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讲述》：痣变

　　特别视点：他脸上长着一块吓人的黑痣，走到哪里都受人歧视。后来他甚至辍学了。为了搬掉这块痣，父亲身体拖垮 了，两个姐姐辍学找工，全家人十几年来都生活在痣的阴影下。

　　蒋书

　　吉林公主岭的农妇赵连春，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几周来每夜她都被“咚咚”的怪声惊醒，更让她忧虑和没想到的是， 困扰自己的怪声竟是儿子在敲打墙壁。这个17岁的孩子为什么整夜不睡觉地锤打墙壁呢？赵连春忙向儿子询问，可儿子的回 答让她更是大吃一惊。

　　一、黑痣压垮了这个家

　　原来，学习成绩一直不错的于彬，竟在初三学业最关键时，突然擅自休学了，这可急坏了其父母。联想到其近来的反 常，确定儿子遇到了难事儿的赵连春问其究竟，儿子的话却牵出了她隐忍17年的心病：不管家里有没有钱，我要去治脸。一 听这话，赵连春立时眼泪流了下来：这是她和丈夫一生中最痛心的事。

　　于彬是他们3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可这个寄托着全家希望的孩子，一生下来脸上就长了一个有着浓密黑毛的半张脸 大瞅着怪吓人的黑痣，引得村里人议论纷纷：只有做了缺德事才会生出怪孩子。这让赵连春心如刀绞，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 和丈夫清清白白一辈子，怎么会摊上这样的孩子？直到数月之后，本分的赵连春才接受了这个长相怪异的儿子。也就从这天起 ，她心里最强烈的渴望，就是带儿子上医院去掉这颗巨痣。

　　于彬五个月大时，赵连春和丈夫抱着他到长春各大医院治疗，皆说暂无法医治，听说北京、上海的医院能治，但约需 20万元。这对在土地里刨食的赵连春夫妇来说，是个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刚怀有希望的他们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 水：我们上哪去弄这么大笔钱啊！此后，赵连春就隔三差五的失眠：怎么才能挣到这笔钱给儿子整容，让他恢复成一个正常的 人脸？为了儿子，连结婚大事都没自己拿过主意的赵连春，平生第一次有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一件事的渴望：我一定要赚很 多钱，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给儿子治脸。

　　赵连春拼命挣钱，起早贪黑地把别人不要的苞米杆捆好让丈夫去卖。一车玉米杆只能赚一两块钱，和那手术费相比， 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而这种没有学历不懂技术，又不擅经营的赵连春夫妇除了种地外，想到的唯一收入来源的活只冬天才有， 故夫妇俩常顶风冒雪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无论多苦多难他们都能坚持：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凑够钱给儿子治脸。可生活远比 这对苦命夫妇想象的艰难。那年，她们一直为之提心吊胆的一家人住的破土房，终于被雨水冲塌。

　　屋漏偏逢连夜雨。房子倒塌的这年冬天，满载玉米杆的马车又被

火星燎着，车毁马亡，于立文受伤耳朵聋了，一急之 下还患上肾病。盖房加治病，花光了本不多的积蓄，还欠下几千块钱的外债。作为家里顶梁柱的丈夫一病不起，赵连春感到前 所未有的绝望：为儿子治脸的那笔钱，自己这辈子累死也挣不到：儿子命不好，过不上正常孩子的生活啊。

　　可接下来的事，让放弃把儿子变回正常人的希望而痛苦异常的赵连春更加痛心：每次于彬出门，总是遭到别人的斜眼 歧视，一些孩子对着他唱：老包子，老黑脸子。同学不愿和他同桌，不愿跟他玩，还欺负他：有时在厕所里把他踹倒在地，弄 得浑身肮脏。他经常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哭着放学回家。

　　二、求医继续失败

　　儿子的遭遇让于立文夫妇心如刀割：若不是因为脸上的这颗巨痣，他小小年纪也不会如此。痛苦使他们再次寄予那一 线希望：一定要给孩子治脸，使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就没人再欺负他，减轻他的痛苦和父母的痛苦。而此时，多灾多难的他们 ，距那笔巨额手术费比当初更加遥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最终让他们下定决心的，是逐渐长大的小于彬身上发生的变化： 他不愿与人说话了，即使家人问他是否在外面受欺负了，他也不吱声；走路不敢抬头。老师发现他视力像是不大好，把他调在 第一排坐，可他又顾自把桌子搬到后面：他想在角落里不被人注意。

