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纬：联合国反贪专家组唯一华人

　　SMG《七分之一》2月7日播出《郭文纬 肃贪人生》，以下为节目内容。

　　演播室：

　　这里是《1/7》的新闻人物。今天我们要采访的是一位著名的反贪专家。他是联合国反贪专家组里的唯一的一个华人，可以说是国际反贪领域里最知名的中国人之一。他就是香港廉政公署的前副专员郭文纬。郭文纬在香港廉政公署工作了近三十年的时间，见证了香港从一个贪污之城变成今天清廉之都的历史。下面，郭文纬将为我们讲述他的风云人生。

　　正文：

　　(解说)(字幕：2006年12月6日 澳门)

　　2006年底一件大案轰动港澳：原澳门运输工务司司长欧文龙因涉嫌严重受贿被免职拘捕。这是澳门历年来官员级别最高、数额最大的腐败案件。曾经负责澳门特别行政区建设、土地、运输事务的欧文龙涉嫌受贿超过一亿人民币，

　　(实况/郭文纬)(字幕：2006年12月14日 澳门大学)

　　每个大案都要宣传，因为有效的执法的目的是什么呢，最重要的就是要杀一儆百。

　　(解说)

　　他就是郭文纬，原香港廉政公署副专员，目前已经退休。轰动一时的欧文龙案件由澳门廉政公署和香港廉政公署联合侦破，因此，在欧文龙被拘捕一个星期后，澳门方面专门邀请郭文纬进行的讲演十分引人注目，讲演的主题就是如何创造一个廉洁社会。

　　(出少许关于此话题的实况)

　　(新增访谈)

　　记者：他好像是澳门开埠以来逮捕的最大的…？

　　答：肯定是最大的，所以一个政治的意义很大的。应该是对(澳门)廉政公署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人家也相信，真的相信这个政府在打击贪污上面是有这个决心，这个是最重要的

　　(解说)(出简历版)

　　郭文纬，1947年出生于香港，在香港廉政公署任职长达27年，2002年到2006年出任香港廉政公署副专员，也就是廉署的二把手，他是1997年之前担任香港廉政公署最高职位的华人，现在也是联合国反贪专家组里的唯一一个华人，郭文纬同时兼任菲律宾总统反贪顾问、中国国家检察官学院客座教授等十几个职位，可以说是国际反贪领域最著名的中国人之一。

　　(香港镜头+郭文纬船上窗边镜头)

　　在2006年国际清廉指数排行榜上，香港地区高居第15位，清廉程度在亚洲仅次于新加坡。人们说香港能有今天的清廉社会，与郭文纬密不可分。可以说，他见证了香港从贪污之城变为廉洁之都的全过程。

　　(黑转)

　　让我们回顾一下历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开始起飞的香港，因为缺少必要的监管体制，腐败随处可见。当时年轻的郭文纬有着切身的感受。

　　(采访)

　　我的小弟弟在

医院里面出生，我去看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最重要去医院…带一大包硬币，为什么带一大包硬币？拿一杯水要给一块钱。

　　记者：给谁呢？

　　答：给护士，给医院的员工，总之你拿什么服务，拿一条毛巾，拿一杯水，你都要给一点小费的。

　　记者：那他们不带呢？

　　答：不带你要拿杯水可能要三个小时才给你了

　　记者：当时有这么严重吗？

　　答：非常严重的，当时可能香港是全世界最贪污腐败的社会了，我们说当时的贪污这是一种从出生到过世，整个一生里面都要给黑钱等等才可以得到政府的服务，整个社会都认同了贪污腐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的。

　　(解说)

　　1966年，郭文纬中学毕业后进入香港海关工作，因为看不惯

贪污受贿，他多次向上司举报，却屡屡被斥为多管闲事。因为在当时，贪污已经成了公务员的家常便饭，而最严重的，就是警察系统。

　　(新增采访)

