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首家民营殡仪馆败走邯郸

　　■核心提示

　　今年清明前后，殡葬行业的暴利现象引发关注，骨灰盒、寿衣甚至鲜花等物品，只能在殡仪馆高价购买，多有死者家属感慨“人活得起，死不起”，并将暴利成因归结为行业垄断。

　　在河北邯郸，六年前，夏耀红为打破行业垄断投建民营殡仪馆“天渡”，并一度和民政局下属市殡仪馆展开“尸源大战”，如今，终因连年亏损被政府以3300万的价格收购。

　　剖析此个案，殡葬业在邯郸重归垄断的原因，除该殡仪馆宣传不够、没考虑当地市民选择国营殡仪馆的传统习惯之外，和当地相关行政部门干预并长期形成的“监管和经营”不分家的积弊也有关系。

　　 □本报记者 褚朝新 河北邯郸报道

　　

　　遗体化妆师正在为一具遗体化妆。有殡葬人士说，殡葬的单项利润可达300%，该行业亟待打破垄断。吴琳红摄

　　4月9日，天渡殡仪馆扩建工程进行得如火如荼。它曾是一家民营殡仪馆，试图打破邯郸殡葬业的垄断坚冰。如今，它却被市民政局以3300万元的价格收购。

　　整个角逐历时6年。最后留下的只有“天渡”，这个有佛教禅意的名字。

　　新馆长张晓光说，邯郸市殡仪馆近期将搬迁过来，与扩建之后的天渡殡仪馆合二为一，本月底或下月初，新的天渡殡仪馆将开张营业，“天渡殡仪馆”的名字将会取代“邯郸市殡仪馆”。

　　邯郸市民政局殡葬管理处处长张锐敏认为，“天渡”在竞争中失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将利润设想过高，没考虑当地市民选择国营殡仪馆的传统习惯，宣传不够等，都是它失败背后的因素。

　　“天渡”一度被当作民营资本进军殡葬业的标本。张锐敏说，对于它成败得失的反思应该更全面，才会更具借鉴意义。

　　曾两度被叫停

　　天渡筹建时，曾因“筹建公墓”、缺少火化证两度被民政局叫停。

　　4月9日，天渡殡仪馆里肃静整洁。园内青石板铺路，两名工人正在修剪草坪。“天渡”昔日的主人夏耀红自从经营失利后，就在邯郸消失了。

　　夏耀红，上海人，1998年到邯郸县寻找投资项目。

　　“当时，夏耀红做过市场调查，觉得这个行业利润可观，甚至还承诺开馆营业后每年给县民政局赞助一些费用。”邯郸县民政局副局长王付杰说，因为一直亏损，后来夏耀红没有兑现承诺。

　　当地一位殡葬业人士说，夏耀红经调查发现，殡葬的单项利润可达300%。整容费、接运费，加上休息室费、祭台费，一具遗体能有2000元的收入。

　　邯郸在1998年市区人口就达到80万人，按照千分之六计算，一年就有近4000人死亡。夏耀红曾估算自己每月将有四五十万的经营收入。

　　2001年4月，殡仪馆开始施工，但很快引起河北省民政厅和邯郸市民政局的关注，两级民政对这一项目联合叫停。

　　“当时叫停这个项目，是因为夏耀红想开发公墓，而邯郸市已有2个公墓，担心再建会导致哄抬公墓价格的迹象加剧。而且，这个项目省里未批，程序不合法。”邯郸市民政局有关工作人员回忆。

　　最后，投资方决定放弃公墓建设，只兴建殡仪馆。

　　2003年6月，这个占地50亩的工程竣工，“投资3500多万元，远远超过国营的邯郸市殡仪馆。”夏耀红正准备开张营业，再次被两级民政部门叫停，理由是，火化场绝对不允许个人兴建，如果正建应立即停止。

　　夏耀红向全国人大内务司法委员求助。随即，民政部派员前往河北邯郸调查。调查结果是：“以《殡葬管理条例》实施以前的政策规定和地方规章作为依据，将民间资本兴建殡葬设施定为非法，法律依据不足，与殡葬业改革发展的大方向和建立市场经济体制的大环境不相符合。”2004年4月，夏耀红终于拿到了火化证，他曾对媒体说，“天渡有望打破邯郸市殡葬业垄断的坚冰”。

