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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拖的日子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23日15:04 中国新闻周刊
布拖的日子 即便是躲在洛觉,安学成的日子也不好过。由于和当地的井子家族结怨,家门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安学成连打水都无法出门。此事被安学成的一个族叔安登银知道,就到井子家进行调解。 安登银同属沙马家,也是当地一个很有名望的土司。安学成非常尊敬这位叔叔,每当见到安登银,安学成都要行叩拜之礼。安登银也一直非常照顾这位从小就成孤儿的侄子。井子家自然也了解安登银和安学成的关系,当安登银来到井子家门口时,井子家人以为安登银是来寻仇的,于是紧紧的将大门关闭。 没想到安登银在门外很有礼貌的喊话说,“井子前辈,我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是来调解的,难道你这个做长辈的还害怕见到晚辈吗?”井子家这才开门迎接安登银。在安登银的调解下,井子家和安学成的矛盾得到缓解。 这时,安登银又劝说安学成到布拖去承袭阿都土司的位置,但安学成还因为叔叔的死而心有余悸,推说自己的妻子得了重病,无法动身。安登银则以长辈的身份对安学成说,你必须去,妻子死了,由手下的百姓安葬,你呆在洛觉,和井子家关系很难处,不如到布拖去。 在安登银的劝说下,安学成动身去了布拖,在当地一些头人的拥护下,他承袭了阿都土司。这是1950年初的事情,至此,阿都土司之位已经传承了300年。 作为阿都土司,安学成管辖着广袤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在教科书的定义中,土司被看作是奴隶主阶层的代表,他们通常被认为是残忍压榨奴隶血汗,把奴隶当作牛马随意杀害的刽子手。 但在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副馆长尔布什哈看来,这种认识却并不准确。事实上,在凉山彝族,残杀奴隶是非常罕见的事情,除非是奴隶犯了十恶不赦的罪条。奴隶和主人的关系也并非外界想象中那样尖锐,奴隶需要替主人劳动,上交租税,但也可以拥有财产,可以购买奴隶替自己干活,甚至奴隶的奴隶也可以购买奴隶。主人遇到与自己长辈同代的奴隶,一样要以长辈的礼节对待。在凉山彝族,只有那些出手大方,办事果断,讲求信用的土司才会得到拥戴。否则,不但手下的黑彝不服,就是奴隶们也可以主动要求将自己卖到别的地方。如果一个土司贪财暴虐,不但会名誉扫地,也很难得到手下人的支持。 由于岁月久远,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安学成当年是怎样一个土司了。但他同族的弟弟安拉提对他评价还是很高。他说安学成到布拖后,最忙的事情就是到各地去调解部族之间的纠纷,经常一件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另外又有人来请他去。他就这样在阿都的领地中东奔西跑,很少有闲暇的时刻。他还记得,安学成年轻时威武的样子,个子高大,皮肤白皙,讲究卫生,注重形象,有时骑在马上还不忘掏出镜子整理仪容。 但无论如何,阿都土司到那时已经是最后的没落时光。安学成回忆说,布拖的官租原为96石,在都龙光的父亲时(即清末),还能收齐全部,到了都龙光时只有一半。安树德掌位时,可以收到60多石。而到了自己,就只能收到30多石。 1957年出版的《有关凉山彝族社会历史的若干情况》中也对这样的描述予以肯定,“解放前,尽管黑彝在表面上相当尊重土司,然而土司的虚架子已越来越不像样,可以说:解放前凉山真正的统治力量是黑彝而非土司。” 尘埃落定 当然,如果就此理解土司此时已经毫无权势,却也与事实不符。尽管权势衰微,但土司依然在凉山地区有着巨大的号召力,因此也成为国共两党竞相争取的对象。但由于长期与中央政权打交道而积累下来的经验,大多数土司们都还是认识到,国民党军队的败亡是迟早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历史洪流。 