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警管教手记——真情呵护小树渐渐参天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4月20日11:46 《法律与生活》杂志

  ——一名狱警的管教手记

  文/杨继川

  2006年7月,辽宁省锦州监狱。

  蝉在树梢鸣叫,高高的岗楼上,武警战士威严的目光和那闪着寒光的枪刺透着肃穆,让人敬畏,黑漆漆的高大冷峻的 铁门,没有一丝动静,正午的骄阳似乎要把一切都融化掉。

  离监狱大门十多米外,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半蹲在树荫里,神情焦急。

  终于,铁门微微一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中年妇女顿时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6年了,他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中年妇女是服刑人员宝小军的母亲。今天是宝小军假释的日子。

  少顷,母子互相搀扶着来到我的面前,没等我说话,他们就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祝贺你!”我说,“恭喜你假释出监,提前回归社会!”

  “谢谢,这,这真要感谢杨队长啊!没有您的教育和帮助,就没有我的今天!”

  “不,还是你自己依靠自身的努力取得了突出的改造成绩,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告别声中,母子俩互相搀扶着走了。他们一直紧紧地相拥着,似乎生怕再分开。

  两个背影,越来越远了,而那紧紧相依偎的情景,那份深深的依恋之情,却永远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令我再也无法忘 却。

  黑色档案

  宝小军不是锦州监狱原有的罪犯,而是从辽宁省少年犯管教所转过来的一名原少年犯。

  “宝”这个姓,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触到,我怀疑这个姓不是汉族的,而是来自于少数民族。果然,这个猜想在我和 他的第一次谈话中得到了证实。

  宝小军是蒙古族人,只有17岁。因犯盗窃罪、故意伤害罪、抢劫罪三罪,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后加刑3年。

  他站在我面前,瘦瘦的身体,高高的个子,满脸的稚气,大大的眼睛不时眨动一下,眼神中充满疑惑和恐惧,还有不 安,也夹带着一丝丝的羞怯。

  这就是“他”吗?和我想像中的人怎么也对不上号。

  一个多小时前,办理交接手续的时候,少年犯管教所的同行对我说:“当心着点,年纪不大,刺儿头着呢!这不嘛, 刚把人家打成重伤,加刑三年,转到这里来了!对他可不能手软,该管就管,该押就押!记住啊!”

  听完此话,我略有担心地接过了这本“黑色档案”。

  这一天,是2002年6月24日,一个火热的夏日,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对他做了例行公事般的入监教育,又为他定了劳动岗位。他默默地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开了。

  一连几天,在我的监视下,他的表现还算稳定,可用“中规中矩”来形容。

  可是仅仅到了第四天,他就“原形毕露”了。

  早上刚刚出工,我正在办公室里拟定一天的工作计划,一名犯人喘着粗气跑进来喊我:“杨,杨队长,打,打起来了 !”我连忙向外跑。

  车间里,两名犯人正在一起厮打,地上还有点点血迹。

  “住手!”我高声喊喝,同时指挥犯人把他们拉开、制服。我一眼看见,其中一人正是宝小军。

  “都送禁闭室!”我命令道。

  还没等押着他往外走,马上传来了他那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押小号算个屁,老子刑都加了,还在乎这个?”

  改造灵魂

  面对这样一名“社会余孽”,我本可以严厉打击、无情制裁,用强制手段将他压制住,到时候往监外一放了事,但是 这样做,势必会给社会增加一个随时都可能再度爆响的炸弹。我决定不这样做,而是采用多种方法真正地去从灵魂上改造他。

  按照惯例,首先自然是从他的基本情况入手,经过查阅档案,并与其原籍公安机关取得联系,我了解到:这名原少年 犯,从小父母离异,父亲早已不知去向,他是随着母亲长大的,母亲忙于生计,对他又极度娇纵溺爱,使他养成了极端自私、 执拗、偏激的个性,从小失学,混迹于社会渣滓之间,很早便被收治教养,直至进入少年犯管教所。

  三天后,我赶到禁闭室,和他进行了正面的“短兵相接”。

  “宝小军,知道你自己犯了什么严重错误吗?”我的语音很严厉。宝小军不说话。

  “你因为打架伤人已经加了刑,为什么还不吸取教训?”依旧是沉默。

  “你还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就不想一想今后该怎样活了吗?”他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