　　“当时是我去宣布的，天渡殡仪馆可以享受国营殡仪馆同等待遇。”邯郸市民政局副局长宋文玉说。

　　 价格战融化垄断坚冰

　　天渡和市殡仪馆开始竞相降价，最终两家价格降到一条线上。

　　当天渡成为邯郸市第二家殡仪馆时，竞争开始了。

　　“天渡一开门，价格就比邯郸市殡仪馆低，市馆也开始降价。比如拖尸费，市殡仪馆最初是260元，社会上的私车是200元，天渡只有180元。”寿衣店老板陈全领，目睹了整个竞争过程。

　　陈全领说，最后，两家的价格降到了一条线上。

　　中煤第一建设公司49工程处劳动人事科副科长郑洪建，曾经多次在天渡殡仪馆给职工办丧事。他说，选择天渡是因为价格合理，服务态度好，环境也好且不收小费。比如停尸，其他地方一天得花300元左右，而在天渡只需60元。

　　陈全领也是“天渡”的受益者。他的寿衣店紧挨着邯郸市最大的医院———邯郸市第一医院的大门。2004年，天渡殡仪馆副总经理李济松找到他，希望在他的店面外挂上天渡的广告牌。

　　“天渡自己做了广告牌挂到我店门上，给了我一笔广告费。没有竞争，是不会有这样的好事的”，陈全领说。

　　天渡还和陈全领达成协议，陈全领每介绍一笔业务到天渡，将能得到50元提成。

　　通过种种努力，到2004年年底，民营殡仪馆天渡的日火化量，一度接近独家经营40多年的邯郸市殡仪馆，每天火化尸体近10具。

　　火化量有所上升，但天渡殡仪馆的利润情况和投资者预想的差距很大。

　　邯郸县民政局殡管所所长胡文忠，一直受命县政府负责天渡殡仪馆的筹建协调工作。他介绍，最初夏耀红设想的是每个月收入50万到60万元，而事实上每个月只有五六万元的收入，连银行利息都没有钱交。

　　“殡葬行业里，火化其实并不赚钱，赚钱的是衍生的配套服务项目，比如骨灰盒、化妆等，但当时这些服务大多都在死者进殡仪馆之前在医院太平间就完成了。”胡文忠说。

　　市殡仪馆垄断尸源？

　　曾有传言政府规定医院将遗体送往市殡仪馆，但在政府文件上并未看到相关证据。

　　当时，“天渡”和邯郸市殡仪馆有一个共同市场争夺者———各大医院的太平间。

　　邯郸市一些医院曾将太平间承包给了个人，在太平间违规设立灵堂，倒卖殡葬用品。而太平间暴利惊人，一些殡葬用品以高于成本价5倍甚至更高的价格出售。成本仅30元左右的寿衣，一些医院太平间卖到100元以上。

　　2004年年底，各大媒体相继关注起邯郸各医院的太平间，新华社等媒体将太平间大发死人财的黑幕曝光。邯郸市政府随即决定，取缔22家医院的太平间。

　　但是，太平间关闭了，天渡殡仪馆的经营情况仍没有好转。夏耀红公开告诉媒体，“每个月要亏十多万。”原天渡殡仪馆灵车司机陈卫民介绍，因为没有生意，天渡连每个月工人的工资都赚不回，老板夏耀红只好经常从北京的其他产业抽调资金到邯郸，维持运转。

　　副总经理李济松曾将企业亏损的原因归结为，政府垄断尸体来源所致。

　　当时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政府取缔医院太平间后，要求各医院只能通知邯郸市新成立的殡仪服务中心，而该中心和邯郸市殡仪馆同属邯郸市民政局的下属单位。

　　记者在邯郸市第一医院查阅到了邯郸市政府相关会议文件，文件下发时间为2005年1月14日。

　　根据这份《邯郸市政府办公厅关于关闭市区内医院太平间有关问题的协调会议纪要》，该会议并未明确指定医院必须通知殡仪中心，只是说，“病人死亡后，要立即通知有关殡葬单位”。

