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病专家傅向华:“我的手机24小时开机”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09日09:52 河北日报

  4月2日,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外宾病房。

  即将出院的尼日尔共和国总统卫队长拉密诺(LAMINEOUSMANE)拥抱着傅向华,用法语连连表示谢意:"感谢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3月19日,临近下午下班时分,当这位从来不知道自己患有冠心病的46岁黑人军人因急性心梗被送到傅向华面前时,正因为持续性胸背部疼痛,一脸痛苦。

  心电监护显示,已经经过溶栓急救的拉密诺仍恶性心律失常。傅向华立即意识到,并发室性心动过速的拉密诺,仍随时可能出现猝死,当即指导学生根据病人身体状况用超大剂量给药控制室性心律失常。

  "如果不是傅老师在场,我们一般真不敢这么大剂量地给药。"傅向华的硕士生耿巍告诉记者。事后,他通过查阅资料发现,类似的病例,抢救存活率不超过30%。

  8天后,傅向华亲自为拉密诺实行了心脏介入手术PCI,通过放置支架,拉密诺心脏中严重狭窄达90%的"左前降支"(冠状动脉最重要的三支血管之一)被完全开通。

  "第二次生命",这种说法,在拉密诺之前,已经有数以千计的中外患者向傅向华重复过。

  人物名片

  傅向华,53岁,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主任医师。医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河北医科大学心脏病介入中心(河北医科大学第二医院)主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内外科学院客座教授。

  河北省首位心血管内科专业博士生导师。世界上第一个成功进行经尺动脉途径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手术)治疗冠心病的外科医生。在省内建立了第一个急性心肌梗死24小时介入治疗绿色通道。他领导的手术团队连续成功完成5000例冠心病介入造影手术、3000例PCI,无一医疗事故。

  2004年被评为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和河北省特等劳动模范,2005年被评为全国先进工作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1、7分钟“生死时速”

  傅向华一脸歉意地消失在病区走廊的尽头,大步流星。原本垂在腮边的长发凌乱地飘散着,看上去,不像是以严谨著称的心血管病专家,倒像个不修边幅的艺术家。

  记者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15时25分,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傅向华是从因胃癌切除手术正在住院处输液的母亲病床边匆忙赶到办公室来的,一推门才发现,忘了带钥匙,于是快步回家去取。

  “Tenminiutes(10分钟),你等我10分钟。”临走时,傅向华说。因为是第二次采访傅向华,记者知道,这种英汉杂糅的讲话方式,是这个多次出访欧美、带学生时最强调外语能力的心脏病急救专家身上一个特有的“标志”。

  傅向华走路速度之快,记者早有领教———6年前那次采访,从更衣室到手术室不过十几米的距离,身穿重达18公斤的X射线防护铅衣的傅向华抬起腿来就像一阵风,一眨眼就把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记者落下了五六米。

  在那次的报道里,记者专门记下了傅向华的一句话:对于发病急、起病快、需要与死神赛跑的心脏病救治而言,“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与其说是医德,倒不如说是医术本身的一个方面。”

  果然,不多不少10分钟之后,傅向华额头上带着一点点细碎的汗珠,用与六年前相同的步伐出现在了记者面前。

  家住得不远———1998年傅向华在省内建立了第一个急性心肌梗死24小时介入治疗绿色通道以来,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到抢救室,原本分到了博士专家楼的他,一直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套旧房子里。

  如果是接到了“绿色通道”的急救电话,从家里往这儿赶,需要多久?

  “7分钟!”傅向华不假思索地说。

  就是7分钟。没有“左右”,没有“最快”,没有任何条件限定或修饰。无论是嘴里正嚼着饭,还是忙碌了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或者是大雪天,都是7分钟———为了省这3分钟,“基本上就是玩儿命地跑。”

  “不跑不行啊,你手里拿着人家的命呐!”说这话时,因为上一年科室搬家,原来一直贴在傅向华办公室墙上的一张“军令状”已经不见了。那张“绿色通道”开通之初傅向华向院领导立下的“军令状”上曾经写着:“1、24小时待命;2、接到呼叫后10—20分钟内到位;3、病人自入院开始1小时内打通心肌梗塞相关血管。”

