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市百岁大儒郑思虞归山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6日02:00 重庆晨报

  

我市百岁大儒郑思虞归山

  “入门即是净土“入门即是净土■西南大学首位百岁老教授、《诗经》研究泰斗郑思虞病逝■曾从教60余年,92岁高龄仍亲自指导研究生诲人不倦

  他是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全国古籍整理委员会委员,中国古典文学、《诗经》研究泰斗

  他是儿女心中生活简朴治学严谨的楷模,在一说一笑中使人获益匪浅

  他是学生眼里的良师益友,做学问还是做人,所予教诲最深刻,大师风范令人敬仰

  “入门即是净土,书中随处深山。”这是去年郑思虞老教授在学校为自己庆贺百年寿诞的生日会上,亲手挥毫题赠自己任教50余年的前西南师范大学的两句诗词。

  一年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百岁寿诞场面仿佛历历在目,而昨天,这两句诗词已经作为郑老生平作品选集的封面,静静地放到了他灵堂桌前。

  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父亲生前留下的作品,看着灵堂里黑白相框里父亲的笑容,58岁的小女儿郑远数次泪眼婆娑……3日傍晚7点,陪伴自己和其他7个兄弟姐妹成长的父亲在市九人民医院永远地离他们远去了。

  昨日上午,略显清冷的天气将绿树环抱的西南大学桃花山家属小区映衬得格外静谧。郑老的灵堂搭设在他6楼住所的阳台上,前来悼念老人家的亲朋静静地围坐在客厅中,苍松翠柏相互掩映的背景下,郑老一脸慈祥的遗像被端放在阳台正中。

  “才书学博留诗书瑰玮寿享百龄乃仁者,身正教善育桃李芳菲德尊一代为名师。”郑老生前的学生敬献的挽联挂在遗像的两边。西南大学文学院、新闻传媒学院敬献的花篮将老人的遗像衬托得格外庄重。

  西南大学校长王小佳代表学校敬献的花圈和郑老的学生等各界人士敬献的花圈层层叠叠地排列着,现场没有喧哗嘈杂、没有丝毫的张扬,甚至连哀乐声都几乎难以听到。如果不是这些花圈,人们很难在这里发现一位身份特殊的逝者———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全国古籍整理委员会委员,中国古典文学、《诗经》研究泰斗。

  郑老的家人说,追悼会于今晨在北碚殡仪馆举行。

  本组稿件由本报记者裘晋奕实习生张是采写

  “先生治学人品都是我们的典范”

  学生回忆先生上课的教案只是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但板书旁征博引写两黑板

  2006年4月19日,郑老在西南大学为他百岁寿辰及从教60周年举行的大会上。本报记者李斌翻拍

  眼镜盒里藏“教案”

  “无论从人品、治学风格,还是为人师表的模范作用,郑老先生都是我们尊崇的典范……”昨天才从四川乐山连夜赶回重庆悼念恩师的黄运泉老人今年已经72岁,在口中,他更愿意叫郑老为先生。“我做了一辈子的老师,教了一辈子的书,直到去年6月才从高三毕业班上退下来,先生给我的教诲是最深刻的,无论是做学问的,还是做人的。”黄运泉老人说,自己今年72岁,1950年代初,自己在当时的西南师范学院读书时,郑思虞教授负责教授明清文学课程。

  “先生上课从不准备教案,更无现在的教学大纲一说,全凭一张嘴和满脑子的学识。”黄运泉老人回忆道,当时的授课教室在学校第三教学楼的3129教室,郑老每次上课前就打开自己的眼镜盒,一是拿出自己的眼镜,二是看一眼里面的一张约二指宽的小纸条,“上面记有课程的大概内容,”随后眼镜盒合上,课程开讲……至整堂课程结束,先生再无任何参考书籍或者讲义。

  “引经据典都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先生的每次旁征博引总是有理有据,毫无丝毫偏差,绝对可以找到原文出处。”黄运泉说,当时的学生年少气盛,眼见先生如此了得,便课后一次次地去图书馆查阅相关典籍,希望能找出先生的差错之处,哪知次次都是捧着古典名著碰一鼻子灰回来。“打破沙锅问到底”讲一周

