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幽默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方成：幽默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方成，原名孙顺潮，著名漫画家，祖籍广东中山县，1918年出生。曾任人民日报高级编辑，1986年离休，现任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名誉会长。

　　文-尽心

　　编者按：

　　转型期社会，经济高速成长，物质极大丰富，生活节奏日趋紧张，相应的，人们的心理神经也往往因各种社会问题而越绷越紧。在此种情况下，幽默作为一种生活的艺术，对于我们心灵的滋润就显得益发重要。本刊特编发著名漫画家方成先生的专访，希望其幽默、豁达、睿智的人生态度能对青年朋友有所助益。

　　曾在一些报刊看到过方成的自画像和简历，画像中的他脚踏自行车，侧头远望，神态悠然。简历中有几句印象很深：自谓姓方，但其父其子都是姓孙的；乃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但宣读论文是在中国化学学会；终生从事政治讽刺画，却因不关心政治屡受批评。

　　第一次见到方老，别人介绍这是中国著名漫画家，是国宝；90高龄的方老在一旁搭腔：“跟

大熊猫的级别差不多了。”

　　我一边问候，一边称方老德高望重、“著作等身”，方老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我可没有那么矮！”

　　此生无巧不成书

　　“此生无巧不成书”，这是方成的话，他还说“是老天爷定的，由不得我”。说的是他从事漫画事业的偶然。

　　在广东省靠珠江口的地方，有个香山县，自从县里的翠亨村出了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香山县就改名叫中山县了。那是方成的故乡。

　　方成出生在北京，在家乡的时间非常少，但他对家乡却爱得深情执著。他曾请人刻“中山郎”闲章一枚，书画落款也往往是“中山方成”。后来我还得知他与孙中山先生同宗，与他同村的大名人还有深感“人言可畏”的阮玲玉。前几年，方老把毕生收藏的书画和自己的上百件精品全都捐给了家乡，不求任何回报。无论走到哪里，他最常说的一句就是：“看，这是我们中山的灯！”因为中山以生产灯具闻名。

　　方老以国画的水墨技法画漫画人物，构思新奇，笔墨老到。听说他大学读的是化学专业，我问他是否专门学过画画才改行，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学过了——学了一个礼拜呢！”

　　方老1936年高中毕业投考燕京大学，想学医，没考上。接着考取了武汉大学化学系，原本是准备学制药的。七七事变，武大西迁到四川乐山县，课余办壁报，他每周都要画一张漫画，于是迫使自己学了一些漫画创作的技法。

　　毕业后，方老做了四年化工研究，因为失恋，辞职到上海；为了谋生，便改行在广告公司画画。自1946年起以漫画为终生事业，至今已逾60年。

　　“文革”期间，方老被押进“牛棚”监督劳动达十年之久。方老后来经常抱怨耳不聪目不明，就是在下放农村的时候得了中耳炎，没能及时治疗，导致听力一直欠佳。

　　方老随身携带两种助听器，一大一小，大的收听效果好，而且省电池，小的效果不太好，一会儿工夫就要用掉一个10块钱的纽扣电池，但是小的能塞进耳朵里，外表几乎看不出来。他出门总是选择用小的，因为大的拖着一根长长的电线，他说那样会让人觉得“像个老头儿”。他总说：“当老头儿真没劲！”

　　养生就靠一个字——忙

　　90岁的方成，外表像60来岁，听他说话像50来岁，头脑反应恐怕40不惑的人也比不上。童心不泯，不知心理年龄多少。

　　很多人问他养生之道，他遂作打油诗一首，配上骑自行车的自画像，诗曰：“生活一向很平常，骑车作画写文章。养生就靠一个字——忙！”

　　平时在家附近活动，方老的代步工具就是自行车。他骑车骑了70多年，现在还差不多每天骑自行车出去取信、寄信、洗照片、办事，连外出的机票也是他骑自行车亲自去买的。这让我想起吴祖光先生的一句诗：“踏遍青山人未老，犹堪铁马跃长桥。”