　　你看的电影是很多(反映腐败)的，什么《四大探长》，什么《雷洛传》，他们是公开的，华探长他每一个人收入多少？300块，豪华得非常了，在沙田他的家里面是一个城堡，这不可能的。等于他是公开的，他什么都不怕的。

　　(解说)(电影《雷洛传》实况：警察收钱数钱。出若干秒)

　　这是电影《雷洛传》中的镜头，雷洛的原型就是当时的一位华人探长吕乐。当时以吕乐为首的四大华人探长，利用手中的权力，向辖区内所有机构收取好处费。而最严重的就是1974年爆出的葛柏受贿案。

　　(资料：葛柏案)

　　葛柏是英国人，当时的职务是香港警方的总警司。他被查出拥有437万港元的财产，是所有合法收入的六倍，在当时月平均收入不过百元的香港，可以说是超级富豪。这一事件使得香港人对腐败郁积多年的不满终于爆发了，民众高举“反贪污、捉葛柏”的横幅上街示威游行。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廉政公署在1974年2月15日成立。第二年，葛柏被引渡回港，被判入狱四年。葛柏的入狱，使香港市民开始相信廉政公署不是“敢打苍蝇，不敢打老虎”。也就是在这一年，郭文纬从香港海关辞职，加入廉政公署。

　　(采访，有新增)

　　记者：你当时为什么要申请加入廉政公署？

　　答：我是生于一个贪污腐败的社会，对社会可能非常不满意，在海关里面也看到贪污不公平的地方，看到这个廉政公署成立，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也要跟年轻人一样有一点使命感，觉得可以参与这个我们说革命。

　　(解说)

　　简称ICAC的廉政公署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香港特产，它独立于任何政府机构，只对最高行政长官负责，职权则是可以独立调查一切公共和私营机构中的贪污舞弊行为。当时28岁的郭文纬加入了廉政公署最为重要的执行处，从最初级的调查主任开始做起。在他和同事们的努力下，3年之内，260名贪污的警务人员被查办，其中就包括出名的四大华人探长。随后，廉政公署办案的重点进入经济领域，1985年，香港第三大银行海外信托银行突然倒闭，24亿港元资产化为乌有。廉政公署接到举报后，郭文纬率领调查小组开始进行调查。

　　(采访)

　　答：几十万的存户，一天晚上就完全所有他终身的储蓄完全一天都没有了。

　　记者：为什么呢？

　　答：就是因为贪污腐败，因为随着这个银行老板，这些高层的人员，他们当银行是他自己的。他无论去拿出来，拿公款去用，无论将这个公款借给人，收受回扣。

　　记者：(调查)困难在什么地方？

　　答：困难当时要求45天里面破案，差不多当时想没有可能，最后成为可能。

　　(解说)

　　当时香港海外信托银行的负责人已经逃往美国，郭文纬必须在45天之内收集足够的证据，才能将他们引渡回香港受审。郭文纬带领调查小组，日以继夜会见了613位证人，收集了22270份证据，调查文件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庞大完备的文件"。最后成功地将五名嫌犯引渡回港受审。破获海外信托银行案，成为郭文纬的成名之作，他也因此获得了“廉政翘楚”的嘉奖。郭文纬开始展露头角。他越过了自己人生的一个又一个挑战。香港廉正公署也日益发展。

　　答：开始的时候四百多人，慢慢慢慢变成一千人，全世界用人口来比较，是最大的反贪的机构。

　　记者：有别人来举报廉政公署的人吗？

　　答：当然有了，我们这个举报的制度是很公开的。

　　记者：有查出来的吗？

　　答：也有，不过真正去收钱贪污的，好像没有发生过。

　　记者：那你谁来监督呢？

　　答：我这个小组也可以监督，如果有人对我怀疑，他可以去廉政专员去投诉了，也可以找他自己一些人来调查我。

　　记者：有冲突吗？调查时候有冲突吗？

　　答：那当然有冲突了。

　　在郭文纬的履历里，办案曾经受到种种压力，甚至包括炸弹的威胁，而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就是调查警察贪污时，引起一些警察和廉政公署的矛盾，一些人甚至冲到廉政公署门口，想放火烧楼。事件最后得到了平息。但在采访中，郭文纬不愿意多谈自己的私事，他觉得从根本上来说，香港廉洁的成就，在于严格执行公务员财产申报和礼品申报等制度，在于制度要求每个公务员严格自律。