　　周围一些人长期的冷言冷语，甚至拳脚相向，在年少的于彬心里留下了浓重的阴影：17年来，他没有一个朋友，变 得越来越压抑、自卑。更让他恐惧的是，脸上的痣一年比一年增大，其表皮越来越厚，上面的毛越来越硬，有时一碰还裂缝出 血。身体和心理的沉重负担，一天天把这个脆弱、敏感的青春期男孩压垮了，他最终选择了休学逃避，甚至一次次想到轻生： 像我这样在任何人面前都直不起腰来，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儿子的痛苦让父母一天也坐不住了，他们四处托人打听能帮儿子治病的医院。有人告诉他们：现在长春也许能做这样 的手术，且收费相对便宜。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的赵连春，决定走遍长春所有知名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帮儿子治脸。可仍象 以前一样，医生们皆说做不了，怕碰着神经，没有十成把握，不敢接纳，若能做的话费用得五六万。

　　比起当初的一二十万，五六万让赵连春一家稍松了口气。可让她放心不下的是，没一个医生能保证不碰到面部神经把 于彬的脸治好。经历过一次次的希望和失望之后，经常做此类手术，较有经验的吉林大学第一医院整形美容外科主任张舵，给 这个阴郁了17年的家庭第一次洒下了阳光：于彬是可以治疗的，来我们医院治没问题。

　　17年硌在心里渗血的包袱马上就要卸下来了，可本来全家最坚定地要给儿子治脸的赵连春却犹豫了起来。那一个来 月，她几乎每夜失眠而翻来覆去地想：手术有多大的难度？若手术做坏了怎么办？孩子会不会有危险？手术费到哪去筹？等等 。因于立文常年吃药不能干重活，他们欠债颇多，亲戚疏远借贷无门，家里甚至有时连给三个上学的孩子合买一包3毛钱方便 面的钱都没有，更别说他们的学费了。无奈之下，于立文做了一个让他愧疚一辈子的决定：让两个女儿放弃学业，打工挣钱。 赵连春心里也痛苦异常：是爹妈无能啊，挣不到钱。

　　三、姐妹辍学当苦力

　　两个女儿一直是赵连春夫妇的骄傲：她们不仅勤劳懂事，而且长得漂亮，学习成绩拔尖，在镇上数一数二，甚至是自 觉人穷志短的赵连春，能在村里挺胸抬头走路的唯一心理支撑。可若在3个孩子中选择一个继续上学，夫妇俩都毫不犹豫地选 择于彬：两个女儿不能读书至少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在黑痣阴影下长大的儿子若不读书，其人生简直不可想象。两个女 儿初中一毕业，夫妇俩就含泪送她们出门打工。

　　为攒钱补贴家用给弟弟做手术，两个女孩从十六七岁起，就像精壮的男人一样起早贪黑地做着不是女孩干的工作：夏 天在大太阳下晒得黢黑黢黑，冬天的晚上开着

摩托车冒着大雪送货回来时，冻得手脚像猫咬似的疼，而辛苦和委屈只能就着眼 泪默默地吞进肚子里。姐俩省吃俭用，每月300元的工资寄200多回家。全家人就这样拼尽全力一点点地向他们梦想的那 笔手术费靠近。对儿子命运的担忧和藏在心底的对两个女儿的心疼和愧疚，让赵连春根本无法承受儿子手术的失败：若治不好 儿子的脸，那我就完了，因为三个孩子都给毁了。

　　左思右想的赵连春仍无法决定：这手术到底该不该做？最后她和丈夫商量：再去见见张舵主任，更加详细地咨询一下 。就在他们犹豫的这段时间，张主任也一直在寻找于彬：于彬的痣应该早做治疗，最迟不应超过学龄前，否则会对孩子的身心 造成严重影响。他曾治过的一个病人，其学过电脑修理，活也干得好，就因为脸上有痣，一些单位都不要他。于彬的痣若不尽 早治好，将来一旦进入社会，一样会遇到更大的阻力，找工作和成家都非常困难。更让张舵主任担心的是，这种巨痣可能发生 癌变，甚至危及生命。他希望持有他名片的于彬一家能跟他联系，让这个天生巨痣的男孩尽快接受手术。此前，他只在手术室 前的楼道里，和于彬家人有过匆匆一谈，没留下其任何联系方式，周围的医生也说没见到于彬了。