　　方成直到85岁才终于住上1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儿子给

装修的，方老逢人便说自己住上了“五星级”。他以前的房子只有30多平方米，两个小房间、一间卧室、一间“多功能厅”，既是

客厅、书房、画室，又是餐厅。

　　他每天就是在那不足10平方米的“多功能厅”里忙碌着。早上5点钟起床，除了各种应酬，每天保证工作时间八个小时以上。据说“生年不满百”，方老益发地以100岁为目标，几年前就给自己定下16年工作计划，其中包括每年至少写两本书。近年来，方老博览群书，写字画画，著书立说，而且还受邀到各处讲学：2001年，应邀为各国驻京记者讲幽默理论，谈中国人的幽默；2005年，远赴美国，在大洋彼岸的大学讲台专门讲幽默艺术；2006年以来，多次受邀到外交部等国家机关讲幽默的艺术与应用，并且在一些报纸开办“方成谈幽默”的专栏……

　　其实方老不仅是因为生活充实忙碌而忘记了衰老，是他一直保持着洒脱淡泊的心态，不知老之已至。

　　幽默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建国初期，方成与相声大师侯宝林相识，1986年离休后便一直和侯宝林共同研究有关幽默理论问题。1990年，方老曾带上两个录音机，请侯宝林讲幽默的艺术，可惜只录了八天，即因事外出，回京后得知侯宝林患胃癌住院，工作被迫中断。1999年方成出版《侯宝林的幽默》一书，既是怀念老友，更是对幽默理论研究的重要贡献。

　　方成说：“幽默是一种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的方式方法，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方式方法，所以它是一种艺术。”我们喜欢幽默，并且需要幽默，幽默不仅是生活的调剂，更是生活的艺术。我们听相声，看相声和小品的表演，看漫画，看喜剧，看充满幽默感的文学作品，我们会心而笑，我们良久沉思，幽默令我们轻松愉悦，也经常让我们的心灵感到一种震撼的力量。

　　在方老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随时随处都能够捕捉到幽默的火花。

　　方老接打电话时声音特别洪亮。有个记者托方老的儿子联系采访方老，电话打到家里，方老接，记者以为是方老的儿子，于是问：“你爸呢？”方老诧异：“我爸爸早死了，你找他呀？”

　　方老常年吸烟，外出期间一般每天要吸20支，在家里因为工作忙每天抽三五支也凑合。有回途中休息，大家吃雪糕，方老抽烟，问他为什么不吃雪糕，他理直气壮：“那点不着！”

　　方老爱喝黄酒，偶尔也喝干红，席上常念念有词：“葡萄美酒要干杯。”一口气喝上一瓶，回了房间则“醉卧沙发君莫笑”。

　　饭桌上，方老频频举杯，有时说：“您随意，我干了。”一饮而尽。有时说：“您随意，”停一下，“我也不干”，碰杯。

　　有次去酒厂参观，厂长见到方老，疾步上前：“久闻大名。”方老与对方热情握手：“大闻酒名。”没想到，这脱口而出的妙语后来竟然成了酒厂的广告词。

　　方老饭量不小，但有节制，不论饭菜好歹不挑剔也不过量，吃到一定程度他就用手在腹部前方划弧线，呈西瓜状，以示“饱”。

　　出门坐飞机，有些飞机不靠廊桥，要乘短途大巴车，大巴车上的座位很少，抢到的难度很大，方老吃了面相年轻的亏，既抢不到座位，又没人给让，正巧有人问方老高寿，他马上应到：“我还不到90呢，站着没问题。”

　　走路时我奉命象征性地搀扶他，他就说：“你穿高跟鞋，我得搀着点儿你。”

　　我怕他累，常劝他歇会儿，他就说：“你要是累了，咱就歇会儿。”

　　一次乘电梯，本来我们要往上，不知怎么被下面叫下去了，大家不由得抱怨两句，方老漫不经心地说：“还是电梯好，能上能下，我们有些干部能上不能下，还不如电梯呢。”

　　有人请方老题字，方老为难：“我没练过字呀！”推辞不过，于是挥毫泼墨，写道：“没正经临过帖，下笔歪歪斜斜，横不像横撇不像撇，谁敢要我敢写。”