  “打破沙锅问到底”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有如此一说?是古人异想天开之作还是另有出处?黄运泉老人回忆,就此问题郑老先生专门用了近一周的课程来详细讲解。“原文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纹’到底,沙锅打破了丝裂的纹路自然是一路开到锅底的,‘问’是指人们求知的精神,取的是‘纹’的谐音。”黄运泉老人说,自从那次课后大家对老先生治学的严谨之风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再无人轻易怀疑先生的授课内容。

  黄老师回忆说,郑老先生以前讲课不仅口若悬河,同时板书总能写满两大黑板,“我们总得抄上2个课时才能完成。”黄老师坦言,先生生前用这些实际行动做出的表率让自己在日后数十年的教学工作中获益匪浅。

  “郑老求真务实的学风堪称每一位学生、每一位治学的老师的典范。”网友透露郑老谦逊风范

  记者昨日通过互联网搜索郑思虞教授的名字发现,一位叫“玛它玛它”的网友在自己2006年3月15日的博客中这样写到,“还记得我在大学读书时亲历的一个情节。某次师生合影,系专职书记(处级)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前排中间。这会儿德高望重,全国著名的郑思虞教授(时年70有9)到了,书记一副宽怀仁让的姿态,一定要邀请教授坐在自己身旁。郑教授坚决辞让,口称:‘位不尊,不敢忝列高位。惭愧!惭愧!’一定要与学生们站立一旁(虽然被我们学生簇拥中间)。”郑老谦逊的风范大受学生的敬仰。

  

我市百岁大儒郑思虞归山

  郑老生前的书法作品。

  郑思虞生平

  郑思虞祖籍江西泰和,1907年生于四川夹江,字石愚,号砚山。1929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英语系,后赴南洋攻读人类学。1933年回国后,任四川省夹江县立小学校长。1934年辗转来到重庆,任《商务日报》记者,1935年初筹办《齐报》,1936年被查封,逃亡马来西亚、苏门答腊岛的巨港。抗日战争期间,回到武汉,旋赴重庆,先后任四川教育学院、国立女子师范学院、重庆大学文理学院教授,直至1949年11月重庆解放。1952年11月,调入西南高等教师进修部,1953年7月任西南军区师范教授,1954年7月调任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

  他博学多通,精通英、日、俄数门外语,还于古典文学,尤其是《诗经》研究成就斐然,曾是全国古籍整理委员会委员。郑老著下的《毛诗天文考》、《毛诗车乘考》、《毛诗合音字》、《论语天文考》、《宛丘巫舞辨》等无不展示着精深的文学功底。

  注重国学礼仪与人见面不忘鞠躬

  郑老先生最小的女儿郑远女士昨天介绍,父亲生前身体一直硬朗,生活完全自理,“每天早起和午休后,被子总是他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除了看天气预报外,同时还要作笔记,根据天气情况将自己第二天的活动一一写好。

  尽管百岁高龄,郑老的生活依旧简朴得与四五十年前一样。郑老睡觉的床仍是老式木板床,家里的锑锅上还刻有1950年代公私合营时期的印记,而锅底早已补丁接着补丁。“爸爸三餐固定,一顿早饭能喝半斤牛奶、吃两个鸡蛋外加几个包子。”家人对他的突然辞世感觉非常意外,“就是最近患了点感冒,医生说他体质弱了引发肺炎……”

  “父亲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自然也就形成了注重国学礼仪的习惯,先前他身体硬朗时,与人见面总不忘鞠躬行礼。”

  “淡泊名利,一生务实治学,诲人不倦,这就是对父亲最高的评价。”如今也身为西南大学教授的郑遨说,父亲耗费毕生心血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沉积下了相当渊博的学识,深深的影响了学生和子女。

