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陵非法墓园折射殡葬乱局

　　核心提示：

　　位于北京西北郊的明十三陵，是明朝的皇家陵园，这里安葬着明朝13位皇帝。这一自然景观被视为风水宝地。

　　正是这一重风水的原因，为十三陵景区在旅游业之外，带来了另一行业的发展，那就是殡葬业。十三陵距离北京城区 50公里，优美的风光和便利的交通成为十三陵墓园的优势。在北京市现有的33家合法陵园中，有近五分之一的陵园分布在 这个地区。然而十三陵景区内的真实陵园数却远远不止于此。有些人看中十三陵保护区内明朝帝王墓葬的风水，不但非法建造 墓地，一度还疯狂扩张

　　□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袁婷

　　从“入土为安”到“破土不安”

　　人到中年的刘山(化名)最不愿意提起的一个话题就是“迁坟”。五年前，刘山为故去的父母在十三陵景区长陵镇的 三合庄村里买下一个双穴墓，他对墓穴的地理位置非常满意。他说：“那个地方三面环山，南临平原，一看就知道是按照风水 学的说法建的，据说这叫做‘山环水抱必有气’。父母不在世了，做儿女的能尽最后一点孝心不就是给他们找一个风水好的地 方入土为安吗？”

　　为了能安葬父母，刘山当时跑了不少陵园，最后他选择三合庄村，除了依傍皇家陵园的风水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 因是，这里价格便宜。刘山购买墓穴、刻碑等所有费用加起来总共不到4000元，这个价格还不到十三陵景区合法陵园起价 的一半。

　　本想让故者从此入土为安，却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变成了“破土不安”。刘山说：“当时听朋友介绍，十三陵的一些 村子里有便宜的墓，我们就到这里来看，对位置和价格都满意。村里人说他们没有营业执照，但我看墓园修得挺大，买的人也 不少，心想建成了的墓总不能拆吧。”刘山怀着侥幸买了这里的墓穴，在前四个年头中，他都自认为捡了一个大便宜。

　　然而在第五个年头上，刘山的侥幸终于演变成懊丧，他认为这是他半辈子做的最窝囊的一件事。在2006年十三陵 景区进行的专项治理中，这个墓园被取缔了。2006年北京市文物局和民政局决意治理十三陵景区内的非法墓园，昌平区政 府对于长陵镇刘纪沟和南邵镇官高、三合庄的非法墓园予以取缔，退墓还林，一百余座墓穴彻底迁出。

　　刘山购买的墓穴就在这当中，他得到2500元“迁坟补贴”，去年夏天他无奈地将父母的骨灰取出，在京西郊的一 家合法陵园再次购买了墓穴。他自嘲地说：“这笔钱拿来在如今的京城陵园里买墓穴，只能算政府在精神上安慰一下我们。” 除了经济损失，刘山更加耿耿于怀的是，父母的尸骨不仅没能“入土为安”，反而还经历了一番破土、掘墓、再入土的折腾。

　　非法墓园的最大吸引力在于便宜

　　事实上，和刘山有着同样遭遇的人不下200人。据了解，在十三陵景区的非法墓园购买墓穴，人均花费不超过40 00元，但在合法陵园，这个价格翻一番也只能购买最简单的墓穴。很显然，这是刘山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非法陵园的重要原 因。

　　建在十三陵阳坊镇的佛山陵园，如今的墓穴最低价格是9600元，这种双人穴占地面积仅有0.6平方米，朝向并 非正南正北。档次稍高一点的墓穴价格分别是10000元、15000元和20000元。位于南口镇的天寿陵园，最普通 的墓穴是9800元起价，工作人员向本报记者介绍，这种墓穴占地1平方米左右，附带最简单的墓碑。而讲究一点的艺术墓 穴的价格则是，最简单的为30000元\平方米，档次高的为58000-68000元\平方米，最少购买两平方米。