　　两次出差的趣事

　　我曾陪方老出差两次。一次是去南方的江苏，一次是去北方的黑龙江。

　　去江苏那年他83周岁，别人介绍说方老已经83岁高龄，他马上纠正：“是83.5岁！”

　　去黑龙江那年，方老88周岁。别人问他高寿，他认真答道：“芳龄88，二八年华呀！”但题词作画均落款“米寿方成”，不写“二八佳人”。

　　在无锡有山名为花果山，我们去时见有人在山上耍猴招徕游客，方老转身就走：“给姓孙的丢脸！”他自己姓孙，所以看不下去。

　　在黑龙江，有天吃饭的地方也叫花果山，饭后问方老觉得这地方如何，方老怅然：“我怎么没见着我哥们儿呀？”他还以为这花果山也归他的“本家”孙悟空管呢。

　　太湖边有个锁同心锁的地方，把钥匙扔进太湖里，锁住的两个人就会永远在一起，我买锁，一把12元，心诚不能讲价，我只有10元零钱，整钱又找不开，方老当即赞助2元，我说这锁里有您的股份了，方老认真地说：“我买的是钥匙。”

　　住饭店，方老出入都要找“安全出口”，如果楼高三五层，他连电梯也不坐，戏称“安全出口”要比一般的出口安全，其实是他喜欢走楼梯活动腿脚。

　　去黑龙江那回，方老还带了他的一个学生，学生今年60岁，已经退休。于是方老逢人介绍：“这是我学生，刚退休；这是我老师，念书呢。”方老总是戏称我是他的老师，说我教他写旧体诗。我正在北师大读中国古代文学的博士研究生，可不是正在上学吗？

　　有次坐车出门，我仗着视力好，一路指指点点，什么前面是火车站，旁边有个什么大楼呀。一会儿，方老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看，前面有只蚊子！”我找了半天，哪有蚊子呀，正一脸茫然，方老一笑：“这你都看不见呀？那蚊子还是双眼皮呢！”

　　旅途中坐车的时间长了，大家睡得东倒西歪，只有方老一首接一首唱歌，英文歌、俄文歌、中文歌、京剧、大鼓、琴书，想起什么唱什么。

　　汽车上开空调，冷，大家把衣服反套在身上，问方老胳膊冷不冷，要不要也反穿件外套，方老说：“那可不行。听说有坐摩托车后面的人就这么穿，撞车，人摔到路边上了，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问周围的人，有人说见摔下来的人脑袋朝后，给拧过来了。”

　　从哈尔滨去大兴安岭，方老已经做好要爬山的准备，结果一路火车、汽车，别说爬山了，连走路都少。方老不禁感慨：“不爬山，轮子滚上去，等会儿还得滚回去。”

　　同行者有王毅人伉俪，敬酒，敬到毅人，方老念叨：“毅人，不是一人，两口儿。”这让我想起，有年我的生日聚会，我请每人说句话，方老站起来就说：“我不是美人，不用说了。”

　　1999年，方老曾到镜泊湖，客船上印有“黑镜客”某某号，意为“黑龙江镜泊湖客运”。当年方老曾动员所有戴墨镜的到“黑镜客”旁拍照留念，这回去，我们全都准备好墨镜，准备当回“黑镜客”，可是船上的标识已经改为“镜客游”了。方老戴的是老花镜，可以算是“镜客”了，也凑过去照了一张。

　　说到照相，我们一路都有专业摄影师同行，别人照了，方老往往掏出自己的小相机让旁边的人再给拍一张，据方老说，专业摄影师与业余的区别就在于：专业的往往不给照片。

　　与方老交往很轻松，是他的幽默让世界充满阳光；读方老的书也很轻松，是他的幽默让人的心灵充满阳光。他经常讲些让人在疲惫时开心释怀的笑话，他画过许多令人心有戚戚焉的漫画，也写下很多让人在笑声里陷入沉思的文字。

　　方老善于在平常的生活中发现幽默的光亮，在普通的天空中感受到灿烂的阳光，他的快乐往往也影响着周围的每个人。

　　有人说，跟方老在一起，要学的东西很多，最应该学的是他的生活态度，是他的乐观、旷达，是他的随和、平易，是他的幽默、睿智和真正的大家风范——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