　　郭文纬服务27年的香港廉政公署，办公地点是香港闹市区中环一幢普通的大楼。对许多人来讲，这里是个神秘的地方。我们申请前往拍摄，也被谢绝了。一个外观并不起眼的政府机构，却创造了清廉社会的奇迹，这其中究竟有何秘诀？

　　(采访)

　　香港廉政公署重视的，现在(对案件大小)还没有达到一个标准，(唯一的标准)就是零度容忍，就是英文叫做Zero Tolerance。就是对这种贪污案件不论是大还是小的，我们是同样的处理，不是说大的贪污案件我们就处理，小的案件我们就…(并不是)你收了五块钱，十块钱我们就不处理了。

　　(解说)

　　就在我们采访期间，香港发生了一件引人注目的案子，从内地到香港城市大学留学的女博士陈静被逮捕，原因是她向老师行贿一万元，希望得到考试的试题和答案。廉政公署接到老师举报后，将其逮捕，最后陈静被判入狱六个月。在郭文纬看来，这就是香港廉政公署“零度容忍”政策的体现，在他办过的案子中，甚至有因为受贿五块钱而被拘捕的。

　　(采访)

　　记者：有反对意见说有必要吗？五块钱、十块钱也要把他判成贪污犯罪

　　答：香港的经验不是，香港的经验就是如果你是很清楚说明零度容忍，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是你的标准了，所以你看到香港的公务员是很廉洁的，因为这个标准是很高的，很多人说打击贪污我们只是做大案而不做小案，这个我是不同意的。

　　记者：你怎么看？

　　答：很多时候，公务员贪污不是第一天就收一百万，两百万，都是一步步。所以你说一千两千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收了一千两千，他要收五千，收五千收一万，一万收一百万，所以从开始的时候应该有一个堵截的。

　　(解说)

　　从五块十块的受贿，到数额惊人的案件，郭文纬都参与过，香港律政署第三号人物胡礼达、香港联合交易所主席李福兆等显赫人物相继在他的主持调查下被拘捕起诉。

　　(新增访谈)

　　答：香港始终有一个很重要的口号就是我们要令到贪污是一个高风险，低收入的，低成果的罪行。就是如果你要涉及贪污，我们跟你说你可能有51%的机会被抓的。然后你抓了以后除了刑法之后，肯定就是在财产方面，我们是一定要追到底的，令你完全没有机会你可以享受财产。不是判你十年之后，你回来还有几亿元可以慢慢享受。

　　(解说)

　　廉政公署在加大执法力度的同时，也不断地利用各种手段向市民宣传“零度容忍”的反腐精神。在如今的香港，廉洁守法已经成为深入人心的观念，而政府官员行为是否得当，更是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

　　2003年1月，时任香港财政司司长的梁锦松买了辆新轿车，一个半月后他宣布将调高车税。廉政公署随即接到投诉，认为梁锦松有利用职权进行避税的嫌疑，随即开展调查。

　　(资料实况/梁锦松答记者问：自己行为疏忽)

　　(资料实况/董建华：相信是无心之失)

　　(解说)

　　4个月后，梁锦松宣布辞去财政司司长职务并获准，虽然最终他并未被起诉，但他还是成为了香港回归后第一个因接受廉政公署调查而辞职的高级官员。

　　(黑转)

　　1996年，郭文纬被任命为廉政公署副专员兼执行处首长，这是香港第一个担任这个重要职务的华人。郭文纬随后发现，他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采访/有调整)