　　医院只有市殡仪馆电话

　　邯郸取消医院太平间后，病人遗体只能停留医院2小时，就由医院联系市殡仪馆运走尸体。

　　张建华是邯郸市第一医院院办副主任。他桌上的电话单只有邯郸市殡仪馆的，没有天渡殡仪馆的电话。

　　医院总值班的联系单上也只有邯郸市殡仪馆的电话。

　　张建华说，虽然文件没有指定尸体必须由市殡仪馆托运，但实际操作中医院确实没有考虑通知天渡殡仪馆。

　　张建华解释说，这并非是因为医院和民政部门有利益关系，只是一种行业习惯。

　　“市殡仪馆是国营企业，火化中出了问题我们可以找市民政局告状，在民营殡仪馆出了问题，就不好办了。”张建华说，“我们是市属单位，业务对口自然是市属的邯郸市殡仪馆，不可能专门联系邯郸县属的天渡殡仪馆。”而且自从张建华当上办公室副主任后，从未让“天渡”来医院主动宣传介绍他们的业务。

　　邯郸市120急救中心，副主任韩清玉则告诉记者，该中心如有急救无效死亡的病人，“以前往哪通知，现在还是往哪通知。”在邯郸市其他几家大医院，记者听到的说法相差无几。

　　大多数在医院死亡的病人，都被医院介绍到了邯郸市殡仪服务中心和邯郸市殡仪馆。

　　张建华强调，医院并不强制死者家属必须将遗体送到邯郸市殡仪馆。只有在家属没有联系殡仪馆而委托医院联系的情况下，他们才通知邯郸市殡仪馆。

　　但是张建华能理解为什么医院太平间取消后，“天渡”的业务不升反降。因为原先病人遗体可在医院停留两三天。

　　死者家属有更多时间从容考虑两家殡仪馆的性价比。

　　在2005年新的管理办法出台后，病人遗体只能在医院待2小时，之后，就由医院联系殡仪馆运走遗体。

　　败走成因看法不一

　　远离市区；缺乏宣传力度；对利润估计过高都成为天渡失败的原因。

　　2006年3月，天渡殡仪馆的灵车司机陈卫民已有3个月没拿到工资。

　　对于天渡经营不善的原因，邯郸市各界都有各自的看法。

　　在曾大力扶持天渡的邯郸县民政局，副局长王付杰介绍，天渡作为县里招商引资的项目，县民政局还是有一些倾向的，在县里的相关会议上，他曾多次推介天渡殡仪馆。

　　他认为，天渡的失败，主要还是因为当初把这个行业的利润设想得过高，投资过大，而邯郸经济水平实际并不高。

　　邯郸市民政局殡葬管理处处长张锐敏则认为，民营殡仪馆以利润为唯一经营目的，不像国营的有国家的财政扶持，利润太低或者没有利润的话，自然难以维持会选择放弃。

　　邯郸市民政局副局长宋文玉则认为，天渡到邯郸市的距离比到市殡仪馆远约4.5公里，对于普通邯郸市民而言，还是愿意选择近一些的殡仪馆。

　　“他们不会宣传自己。你看我抽屉里，有不少个体老板的名片，说是可以帮助穿丧服和化妆，但是天渡的人从来不来推销自己。”邯郸市第一医院急诊内科主任李建社说。

　　“有些单位报销火化费，指定必须是要到国营殡仪馆，而且还有很多市民认为自己是邯郸市的人，不愿去一个县属的殡仪馆办丧事。”邯郸市丛台路17号寿衣店老板赵军则这么分析。

　　邯郸市民政局在2005年10月，开始和有出售意向的“天渡”接触。此前，“天渡”已和数家民营企业有过接触，但均未达成收购意向。

　　历经半年的谈判，“天渡”被邯郸市民政局以3300万元的价格收购。

　　曾试图打破国营殡仪馆垄断坚冰的夏耀红，出售天渡后，悄无声息地淡出了世人的视线，连其担任理事一职的中国殡葬协会都称与他失去了联系。该协会联络部秦先生称，一直在试图寻找此人。

　　此时，天渡的新主人张晓光，正在为重新开张做准备。他手上新制的服务价格表中，火化费已从过去的180元涨到了23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