  整个谈话过程,他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

  我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把一饭盒从家里带来的饺子和几片消炎药给了他,就离开了。

  宝小军解除禁闭回到中队后,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频繁违纪,犯群关系极差,整个一个害群之马。但我对他 并没有失去信心,依旧耐心地寻找着教育转化他的方法。

  几天后,我正在办公室写材料,忽听车间里“咕咚”一声闷响。我连忙跑出去,只见不远处几名犯人正在用力往外推 一只半倒在地上的硕大的钢铁铸件,宝小军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五官都扭曲了——他的一条腿被压在铸件下。

  我连忙指挥犯人用吊车把铸件吊开。那时,宝小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也无法做任何移动,他的腿下是一滩血迹,我 连忙用车将他送市中心医院。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手术,宝小军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此次事故造成粉碎性腿骨骨折,需要长期住院静养观察治疗。

  作为主管队长,我主动要求长期陪护宝小军。

  两个多小时后,宝小军从麻醉中醒了,睁开充满疑惑的眼睛,默默地打量着这个他并不熟悉的环境。

  “还疼吗?”我问。他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腿骨骨折,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也不会留下残疾!”我安慰他。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一块一块放进他嘴里,然后又给他冲了一些奶粉和莲子粥。很快,晚饭也送来了,他无法移 动,我就悉心地把米饭和菜一勺一勺地喂进他嘴里。

  吃完饭后,他的脸色好多了,很快他的导尿袋满了,我就用盆接着把尿放出来倒进厕所里,但是很快更大的问题来了 ——他要大便了,我确实有些犹豫和犯难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还是暗暗下定了决心——权当他是自己的亲人,这是工作的需要,权当这是在为监狱警察增光 !我一咬牙,把便盆放进他身子下面,他大便完了,我给他把屁股擦干净,咬牙端着便盆倒进了厕所里,又把便盆刷洗得干干 净净,然后打来了热水,用毛巾蘸着,把他的下身擦洗得干干净净。当我忙完这一切坐下来擦汗的时候,我发现,宝小军的眼 里满是泪水。

  “杨队长,”他哽噎着说,“你,你比我爸爸妈妈都好,你受累了!”

  用不着太多的话语,我知道,他终于向我敞开了心扉!

  “没什么,”我说,“这也是队长应该做的,不过,你确实应该好好考虑考虑,考虑以后应该怎么活,该怎么样去做 了!”

  “杨队长,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学好,一定听政府的话!”

  这一夜,他和我谈到很晚。他给我讲他的“光辉岁月”,我则运用了十年来的工作经验,抓住这大好时机,以国家形 势、社会、法律、亲情、家庭各个方面多个角度展开多种方法教育和引导,最终他对我的话点头认同了。一直到晚上12点, 他昏昏睡去,我则一夜难眠。

  第二天,随着麻药效应的消失,他疼苦的呻吟声也越来越大。我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并像亲人一样和他谈心,给他读 新闻,抓住一切有利时机开导教育他。他的心终于越来越靠近政府了,越来越相信政府了。

  两个半月的时候,宝小军终于出院了,他已经能够一瘸一拐地自己行走了,脸色也红润多了,成天笑呵呵的,而我则 瘦了十多斤,早已是疲惫不堪。

  成长的小树

  回到监狱,他又在犯人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然后就完全康复出院了,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痕迹。从此,一个反改造分 子不见了,一个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的少年“再生”了。

  这以后,宝小军彻底走上了改造正轨路,并逐步取得了极其优异的改造成绩。我又进一步发掘他身上的特长,发现他 比较擅长文艺,特别是吉他弹得好,便特意买了一把吉他送给他。后来,在监区成立临时文艺队的时候,他第一个被选去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这年年底的亲情联谊会上,他自编自唱歌曲的情景——

  身后是装点一新的幕布,头上是绚烂的彩带,宝小军坐在台上,怡然地弹着吉他,悠扬的歌声从他的口中“飞”了出 来:

  山坡上一棵小树

  春雨后破土而出

  温暖的阳光把它哺育

  大地母亲给它雨露

  小树啊小树茁壮成长

  畅想未来信心更足

  小树啊小树茁壮成长

  迎着春风唱歌跳舞……

  山坡上一棵小树

  暮霭中看不到路

  虹霁中迷失了真诚和自我

  前方更紧缩重重迷雾

  小树被狂风折断枝条

  暴雨冲走了脚下的沃土

  小树啊小树无法自拔

  身陷泥潭苦苦求助

  山坡上一棵小树

  辛勤的园丁把它呵护

  接牢它折断的枝桠

  夯实他脚下的沃土

  辛勤地浇水剪枝锄草

  把它教导,把它爱护

  小树啊小树弥合了伤口

  奋起拼搏追赶时代的脚步

  小树啊小树快快成长

  明天就是那参天的大树

  小树啊小树快快成长

  明天定是那参天的大树!

  又改造成功了一名犯人,而且是一名原少年犯,我的心里充满了惬意!我知道,我已经为社会消除了一颗毒瘤,增加 了有用的一员!

  三年里,宝小军获得了一项又一项佳绩。到2006年的春季,经监区班子研究一致决定:为他呈报假释!

  办理假释手续很繁琐,需要到服刑人员原籍所属公安机关去办理。就这样,我踏上了“塞外”的土地。

  谅解备忘录

  在当地派出所里办理手续的时候,宝小军的母亲也来到了派出所。这为我们办理假释手续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所有手续基本上都办齐全了,只还差一个由被害人家属签署的“谅解备忘录”。这个手续的意思是,被害人或其家属 同意原谅罪犯,不再追究其责任,并同意其假释提前出监。当把宝小军盗窃伤害案的被害人的家属请到派出所来的时候,我们 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宝小军的婶子,宝小军是深夜潜入他叔叔家盗窃,在被发现时又将他叔叔打成重伤,现在他叔叔已经离开 了人世。

  问题随即出现了。任凭我们怎么摆事实、做工作、讲道理,被害人家属就是不肯让步,不肯签署谅解备忘录,也不原 谅宝小军。宝小军的母亲跪在其脚下苦苦哭求,被害人家属也只是一甩袖子走人,根本不搭理任何人。

  看来,假释工作是要以失败而告终了。拿不到谅解备忘录,手续不齐全,假释工作就无法进行下去。当夜,我们住在 派出所里,只等第二天天一亮就返回锦州了。

  第二天早上,吃完了早饭,当我们正和所里同志告别,准备离去的时候,宝小军的母亲忙三迭四地跑来了,她双眼通 红,满身都是土和晨露,她拉着我们恳求道:“求求你们,再和我到他婶子家去看看吧,她会签字的!”

  我们疑惑地随着她来到了村子里一户普通的农户家。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牧民小院,普通的石头房,低矮的院墙,院 子门口堆着老大一堆牛粪,足有一人多高,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堆起来的。

  正当我们疑惑不解的时候,派出所的同志解释说:“牧民定居后,已经用上了天然气,早就不烧牛粪火了,但是牧民 的习惯,依然还是以拥有牛粪的多少作为衡量财富的标志之一,牛粪多也具有喜庆吉祥之意。因此,这一大堆牛粪肯定是宝小 军的母亲一夜之间走遍了附近草场沙陀捡来,特意堆在这里的。”

  就在我们深感震惊的时候,宝小军的婶子出现了。看到这么一大堆牛粪,她也是极为惊讶。宝小军的母亲指着牛粪叽 里咕噜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蒙古语,但看得出,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歉意。

  宝小军的婶子终于被感动了!她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假释手续终于全部办好了!此时,一旁的 宝小军母亲露出了孩子般幸福的笑容,她那被树枝刮破、满是尘土的脸红扑扑的。

  两个多月后,宝小军的假释被批下来了。于是,在那个火热的夏日,他离开了生活了四年多的监狱,返回了那片生养 他的草原。

  人是有情的,也是可以改造好的。即便是一个犯了罪的人,他们同样需要全社会的关爱,对于青少年尤其如此。这就 是曾经的少年犯宝小军的经历留给我们的启示。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4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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