　　见于彬一家再次上门，张舵终于松了一口气。作为博士生导师的张舵，一番对自己医术底气十足的话，也让于彬一家 放下了一直犹疑不定而悬着的心：别的医院说没把握，我有把握；别的医院说这痣涉及的面积大怕碰着神经啥的，我说碰不着 ；若是碰着神经我能给你做手术吗？绝对碰不着。更让于彬一家惊喜地是：张主任把治疗费用压到了最低，只需一万五千元。 在此基本赚不到钱的张舵道：整形外科是给人雪中送炭，美容外科是给人锦上添花，所以整形医生更应该为一些特别需要救治 ，但在经济上很困难者的手术费用给予打折。

　　在一些好心的村民和很多长春市民的热心帮助下，赵连春一家终于凑够了治疗费，于彬住进了吉林大学第一医院。为 这例从医23年来遇到的最大的面部巨痣手术，张舵也做好了充分准备：如此在面部直径超过20厘米的巨痣非常罕见，一定 要完全切除，否则就会导致恶变；而且还要尽可能的予以完美修复，使其眼睑不外翻，嘴鼻不变形，说话、吃饭正常，植皮后 的颜色和弹性，从外观上接近另一边脸的皮肤。

　　四、阳光撒满他的脸庞

　　2007年1月17日上午9：30，带着全家人的希望，于彬被推进了手术室。原计划8小时，5个小时就圆满结 束。于彬腹部和左臂的两块皮肤被成功移植到了其脸上。手术顺利，非常成功。给了这个经历过重重磨难的家庭重新注入了生 机和希望，其家人皆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兴奋中，他们时刻幻想着拆开绷带后，于彬拥有一张正常人面孔的样子。

　　可这股激动劲还没褪去，他们突然惊恐地发现：手术后好几天，于彬一直不吃不喝，甚至不能下床了；还老睡不着觉 ，只是哼哼地把床摇起来靠着坐着。这可吓坏了一家人，他们刚刚还兴奋地沸腾着的心，一下像掉进了冰窟窿：难道手术出现 了意外？张舵分析：虽然于彬腹部有切口缝线，但并不影响其活动，这只是他心里恐惧，刚做完手术不知道效果如何，只有在 拆线后才能看到。躺在病床的上于彬分分秒秒地盼着拆线的那一天。

　　手术后的第12天，于彬的伤口恢复良好终于可以拆线了，所有关心于彬的人都紧张等待着纱布的揭开，赵连春一家 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拆线后可以看到：手术效果非常好，于彬脸上的皮肤全部成活，且无疤痕接口均匀。张舵体会到一种医 生职业的成就感。于彬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笑裂了嘴，此后的几天，他一天到晚都在笑。父亲泪流满面地对于彬道：爸真没想到 手术能做得这么好，咱这回是遇到贵人、高人、好人了。母亲赵连春也乐得浑身舒畅，什么病都没有了，高兴道：这个手术改 变了我们全家人的命运，我们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给于彬做手术的张主任那此医生们。

　　虽然于彬的脸还有些肿胀，完全恢复需一年时间，可于家人都从这张脸上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于彬如期出院时，为让 他尽快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张舵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他留了家庭作业，还定期给他打电话，帮不爱说话的于彬训练表达及 与人交往的能力：虽然他脸上的巨痣被完全切除了，但他的心理治疗和性格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需要医生和家庭及其周围 的人共同努力，才能使他真正成为一个身心健全者，才能被社会容纳和接受。

　　在张主任的鼓励下，封闭了自己17年，如今觉得生活有了希望的于彬，逐渐敞开自己的心扉，学习过正常人的生活 。露出了笑脸的他话也多了，和家人的沟通也多了，他要做个有用的人，将来来回报社会，回报父母，回报为自己做手术的全 体医护人员和社会上关心、帮助自己的那些好心人。目前，于彬脸上的皮肤恢复良好，一年以后，再对嘴角等部位进行一两个 小的修复手术，他将基本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2007年4月底，于彬已恢复了读书学习，并能主动帮家里人干农活了。很快会回学校的他，希望能交到一个同龄 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