  回忆起父亲生前,郑老的三儿子郑遨一脸的敬重之情。父亲一生身兼教授、学者、书画家、诗人、记者多种角色,生前题下的“入门即是净土,书中随处深山”表达了父亲所提倡的静下心来、沉进书本里去,平平静静、脚踏实地地做学问的理念。

  在这样的理念引导下,郑老始终践行着自己诲人不倦的箴言。“父亲足足92岁了,还有研究生拜在他门下做学问。”

  大儒归山草木不惊

  文/马拉

  郑思虞先生这样的大儒百年归山,给我的大学的大师时代划上了一个句号。

  大学是什么?大学就是有大师大儒的地方。这可以说是关于大学的最完美的定义。由是观之,中国很多大学包括北大清华就要被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

  1980年,“绿水青山枉自多”的西师,因吴宓教授的离去,就成了一个从前有过大师的地方。中文系一个大观园,惨绿愁红,只有由郑思虞、谭优学、荀运昌、徐无闻、秦效侃诸先生构成的古典文学教授群落,还多少能引起我等“少年心事当拏云”的后生学崽的一点敬意。因为他们随便拖一个出来,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诗书双绝的词人和画家。他们姓名古雅,成色偏旧,旧时月色,月白风清。

  其中我们最尊敬的,又数当时已华发如雪的郑夫子了。1983年,我们要到大三时的《诗经》选修课上,才能和当时已70多岁的先生相遇。先生的常服,一件洁净熨贴的普蓝色四袋中山装,是他们那一代儒者最恰如其分的包装。我等后生小辈,现在再也穿不出那种中山装的味道了。这不在衣服而在人。

  他一上课就从黑板左边开始写,到写完整个黑板,课就完了。他的板书,笔迹瘦硬,章法端庄,一看就是一幅绝佳的书法作品。先生有时兴致来了,还给我们谈北宋皇帝最喜欢的大书法家米芾的签名,哪一种才是最真的。还谈他上课时经常提到的“Klas(卡尔)”,原来就是跟他有过交往的瑞典汉学开山祖师高本汉。他提到日本大汉学家青木正儿,也是一种平常的口气。而当他对余冠英———当时国内最权威最显赫的《诗经》专家语有不屑之时,其表情,简直就是一个可爱的老顽童。

  郑老夫子讲的学问,我等少男少女懵懵懂懂。记得《诗经》第一篇《关雎》开门第一句“关关雎鸠”,老夫子就讲了一节课,写了一黑板。下课后在图书馆翻到学报上有先生的文章《毛诗车乘考》,也看得糊糊涂涂。但那种味道,干净而清癯(想一想现在大学中文系开的那种有用得烂了街的教人写计划、规划和策划的所谓应用写作课吧),代表一种格调或指标,对我们不无熏陶。

  有去先生家里串门的同学,领受过先生送客之时那标准的90度鞠躬,回来兴奋了一晚上。现在,这个我们年级最小的同学,也已是古典文学博士了。

  先生一生波澜壮阔,也曾亡命天涯,从“寒夜灯前儿女泪,鸡声茅店梦中家”、“家园回望三千里,鸟道崎岖百二城”的早年诗,到晚年在西师“唤雨斑鸠啼不住,声声春去已经年”的咏怀,他像古代知识分子一样不是用档案而是用抒情诗记录了自己的一生。

  先生那如其苍苍白发一样纯正的朴学考据工作方法,源于中国学术史上被称为乾嘉学派的清代学术轨范。这种学术生命就像一尾一天到晚游泳的银蠹鱼,终生在历代典籍的字里行间漫游,正如先生百岁寿诞上挥毫抒写的“入门即是净土,书中随处深山”。

  我的大学,我们的大学,大师一直不够分配,一直像计划经济时代的稀缺紧俏商品一样供不应求。郑先生这样的大儒,就像他一生心爱的《诗经》深处那些花草虫鱼,从不喧哗,他的文集,也不过命名为《郑思虞作品掇拾》。但这种大师大儒默默无闻的存在,就决定着我的大学的风景深度,就像珍珠贝、泰坦尼克、蓝鲸和定海神针,划出了海洋的深度、广度和浪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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