　　然而刘山对自己图一时便宜的想法却颇不以为然。他为自己办的这个窝囊事总结了两个教训：其一是轻信建好的墓园 不会被拆除，其二是当时没有多加打听，如果当初选择捐一个“荣誉村民”，将亲人安置在公益性公墓内，如今就不会被迫迁 坟。

　　捐“荣誉村民”，是十三陵景区内非法墓园生意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北京市昌平区民政局公墓管理处牛路生主任介绍 说：“景区内的公墓有三种，一种是经过民政部门批准建设的合法陵园，目前有6家。第二种是公益性墓园，按照国家相关法 规规定，公益性公墓只为本镇农村居民提供墓地。第三种是没有经过民政部门批准，私自建筑的公墓，这种我们坚决取缔，禁 止经营。”

　　如果说第一种合法墓园价格高、第三种非法墓园风险大，那么第二种公益性公墓无疑成为“有利可图”之处。本报记 者在日前进行的暗访中，没有发现有人在公开兜售“荣誉村民”资格。据十三陵镇的当地人说，以前捐“荣誉村民”买公益性 墓穴，费用在3000-5000元之间。

　　按照我国殡葬管理条例的规定，公益性公墓和骨灰存放室是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农村基层公共服务设施。公益性公墓是 为本镇农村居民提供骨灰安葬服务的公共墓地，不得对本镇以外的人员提供服务和变相销售经营。然而“荣誉村民”身份得以 将本镇以外人员变成本镇人员，也是公益性公墓变相经营的手段。

　　昌平区民政局公墓管理处牛主任告诉记者，在治理十三陵非法墓园工作中，对公益性公墓的管理也是一个重点，管理 部门严禁公益性公墓用各种手段变相经营。牛主任对记者说，他现在很烦谈十三陵景区的公墓管理，这个问题很复杂，其中牵 涉到历史遗留问题。

　　不可思议的“阴宅投资”

　　所谓历史遗留问题，和一起合法陵园的非法经营案相关，直接关系着上千名北京市民的经济利益，修女士就是其中一 个。“都说房地产市场利润大，我们听信朋友的介绍，买不起生前的住房，干脆就投资‘阴宅’。结果养老钱也赔进去了。” 修女士的语气中带着后悔。

　　2001年7月，修女士在朋友的介绍下来到十三陵天堂别墅陵园，参观之后，她为这里的气势而心动。“介绍人给 我们讲解这个陵园按照皇家古建设计，红墙、朱柱、黄瓦都是皇家专用，陵园由神路、天王殿、大雄宝殿、东西配殿组成，乍 一看，真以为是皇帝的陵园。”修女士说。

　　十三陵天堂别墅是一所经过民政部门批准设立的合法陵园，这里的墓穴价格并不比同地域的其他陵园低。“买墓穴要 上万，我们买不起，但介绍人说这里也出售墙上的骨灰停放位，最便宜的5500元一个，两年后就可以转让，购买人也可以 回卖给公司，在这里买‘阴宅’，升值空间大。”修女士说。

　　修女士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介绍人声称他们是昌平区民政局的下级单位。修女士就打电话向区民政局咨询，得到 答复是，北京十三陵天堂别墅的上级单位确实是北京市昌平区民政局。公司代表还给修女士看了合同书和律师见证书，修女士 于是深信不疑。

　　“我们当时就想，民政局管理的单位，还能骗人吗？我也不是为了安葬亲人，就是为了投资。花5500块钱买一个 ，过两年赚个几千块钱，是个难得的机会。”修女士满心喜悦地购买了这块阴宅，不仅如此，她还介绍3个朋友也参加了这种 投资，其中有个朋友一口气买了4块。

　　然而两年过去，“阴宅投资”再无下文。修女士每次打电话要求公司回购自己买的骨灰停放位，公司都告诉她，要求 回购的人很多，目前要排队等着。“第一次问，他们说收购到了第80号，第二次问，竟然收购到第60号了，这不明显就是 诓骗吗？”修女士既生气也无奈。