安学成也不例外。当1950年4月,解放军到达布拖时,安学成很快就将政权交了出去。此时,距离他正式继承阿都土司之位仅仅三个月。 安学成很快被送到西昌参加了民族干部培训班,随后跟随共产党的工作队,协助劝服一些彝族上层。1954年安学成还被选入川康少数民族参观团,第一次走出了大凉山,去参观重庆、上海、杭州、北京等城市。1955年,布拖设县,安学成当选为布拖县第一任县长。1958年,安学成又当选了凉山州政协常委。 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王晓义曾在1950年代末,参加有关凉山彝族社会历史状况的调查。在州政协会议上,王晓义常常能碰到安学成。在王晓义的记忆当中,那时的安学成活泼开朗,非常健谈。有一件事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要拍摄一部反映凉山彝族奴隶制社会状况的纪录影片,需要找一个奴隶主出演抽大烟的镜头,但是经过民主改革之后,没有哪个贵族敢接手。摄制组犯难,找到安学成,他很痛快地答应了,躺在床上就开始表演,还时不时问身边的摄影师,这样表演行不行? 50多年过去之后,安学成还依然保留有当年的风格,看见有陌生人来访,他会含混不清地说着“好,好……”,并不仔细询问外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在这个从前的彝族贵族看来,登门者就是客人,就要好好招待。 但82岁的安学成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一次醉酒后不慎摔断了双腿,让他瘫痪在床。年事已高带来的记忆力衰退也在困扰着他,对于往事,他只是能够回忆起断断续续的片段,他甚至很少能回忆起自己当土司时的情景。在有限的记忆中,父母的死、叔叔安树德的死,自己年轻时短暂的学校生涯,都是令他难以忘怀的。 在安学成的床头,放着一把玩具卡宾枪,他解释说是因为枪可以防止妖魔鬼怪的侵扰。“实际上,他是对过去部族之间的仇杀印象深刻,希望有安全感。”他的一位亲属说。安学成喜欢枪,但枪又的确给他带来过很多灾难,他的一只手缺少了拇指,也是因为年轻时擦枪走火造成的。 实际上,在他的一生当中,苦难原本就比富贵多。1958年12月,仅仅当了9个月政协常委,他就开始遭到批判,随后是取消一切待遇,只发基本生活费,并下放到政协农场劳动。在农场他开荒、种地、放养、拾粪,历代阿都土司从来没有做过的活,安学成都一一学会了。 文革期间,他还被揪回老家金阳去批斗,但金阳的百姓们似乎并没有红卫兵所想象的那样,对他有刻骨的阶级仇恨。相反,人们分配让他修理石磨,这份相对轻松的活路,也让安学成熬过了最难捱的时刻。 即便是如今,安学成在故有的领地中依然备受尊重。有一年,当地政府举办火把节,邀请安学成去参加。当那些老人们看到安学成回来时,竞相邀请他到自家去做客,每当安学成走访一户人家,这户人都要杀一头牛来款待他。杀牛,是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实际上,这个往昔的土司已经老了,只能吃下去一小块牛肉,但对待贵客的礼节,却从来没有因为土司的老去而消失。 其实,安学成在家中反复给儿辈念叨的事情就是要遵守礼节,他自己也时刻恪守这些准则。无论是亲朋故友,只要到家中,他无不是倾其所有进行招待。 1979年,安学成恢复了政协常委待遇。每当召开会议,他提到最多的就是治安和医疗问题,而这也是安学成感觉这些年变化最大的地方,他感慨说,“彝族互相不再打冤家了,老百姓生病也懂得打针吃药了。” 这个过去的阿都土司一点也不留恋过去,“他的心地是很善良的,看到原来的老百姓都好,他自己也很高兴。”安学成同族的弟弟安格且说。的确,82岁的安学成不再是阿都土司,甚至也不再是政协常委。在家中,在亲朋好友之间,他只是一个慈祥的、时而清醒,时而喜欢醉酒的长辈。无论是土司的荣耀,还是政协常委的地位,对于这个老人都不再重要,正如阿来在《尘埃落定》中写到的:大地的摇晃走到远处去了。大地上飞扬的尘埃也落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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