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安:拿了金熊奖后我找到了方向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6日09:01 中国青年杂志

  王全安: 我依然坦荡地为初衷活着

  文-欧阳婷 图-赵磊

  得奖是喜也是偶然

  2007年2月17日,中国人最热闹的除夕夜。彼时在北京的另一端,王全安和他的御用女主角余男站在柏林电影宫里,当充满内蒙古风情的马头琴的音乐徐徐响起,柏林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在最后一刻将悬念的结果大声宣布出来,《图雅的婚事》字幕开始在银幕上滚动时,全场的掌声,足足持续了四五分钟。

  尽管事先有些预感,当那一刻来临时,好像又超出了心理的判断和准备。用女主角余男的话来说,“原以为可以拿块银牌,没想到却得到了金牌。曾经想会有个惊喜,没想到却收获了狂喜。”

  一个月前,《图雅的婚事》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低成本影片,一个月后,估计王全安要被封为中国电影新的领军人物了。而在此之前,他的名字以及低调的行事风格在圈外并非尽人皆知,《图雅的婚事》也仅仅只是继《月蚀》《惊蛰》之后他的第三部艺术片。

  有人说王全安和余男在听到获奖的时候十分高兴,甚至激动得过度。但想想上一个拿下这个金熊的中国电影导演是张艺谋,获奖的影片叫《红高粱》,而这已经是很久的20年前的事了。即便激动过度,又有何妨?

  得奖以后,每个人都在狂欢,转场又去了好几个酒吧,王全安很想随大伙尽兴地喝高一次。可那一晚,却怎么喝也不醉,脑袋反而异常清醒冷静。

  狂喜过后,他很快回到了相对正常的状态,梳理了自己之后,马上想接下来做什么。让他兴奋的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类电影的方向被肯定了,他似乎看到了今后比较顺利的前景。

  而他真正因激动过度而喝醉的那次,其实是几天前电影节首映的晚上。2月10日,到达柏林之后,王全安半夜3点赶去电影院调光、试音。第二天首映式上,电影节评委和普通柏林观众坐在一起,当电影放映完,观众给他和《图雅的婚事》的掌声和回应,那种热烈的反应,完全出乎王全安意料。

  “正如你所期望的一样,片子放映的过程中,在希望热烈的地方,观众的反应很热烈。这个电影里品质最好的就是演员的表演,当介绍女主角余男出场时,得到的掌声甚至比电影本身还多,我真有点意外了。当我跳出来看眼前的这一切—— 一个相对低调的演员,得到如此既有控制而又满含热烈的掌声,我真觉得一个演员领受到这个,是最大的肯定和幸福。”

  对演员的肯定,当然也是对导演的肯定。那一晚,王全安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喝高了。

  4年,13个剧本

  1991年的西安电影制片厂,总有个下了班(或者不怎么上班)立马钻在屋子里写东西的家伙。不过不相识的也见怪不怪,这是有着古老文化底蕴的陕西土地上人的性情——在这里比较认同闲人,彼此彼此的人在一起,互不稀奇。

  若换在北京,就没有几个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一个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人,不想方设法地在毕业之前到处“活动”寻找关系,而是主动要求回到出生地;并且在成为导演之前,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像王全安一样,并不着急拍片子,而是安然自得地埋头写了整整四年多的剧本。

  大四那年,身边的同学都忙着为留在北京东奔西走,他却晃晃悠悠地没有丝毫动静。连教务处的老师都急了,跟他说,你也不跑一跑,都快要分配了。他不急,扔出一句,“我是西安来的,你把我分回去不就完了?”

  就这样按他自己要求去了西安电影制片厂,分过去当副导演。毕业时他只提了一个条件——只跟一部电影,了解电影的流程就够了。私底下他跟张子恩副厂长(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的导演)说了真心话,“别的我真的不太想干,我就想一心写剧本……”

  在北京当然一样可以写剧本,文艺圈的人或者还徘徊在圈外的人,如果想做成什么事情,都要巴巴地挤在北京。即便不在北京的,后来也都想方设法聚拢过来。可他不这样想。

  “必须要离开北京,这个地方已经比较躁动了,如果你就这么坐着写剧本,周围环境就觉得你有病,就觉得你这个人神道道的,因为大家都在急着要干点‘正’事……”那时的王全安,觉得自己注定就是个游走的人。