　　2006年7月28日，修女士终于等来了音信。昌平法院公开宣判了这起轰动京城的“北京十三陵天堂别墅非法经 营案”。该公司法定代表人姜瑜在内的9人被以非法经营罪处以有期徒刑3年6个月到拘役6个月缓刑1年不等的刑罚。北京 十三陵天堂别墅也被判处罚金3000万元。这起案件涉及1000余名受害者，非法牟利达到3000余万元。

　　由于北京十三陵天堂别墅的上级单位是北京市昌平区民政局，案发后，面对蜂拥而至的受害者，昌平区民政局局长曾 对受骗者书面承诺，等司法部门的处理结果出来后，如果十三陵天堂别墅无法支付欠款，昌平区民政局会负责到底，把钱还给 大家。修女士说：“前几个月我们又在清算小组那儿登记。我也不知道这笔钱什么时候能还，我都不敢面对我的朋友，谁能想 到合法的陵园也会出事。”

　　退林于墓的赢利模式

　　十三陵殡葬市场的膨胀，除了地理优势外，一方面在于殡葬业低成本和高收益的诱惑，另一方面在于殡葬业的多重经 营方式。记者了解到，从社会组织性质上，殡仪馆、陵园等单位仍属于事业单位，但在管理模式上，陵园已经出现承包经营等 多种形式。非法的经营性墓园更出现乡、村集资建造管理的复杂模式。

　　复杂的经营管理模式导致殡葬业市场管理难上加难。上文提到的北京十三陵天堂别墅为昌平区民政局的下属单位，在 十三陵天堂别墅经营过程中，另一家公司受其委托经营，重重管理最终导致非法经营案事发。十三陵镇德陵村将建设的高尔夫 球场改造为公墓，当地主管部门曾违规把它定为经营性公墓。但由于是集资建造管理，有关部门查处时受到当地村民的阻挠。

　　墓园的经营结构和赢利模式成为“退墓还林”的难点。“政府不让搞墓园，村子里损失不小。以前那一片一片的都是 荒地，一年能有多少收入？搞墓园成本非常小，赢利很快，这是非法墓园快速发展的一个原因。”杜伟律师在十三陵镇长大， 他认为非法墓园的猖獗不是村民觉悟的问题，而是根本上的经济问题。

　　曾关注过墓穴纠纷案的北京市政协委员、逢时律师事务所律师王耀庭计算过，以前2000元就可以购买这里的非法 墓穴，按照位置好、做得精致的每个墓穴均价3000元计算，村民一亩地的收入在50-60万元。保守一点的估算是昌平 区副区长陈秋生在检查黄泉寺村墓地时获知的数字，取缔非法公墓的村每年会损失12-13万元。

　　十三陵镇黑山寨的当地人告诉记者，对于村民来说，开发墓园的成本低廉得让他们欣喜若狂。石碑是廉价石头制的， 刻字、打扫、祭祀用品他们都亲手制作，成本微乎其微。最大的投入是土地，而一旦他们得到政策支持，在自己的荒地中划出 一亩地来做墓园，由于不需要缴纳土地增值税，这部分投资是“旱涝保收”。

　　著名时政评论学者魏雅华分析，殡葬行业的垄断性经营，致使国家、农民和购买者都没有获得利益。事业单位进行企 业性经营，如同既当裁判员也当运动员，市场管理者用职权阻止民营资本进入。非法墓园是没有通过民政部门审批的墓园，而 这个门槛也是职权部门设立的。魏雅华提出两项主张，之一是加收土地增值税，之二是打破殡葬业的垄断经营。

　　谈到殡葬业体制问题，中国殡葬协会副会长张洪昌表示，殡葬作为公共服务业，继续由政府直接包揽是不妥当的。随 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公共服务的需求是无限的，政府的提供能力有限，不可能是自己投资，让公务员直接经营。

　　随着中国人口老龄化问题的日趋严重，人口与土地的矛盾还将因“入土为安”这最后一个程序而爆发。殡葬业市场无 序膨胀的背后，将会以更大的情感和经济损失为代价。(版权声明:转载该条新闻,须著明来源《民主与法制时报》,本报保 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