  如今,24小时待命的通讯设备早已从呼机换成了手机,53岁的傅向华,额顶也已经露出了一点点白发,眼角已经开始松弛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一丝倦意,但是那张“军令状”,仍被他一丝不苟地执行。

  “只要不是在手术中或者飞机上,我的手机永远24小时开机。”

  至今,傅向华领导的手术小组,通过绿色通道,在8小时工作之外的急救中,已经夺回了700多名心肌梗死等突发心脏病患者的生命。

  8年里,从家到手术室这一路7分钟的“夺命狂奔”,平均四天多就要跑上一回。

  如果加上像拉密诺那样在上班时段进行的急诊急救,傅向华的学生告诉记者,这个数字还要翻上一到两番。1000多次争分夺秒的PCI急救,只要傅向华身在石家庄,X光发射机下方的手术台前,一定少不了他的身影。

  如今,代替从前那张军令状出现在傅向华办公室里的,是一幅小小的书法作品复印件:“多少事,从事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傅向华说,这是自己1996年写的。

  字很飘逸,复印之后特意重新钤上两方殷红的印章,但是因为复印的缘故,满纸马赛克,十分影响视觉效果。

  既然有一笔好字,为什么不再写一张好好裱起来挂着?

  "多少英文信都来不及拆阅,出差的飞机票好几次都误了报销期限---哪儿顾得上这个啊。"

  对傅向华来说,"朝夕"已经是一个必须掰成几瓣、十几瓣来用的时间概念,他跟死神争夺的,是分分秒秒。

  2、“我从来不挑拣病人”

  4月3日,记者跟访了傅向华的一个手术日。一台不到半个小时的造影手术跟下来,双肩已经被重达18公斤的铅衣压麻。而同一天,傅向华穿着同样分量的铅衣,脖子上围着一公斤多重的铅围脖,几乎整整站了十个小时。

  这是时间最长的手术日吗?

  ———远远不是。10个小时以上是常事,最长的一次连续站了14个小时。加上急救、辅导学生论文,连轴转的时候也有。3月底刚有一次,急救完了跟学生讨论,到凌晨5时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盯不住了,往桌子上一躺就睡了,我拎上包直奔火车站,赶6时多的火车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

  你不觉得累吗?

  ———能不累吗?有的时候半夜里被电话惊醒,浑身疼得要命,心慌得不得了,真是觉得爬不起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向神采奕奕、被学生们视为“精力充沛得像个奇迹”的傅向华,语气里透着疲惫。

  爬不起来怎么办?

  ———爬不起来也得爬。我是搞心脏病急救的,我爱人是搞妇产科的,半夜里家里电话一响,那头儿少说牵着一条人命。

  心脏病专家也心慌?

  ———心慌只是一种心脏跳动的感觉而已。

  查过没有?

  ———查过。2003年,戴着24小时的心脏监测设备上手术台,一昼夜测出6000多次早搏来,现在还吃着药呢。放心,纯粹是疲劳造成的,不是器质上的问题,没有冠心病。

  2001年,在对傅向华的专访里,记者描绘了这样一个细节———“在傅向华学生的提醒下,我们注意了傅向华的手———整个手掌鲜红得好像擦了胭脂,好像是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朱砂掌高手。这并不是健康的表现,而是长期在X线下工作造成的红血球异常。比较了整个手术小组的手掌后我们发现,傅向华的手掌是最红的。”

  6年之后,傅向华伸出来的双手,仍是红彤彤的。“血色素17克多(正常值的最高限为14克),这是继发性红细胞增多症。”

  总这么红着也不是办法吧?

  ———那怎么办?我是老师,是学术带头人,我这么大岁数了,又不生孩子了,我不上谁上?现在科里的医生,技术都挺成熟的,可是他们那么年轻,我舍不得。所以一般性的手术就豁着我一个人上吧。反正红到一定程度它也不会再红下去了。当然了,到我这个岁数,血液粘稠度本来就增加,说危险也是挺危险的。真的,我不知道自己哪天死呢,说不定哪天会脑血栓或脑出血……

  说到这儿,傅向华突然笑了起来。“我53岁了,已过知命之年。我想我已经知道我的天命所在了———就是救人,救心脏病人。我们家是世代行医,都活大岁数,我想,急救大夫,总应该多活几年吧。”

  不怕人说是为了挣钱吗?