  西影给他发工资,没有人说他,也没有压力,他对物质要求也不是很高。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一呆就是四年多,他给自己定了时间表,用这四年写完10个剧本。结果,四年过完了,他写了13个剧本——当然都没有投拍,就是为了练笔。

  电影学院的四年学习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在那个环境里,他看了很多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片子,用他的话来说,是对导演气质的一种很好的培养。他喜欢的大导演科波拉、黑泽明、费里尼,都写剧本,科波拉有10年的剧本训练,而黑泽明则写了20年。他们的电影那么好那么扎实,反过来看是有原因的,不是单单掌握了技巧就能拍好这么简单。

  上大一时他就开始写剧本。那时写了一个短剧《风的小屋》,写年轻人的情感、社会的问题。刚开始没把握,不敢说是自己写的,骗老师说是某个小说里的一段,一演,很成功,班上的同学看了感动得唏里哗啦,看一次哭一次,觉得剧情跟自己的生活很接近有关系。他兴奋了,发现自己编剧本有天赋,发现表达是如此有力而有效,一下子就决定彻底开始写剧本了。

  “就像练书法一样,不能忽略基本的训练。我们的价值体系比较实用功利,喜欢四两拨千斤的那种感觉,有些电影拍出来就是不让观众好好看。电影拍出来就是给观众看的,这个基本的都做不到。”这是他后来在西影执著写剧本的原动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如此这般成天没心没肺地享受简单和悠闲了。

  在西影,他自然也有机会从副导演变成导演去拍电影,不过那是拍别人的本子,还称不上是他最想拍的东西。快到出发的一刻,他突然打了退堂鼓,对同伴说,还是你一人独立执导吧。

  “我总觉得满心紧张,如果我以这样的方式跨出去,我不是离电影近了,而是离电影更远了。”他对迈出这一步如此慎重。“那会儿当不当导演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还是喜欢电影这个事,但我知道真正的好电影不是这样拍的……”

  那是他对电影本身最怀疑也最苦闷的一段日子。

  写剧本可想而知也未必能让他完全获得自我满足感。他对自己的怀疑是“我们到底拿电影干什么?”投资不算少,观众却没有多少,也许可以在国际上获奖,但电影只是为导演一个人,出一下名就完了?

  他喜欢的那种电影和想要确定的电影方向——后来被人称作“艺术电影”或者“独立电影”,他自己也深知有难度,并非简单凭感觉就能拍的。

  “那时候感觉人完全掉在了电影的水里,很深,也很痛快。电影就跟爬楼一样,一阶一阶的,投机取巧不了。可是你想做的电影跟周围环境没关系,包括交流也是,没办法跟别人交流,说自己想要做个什么样的电影,没有用,除非拿出东西来再说。”

  人有时候碰到机遇或是转折,很奇怪,未必是一件大起大落了不得的事情使然。在西安时,冯小刚的贺岁片《甲方乙方》公映,王全安是在电影院看的这部片子,整个过程看得很快乐,他发现现场每个人也都很愉快。“电影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中国电影不是能做到这点吗?”

  《甲方乙方》在那个时候适时地给了他支撑。事后他笑言“一个上乘的商业片给了一个艺术片导演动力”。

  做个“正常”的导演

  “全儿”是朋友对他的习惯称呼。朋友们对他的评价是表演系很有才华的人,做演员是好演员,做导演是好导演。他在西影主演过一部影片《隐身博士》,演个小混混,很有神采。有一个细节是,这个小混混追逐别人上楼梯的时候,手里有个棒子,虽然是全景,王全安依旧能够抓出戏,将棒子在身后耍出了一个很漂亮的花。这样的例子在影片里还很多,连缀到一起就是王全安是个聪明的演员。

  像这样的在学院就被叫作“有想法”,表演系有想法的很多后来就做了导演,比如黄磊、徐静蕾。如果以国际电影节做个衡量指标,王全安现在恐怕可以说一跃成为成就最大的一个。

  可他的第一部电影《月蚀》,在毕业九年以后才拍成。

  有一年,王全安到北京参加朋友的Party,在走廊里抽烟时,碰到一个同样不习惯热闹场面和左右逢迎的人,也站在一边抽烟。

  他问王全安,“拍电视剧赚钱吗?”“不可能。”

  “那拍电影能赚钱吗?”“不可能。”两个不可能,让对方觉得这个身处电影圈的人倒挺实诚。

  “那拍个好电影有没有可能?”

