她的一块心病。于是马光辉第二次来到重庆，帮张奶奶在清明节前夕安葬了老伴。在整个安葬过 程中，一直都是马光辉手捧着骨灰盒，在张奶奶的老同事眼中，马光辉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样。马光辉觉得：张奶奶已把自己当 成是她的家人了。

　　朱爷爷的葬礼仿佛是一场仪式，默默宣布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少成了祖孙。马光辉也慢慢觉得自己已经和张奶奶 连在了一起，必须要为奶奶做些事情。老人的80大寿，住医院时的照料，一直都是马光辉从海南回到重庆帮助其料理。因为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马光辉怕母亲操心，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没向父母提及他和张奶奶之间的故事。而这次，当他陪母亲来 重庆看病时，却得知张奶奶患了直

肠癌没有亲人照料，故在母亲做了手术出院后，马光辉决定：继续留下来照顾张奶奶。为了 同时能照顾母亲，马光辉希望母亲也能留在重庆。

　　听完了儿子的解释，马化鹏觉得：张奶奶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儿子在有能力时帮助照顾张奶奶义不容辞，可现在马 光辉自己的母亲也得了癌症，需要儿子的照顾,儿子此时应先考虑自己的母亲。他要求儿子和他们一起回湖北老家完成其母亲 最后的心愿，但马光辉怎么也不同意把张奶奶一个人留在重庆，父子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看着丈夫和儿子的激烈争吵，李德 翠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四、母遂子愿 同为老人送终

　　面对儿子的“秘密”，李德翠心里矛盾重重：一方面因为癌症，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日子，李德翠很想一家人能回 老家团圆；另一方面又被儿子的这个“秘密”打动，不忍强迫儿子离开张奶奶，更不忍心将孤苦无依的张奶奶一个人扔在重庆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张奶奶的亲戚来照顾她。可张奶奶在国内唯一的亲人妹妹，因年纪大了根本承担不了照顾病人 的工作，而马光辉帮张奶奶给其继子发出的越洋家书也一直无回音，照顾张奶奶之事仍只能落在马光辉身上。

　　因为马光辉天天在张瑶丽老人身边，为了与儿子多一点时间相处，李德翠经常到医院陪伴儿子一同照顾老人。在医院 里，她却被一件事情深深地打动了：已有些神智不清的张奶奶一直在念叨着她的儿子。儿子在国外，她要的并不是让别人羡慕 的感觉，而是一种有亲人在身边的亲情感觉。李德翠第一次到医院看张奶奶，张奶奶说此事时潸然泪下。

　　听到此，李德翠的心仿佛被揉碎了，同样身为母亲，她太能理解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感情了：虽然身患癌症，但至少自 己还有个幸福的家庭，儿子也陪在自己身边。面对另一位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亲孙子的老人，也为了自己那么重感情的儿子，李 德翠和丈夫坚定地做出了选择：马光辉给张奶奶在国外的继子去信也无回音，他们非常同情一生坎坷的张奶奶。李德翠对儿子 道：我考虑好了，答应你，我就留在重庆，用我生命的最后一点时光，来陪陪那么爱你的张奶奶。

　　父母的决定深深震撼了马光辉，他感谢母亲的理解和支持，同时也开始理解父母当时的心情：觉得跟父亲吵架是自己 太冲动，完全只顾自己，没考虑父亲的想法，在这点上是自己太自私了。最终，马家的冲突以相互的理解和宽容结束，母亲留 了下来。他们全家一起照顾着这个与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老人。一生经历了无数苦难的张瑶丽，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 子里，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2006年入夏，张奶奶突然病情恶化，马光辉守在病床旁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有一次，张瑶丽老人的妹妹去医院 看老姐姐，看到马光辉正在为拉肚子的张瑶丽进行清理：把她身下的垫布弄到厕所里，为她擦洗身上。张奶奶的妹妹感慨道： 就是亲生儿子也不如他这个孙子，也做不到这样啊！

　　2006年7月31日，张瑶丽老人安详地去世，马光辉一家陪伴在她身边。马光辉以孙子的身份为老人料理了后事 。通过短短几年中和张奶奶断断续续的接触、交往，马光辉觉得：张奶奶和她的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自己以后要抽出时 间来多陪陪爸爸妈妈。这是张奶奶的事给他的最大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