  我现在出去会一次诊给我一千元,写一个PAPER(论文)比这多更多……真为挣钱,我犯得着吗?

  那图什么?

  “我不是雷锋,也不是白求恩。这是医生的基本职业道德!我是真喜欢做手术,真喜欢治病救人这件事。我从来不挑拣病人,病人到了我这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医无类!一个医生的最大价值,不过就是把病看好,把命救活。我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在海关过关,一个黑人警察一看我的护照,啪地一个敬礼,‘Chinesedoctor,wel-cometoAmeirca(中国医生,欢迎来美国)!’医生就可以受这种礼遇,多让人骄傲!”

  3、有什么就说什么

  6年前,“兵不血刃”的PCI心脏手术在河北省内还是很多人闻所未闻的新鲜事;6年后,全省已有近30家医院可以开展这种手术。

  问傅向华,有紧迫感没有,傅向华微笑着,摇头。但是在医院内部的会议上,傅向华把“面临多家医院的竞争态势,竞争激烈,病员资源紧张”作为团队面临的首要问题。对此,傅向华提出的对策,一是充分发挥技术优势,看好每一位患者;二是继续保持学术带头优势;三是继续保持急性心肌梗死急诊绿色通道。

  和气,开口就带笑,真关心病人,这是每一个接触过傅向华的病人、家属都会提到的特点;而手术、查房的过程中基本用英语对话,则是每一个接触过傅向华的病人、家属都会注意到的特点。

  为什么用英语?6年前,傅向华的回答是,这样可以提高医护人员的英语水平,进而提升业务水平;另一方面,因为病人在手术过程中完全清醒,用英语讨论病情,可以避免加重病人的心理负担。然而,6年后,傅向华面对同样的问题,第一个答复是,批评人时病人、家属听不懂。

  虽然傅向华说这话时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就在跟访手术日那天,记者亲眼目睹了傅向华劈头盖脸地斥责同事、学生的场面。

  私下里聊起来,佩服他的学生说,傅老师正直,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当然,挨训之后,同事和学生中也不乏撇嘴、做鬼脸、说怪话的。

  作为一个局外人,记者冷耳听来,傅向华对别人的指责,大部分事关医德医术,但有时未尝不是求全责备、矫枉过正。

  傅向华也承认,自己是典型的A型性格,性情急躁、脾气冲,属于冠心病多发人群。

  已经培养出21名博士、62名硕士的傅向华毫不讳言,近年来,自己得罪了一些人,其中甚至包括自己的一部分学生。他甚至不做那种常见的“对事不对人”的解释,反而说,我对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反正什么事我看着不对,我就得说。除了救心脏病人我还喜欢足球,我喜欢马拉多纳,因为他这个人真诚。

  得罪了人怎么办?

  “不考虑,顾不得考虑。我整天对学生说,你不用对我好,对我好,你总归是出于某种目的;你对病人好就行了,对病人好,才能实现你作为医生的价值。”

  □本报记者 朱艳冰

  链接

  经皮冠脉介入治疗(PCI)

  PCI,即经皮冠状动脉腔内成型术或支架植入术。

  在冠脉造影确诊存在冠状动脉严重狭窄后,经股动脉或前臂桡、尺动脉,在X光透视下,将前端带有球囊的导管送到冠状的病变部位,加压充盈球囊将狭窄病变扩张,从而改善心肌供血,缓解症状。

  由于狭窄病变由气囊扩张后,40%会发生再狭窄,有些会发生急性冠脉闭塞,所以在扩张血管完毕后需再用冠脉内支架将病变永久撑开。植入支架的目的是为了减少斑块撕裂后塌陷、急性闭塞,增加手术安全性,减少再狭窄。