  “这倒是可能,虽然不容易,但可以努力。”

  “那你以后要拍电影的话找我。”

  两年后,王全安对他说,“我要拍电影了。”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那就来吧!”

  王全安果然就来北京了。带着自己的剧本《月蚀》。

  拍《月蚀》时没有什么大困难,都是在能够掌握之中的,拍摄很顺畅。他发现自己特别适合做导演。一个导演除了电影本身之外,还必须要操作、驾驭和组织一班人,这个第一次对他来说出奇地轻松和愉快。

  他把这归结为在西影厂做副导演时的经验,那几年看似没做出什么东西,但实际上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你可能准备了电影最重要的东西,剩下的就是天生的了。”

  上大学前,他在家乡延安歌舞团、陕西省歌舞剧院跳了八年的舞,情窦初开,自由自在,因为演出在世界各地游走,被打开的一个大世界,人情世故的积累,后来又在团里当舞蹈编导,要从全局设计把控……那些历练,都是他后来做导演的底子。

  《月蚀》拍竣,2004年在当时国内的第一个艺术院线“A-G院线”短暂地公映之后,国际版权在海外卖得也不错,好歹跟投资方有了个交待,所以他也没有太大的内疚。有人因此说他是“第六代”导演里最幸福的,没经过那种寻找投资的折磨。

  他想得很简单:电影总是有人要拍的,总有资金要为拍电影付出,缺的不是钱,而是好剧本。上大学大家为了分数为了分配送礼的时候,他就想电影学院总需要一两个好学生吧,那就成为好学生里面的一个好了;写剧本也是一样,与其用几年时间不停地找资金,不如先好好写剧本,只要东西好了,自然会拍成。

  “电影节也一样,这么重要的电影节,肯定需要真正优质的电影,尽管也有运作在里面,就算运作有一半,可还有好电影。”

  拍第一部《月蚀》时,他妈妈看了以后说不喜欢。那会儿他听了还特别高兴,觉得这个电影本就不是给她们这个人群看的,感觉自己的片子很有文化气质。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误区了。“当时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什么样的人都喜欢的电影,才是好电影。你应该有你的思想,但思想也是要附着在故事和剧情之上的。”

  后来父亲看了《图雅的婚事》后,称赞说这是他三部影片里最好的一个。实际上这个时候的他,他的自我感觉、对电影的把握已经足够成熟了。他意识到电影必须应该是在电影院里放的。

  “不要一提艺术电影,就是在国际怎么着怎么着了,甚至是边缘的、地下的题材。我的电影是正常的,表达是正常的,我并不想艺术电影作为一个异端存在。”

  《图雅的婚事》获奖后,德国一家著名的电视台采访王全安,对他提了一个问题:“我们之前看一些中国电影,觉得有很独特的东方特色。但是看完《图雅的婚事》,我们完全没有觉得这是一部中国电影,我理解它全部的内容。您觉得这是一种倒退还是进步?”

  王全安告诉这个德国人,这正是他自己非常欣慰的地方。

  “这个才是正常的,说明我们的电影跟人家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原来总是被强调‘特色’,这就暗含着不平等,意味着你没法跟他们讨论正经话题。我们终于不用再替东方魅力来回答来说话了。”

  时间表

  这个出生并成长于延安这片土地上的性情中人,心态坦然而从容。拍电影给他带来的最大快乐就是能够准确地表达自己。有的人表达不出来,有的人表达出来而别人却不认可,这都是问题。当想表达的东西通过电影让别人认可了并给别人带来快乐,这可能是他最大的幸运。

  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多产的导演,至今也只是拍出了三部片子而已。但是当他决定这一辈子就拍电影时,实际上就有了自己的时间表了,三部电影在他的时间表里,不多也不少,每个电影有每个电影要做的事情。他也并没有处心积虑地在一开始就想要拍个什么电影、在外界得到个什么结果,最重要的只是对自己的印证。

  就像一场长跑,你知道这是一个长跑,要计算好体力,前面怎么跑,后面怎么跑。而不是一个短跑,不是一个拿个奖就完了。如若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百米冲刺的冠军,那样的话,这一生就有点索然无味了,或者,这样的一生也有些滑稽。

  王全安始终相信,一个人之所以能够坦荡,是因为他依然在为初衷活着以及经历了好多之后有所成,并获得一种越来越自由的感觉。“我最大的成功就是初衷始终没有改变,元气未伤。人生就是把你固定在不同的地方,你就得不停地挣脱,挣脱了就获得了能量,挣脱不动那就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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