　　答：这个压力很大，压力不是本地的压力，是国际的压力。

　　记者：他们认为会怎么样？

　　答：《财富》杂志上的，很有名的国际的杂志，大标题“香港要死了”。说你回归之后香港肯定变成贪污地带了。

　　记者：那你当时自己有没有担心会真的出现？

　　答：当然担心了，因为当时就是我是第一个华人做这个职位的，我跟我同事讲，我们要保持一定坚持的立场，我们不受任何的影响，我们依法办事，如果是要有案件不理它是经济敏感不敏感，只要有证据我们根据法律去做，我们继续依法办事。

　　(解说)

　　郭文纬上任后遇到的第一个大案，就是有人举报中国银行香港公司总裁刘金宝利用职权收授贿赂。

　　(采访)

　　记者：当时像中国银行这个事情是怎么举报到你们这儿的？

　　答：就是中资机构里面的职员，更是国内的雇员，他在香港的中资机构里面工作，他们就是秘密跟我们去举报的，表现(出)什么？表现根本上就是中资机构里面也有些可能有很多是正义的人士的，他们看不起这些贪污腐败的问题的，所以他就挺身而出

　　(解说)

　　经过一系列调查，香港廉政公署将有关材料通报了内地检察部门，并合作进行调查。最终刘金宝被查出在内地以及香港任职期间，收受贿赂达三千多万元，被判处死缓。

　　(标板)

　　从1997年至今，廉政公署先后查处了创维公司总裁黄宏生涉嫌以贪污手法诈骗及挪用公司资金，上海地产董事长周正毅、毛玉萍串谋诈骗等一系列大案。香港依然名列清廉排行榜前列。

　　(实况：郭文纬接受电台采访)

　　调查中资机构完全是独立的，没有人妨碍

　　(黑转)

　　2002年，55岁的郭文纬决定退休，但他并没有离开反贪领域，他被聘为联合国反贪专家组成员、菲律宾总统反贪顾问等十几个职务，穿梭世界各地传授香港廉政公署的反贪经验。而他最看重的，是到内地交流。他担任反贪顾问有着不菲的报酬，但到内地讲课却是完全免费。

　　(新增访谈)

　　我最大的希望是就是多去国内做点义务工作/不收报酬的。/国内很多地方的政府对反贪工作，反腐败的工作也非常重视，也愿意接受这儿人的交流的经验，我也去过检察院，也去过纪委，北京我去过几次了，发改委也做过反贪的讲演，都是很有意思的。

　　记者：您觉得针对目前国内这种情况，香港这些反贪的经验有什么公式是可以借鉴的？

　　答：最重要的就是给反贪机构足够的资源，足够的独立性。

　　记者：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答：怎么加强这个独立性，可能他们要跟其他的政府的部门有脱离的关系，可能他们要直接去北京负责的。可能对(贪污而言)这个阻吓作用已经够了。

　　(解说)

　　郭文纬现在还担任了国家检察官学院客座教授、清华大学廉政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等职务，虽然他很多建议属于一家之言，但是对他来说，是最希望见到中国在廉政建设上的进展。而在2006年中国加大了反腐的力度，清廉指数排名也从之前的第78位大幅上升到第70位。

　　记者：最近有一个现象就是几个直辖市的纪委的领导都是有中纪委直接来派任的，这是不是？

　　答：这是一个进步的，这个国家太大了，不可以不步就出来，可能一步一步，主要是方向是对的，你看到国内的反贪的方向是对的。(讨论)是不是要申报财产这个制度，这个是全部都是向好的方向去走的。

　　郭文纬给大众的印象，是低调而又内敛的一个人，但是在他的书房里，最醒目的地方放着一排

武侠小说。他说他最喜欢金庸。

　　(实况：大家都叫我郭大侠)

　　郭文纬还用笑傲江湖来命名自己的网站。对于自己的一生，他在退休前夕一封写给姐姐的信里是这样说的："我仰慕金庸先生的为人，亦爱读他的作品。他笔下不少英雄豪杰 ，为了除魔为道，矢志不移 ，全情付出半生努力 ，而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又都來得潇洒明快。这便是充实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