  现场

  傅向华的一个手术日

  4月3日,是傅向华的一个手术日。

  记者对这个普通的手术日进行了跟访。

  ■8:30

  身穿重达18公斤的X射线防护铅衣,颈部围上保护甲状腺的铅围脖,傅向华准时走进手术室。

  ■8:35—9:05,第一台手术,造影。

  患者46岁,男性,从山东枣庄慕名而来。

  造影,就是用导管介入的方式,确诊患者是否患有冠心病。类似的心脏造影手术,傅向华已经做过了5000多例。

  但是眼前的这一例却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倒不是因为病情复杂,相反的,通过术前检查,傅向华认为这位病人患有冠心病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他决定采用内径只有0.97平方毫米的“细口径4F动脉鞘/造影管”为其进行微创心室造影诊断,而且———为了替患者省几百元不能报销的材料费———用一根导管做两侧。

  这样一来,术后即刻拔除鞘管,患者痛苦小,次日即可出院,但却大大增加了傅向华的手术难度。据介绍,在全国各大医院普遍开展PCI手术的今天,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4F造影的,国内仍仅此一家。

  果然,手术结束后,病人患冠心病的可能被排除,高兴地自己走回了病房。傅向华笑着送走病人,一转身立即开始严肃地批评在身边担任助手的学生,嫌他在手术中操作手术台的动作过于猛烈。

  ■9:15—10:20,第二台手术,支架。

  患者是石家庄的一位铁路工人,患有陈旧性心肌梗塞8年,两次心肌梗死,严重心衰。手术顺利。

  ■10:30—12:40,第三台手术,造影。

  这一次,傅向华遇到了麻烦。患者是一位五年前接受过心脏介入治疗的心梗病人,这一次是来诊断是否有复发。傅向华按介入手术的惯例,从患者右手腕拇指一侧的“桡动脉”打开一条血管通道之后,发现病人由于长期患病,动脉硬化,导管已无法由“桡动脉”通过。

  “换尺动脉。”傅向华尝试了几次之后果断地命令———手术室隔壁,监测室里刚被傅向华因为一个学术问题劈头盖脸地训过一通的一群同事、学生呼啦啦围到了与手术室里傅向华面前显示屏同步的监视器前。

  傅向华是世界上第一个成功进行经尺动脉途径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手术)治疗冠心病的外科医生。

  1977年9月,德国人AndreasGruntzig应用9F导管在瑞士苏黎世经大腿股动脉完成了世界第一例PCI手术,此后的几十年中,冠心病的介入诊断与治疗迅速替代了心脏外科手术,成为冠心病治疗的最有效、最常用的措施。

  上世纪90年代,由腕部前臂动脉进行PCI手术的技术在发达国家开始应用,由于风险小、恢复快,大大促进了PCI手术的推广普及,但一般都是通过埋藏较浅的桡动脉进行。埋藏较深的尺动脉一向被视为禁区,直到2001年9月,这个禁区才由中国医生傅向华和他的团队在石家庄打破。

  两个多小时之后,手术成功。

  ■13:00—13:20,第四台手术,造影。

  傅向华匆忙吃了几个剩饺子之后,回到手术室。这一次,一切顺利。

  ■13:30—13:55,第五台手术,造影。

  顺利。

  ■14:10—15:00,第六台手术,造影。

  傅向华又一次遇到桡动脉不好进入的问题。不同的是,这一次,最终手术坚持由桡动脉进行成功。“毕竟手术不是医生炫耀技术的平台,多开一个口子,对心脏病患者来说,就是一次严重的心理负担。”

  ■15:10—16:00,第七台手术,造影。

  顺利。

  当天原计划的七台手术就这样结束了。

  算算时间,傅向华穿着重达18公斤的铅衣,已经站了七个多小时。然而,就在记者长长吁了一口气的时候,急诊病人———一个64岁的女性心肌梗死患者———被送了进来。

  ■16:40—18:30,急诊。

  急救。造影。制定并向家属解释手术方案。支架。

  这一次,记者没能踏进手术室。

  处理完最后一台手术,傅向华长长的头发湿漉漉地打着绺,又查了一遍房。这一次,是拖着步子了,但是见到病人和家属时,还是话未开口先露笑容。

  回家?又得20时以后了。

  采访/本报记者 朱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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