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量追踪”的乡土演进

　　现代农业启示录③

　　听讲座，再干活，填表格，不能错，出问题，追到户。

　　最近几年，晋州市马于镇有几个果园果农的生产方式在周边果农眼里看起来很另类。经过市场的检验，他们已逐渐适应了来自美国、加拿大等发达国家看似繁琐、机械的要求，严格按照规定施肥、打药、疏花......并把每个操作步骤详细填在各种表格上。

　　果农们的努力有了回报。他们的梨出口到美、加等国，村里的果园变成美、加、澳等国的注册果园。2006年，有472个集装箱晋州鸭梨、皇冠梨通过晋州长城经贸公司出口，果农增收432万元。

　　1、哪箱鸭梨出了问题，责任到果园

　　2007年4月10日，盛开的梨花把晋州上万亩果园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辆小面包车穿行过繁花掩映的乡村小路，来到吕家庄梨园。

　　车上下来的是晋州市长城经贸公司收购部经理赵金卯，在吕家庄林果队队长兼技术员高宏如陪同下，他找到25棵树，从每棵树上各采10朵梨花，小心封装在塑料袋中。

　　“这些树都是以前美国客商指定的标记树，从这些树上采下的梨花将送往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进行病虫害培养和化验。”赵金卯告诉笔者，美、加等国实行的“质量追踪”管理体系要求对出口鸭梨从梨花、幼果一直到成熟果实进行检测，没有合格的梨花检测报告，今年秋天这个果园产的梨就不能出口美国了。

　　“不出口就销到国内呗，不一样赚钱？”

　　“目前，18公斤标准箱鸭梨，在晋州市场上的价格为30元左右，如果出口到美国、加拿大市场，一到岸即升值为15美元左右一箱，价格翻了3.8倍。出口一箱梨，果农多收入5元左右，加工厂有50元左右的利润。”面对笔者的疑问，赵金卯很认真地解释着，要获得出口资格，就必须严格执行“质量追踪”管理体系。

　　据了解，这个体系有一套标准的操作和化验程序，果农的每一步操作都有严格的记录。采摘、进厂加工、入库冷藏、装集装箱起运，记录一直在延续。通过在包装箱上的批号，就可以查找到这一箱梨的生产全过程记录，不论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能追到责任人。

　　晋州市长城经贸公司总经理任国强认为，这套体系既是对加工厂和果农的约束，又是对他们的保护。它不但保证了农产品的品质，而且在一旦发生质量问题时，可以迅速找到问题源，有效隔离一定范围出产的农产品，使其他不受影响的农产品仍然可以出口。

　　“假如说生产过程中，果农违规使用了剧毒农药，却特意挑几个果子洗干净后再送检，这样的梨你们收不收？”笔者问。

　　“果农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知道不可能蒙混过关。梨的生长过程中我们公司的技术人员经常下去检查指导，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农业部的官员每年要来四五次，采集标本进行化验，检查果农使用肥料和农药的记录，监测梨的生长情况。”任国强说，只有经过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与美国农业部注册认可的加工厂和果园，才具有出口美国的资格。经过国家和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与美国农业部的好几年艰苦谈判，外国专家多次来公司和果园考察，才给我们的公司和果园进行了注册。打开美国市场，加拿大、澳大利亚的市场也随之打开，如果果农弄虚作假被发现，就会被取消注册资格，果农不会冒这样的风险造假的。

　　“你们出口的梨被‘质量追踪’管理体系追溯过责任吗？”笔者说。

　　“我们还没有遭到过追溯，但曾经因为一个不明的小飞虫，让我们一个集装箱的鸭梨失去了出口资格。”长城经贸公司业务经理范光恩说。

　　2006年7月的一天，来自澳大利亚的检疫官员在长城经贸公司质检室做装箱前的2%抽检。

　　不知何时，一个小飞虫悄悄溜进质检室，绕着灯光飞舞，澳大利亚检疫官猛地出手捕获了小虫，把虫子装进一个小瓶子里，说要回去检验是不是澳大利亚不许进口的害虫。也许是瓶盖盖得不严实，当检疫官忙过一阵后再取出小瓶子时，飞虫已经无影无踪了。没有证据，检疫官既不能说这一集装箱的梨合格，也不能说不合格，结果这一集装箱鸭梨不能出口。

　　注册果园出产的总产量是有限的，为了使梨尽可能多地达到出口美、加的标准，长城经贸公司成了“质量追踪”体系的代言人，它通过技术员对果农进行指导、对生产过程进行控制，让体系的规定一一落实。

　　2、干完活第一件事是填写表格

　　4月12日，吕家庄注册果园的地面已经翻过一遍，松软的地面上几乎看不到枯树枝、看不到杂草。吕家庄林果队队长兼技术员高宏如说，他在果园干了30多年，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种过梨。

　　高宏如每过10天半个月会到乡里听来自县里技术人员的讲座，讲座上，技术人员会详细介绍这一段果园里该干什么、怎么干。回来后他再把果农召集起来把技术人员的要求重复一遍，指导大家去果园干活。

　　“果农要把果园里每一步操作都填在表格上，各种各样的表格有十多份，外国人一年要来上4到5回，每次除了看果园就是看表格，填写表格一点都不能马虎。”高宏如说。

　　果园的每一步操作有案可查、落实到人，是“质量追踪”管理体系的核心内容，在高宏如的宿舍兼办公室，他拿出足有200页的一叠A4表格，一一让笔者过目。

　　“如果果园使用了农用化学品，相应的，病虫害调查、农药出入库登记、化学品容器处理登记等环节必须衔接，环环相扣形成一个完整链条才行。”高宏如解释着。

　　“如果没有长城公司和外国专家的要求，你们自己会填这样的表吗？”笔者问。

　　高宏如看着长城经贸公司的赵金卯，笑了笑说：“那肯定不会，这样做太麻烦了。”

　　“填这些表格，对你们种果树有什么作用？”

　　“万一出了问题，能知道是谁干的，除了这还能有什么用？”高宏如说。

　　范光恩随即接过话头：“每一步怎么做的？达到了什么效果？这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也为专家的研究提供了资料，对提高梨的品质有作用哩。”

　　“确实是怎么做就怎么填？有没有填了没有做的或者是做了没有填的？”笔者问。

　　“当然是怎么做就怎么填了，我们怎能拿每年收入几百万的果园冒险？”高宏如说。

　　吕家庄改革开放时没有分田到户，现在仍然是集体经济，林果队100多人一起听高宏如指挥，1600亩梨园分成5个区域，5个小组在小组长的带领下一起上工，执行“质量追踪”体系时比较容易。

　　分田到户的村庄，一家一户分别管理几十棵、上百棵梨树，怎么上肥怎么打药是人家自己的事，谁去指导？谁去记录？“质量追踪”管理体系怎么落实？在段家庄村，笔者找到了答案。

　　有1100多人的段家庄村，共有土地1800多亩地，全部种的是皇冠梨。

　　4月12日，村支书段振水在果园对笔者说：“你要是早来2、3天，就能看到果农们在疏花(人工去掉一些花，减少结果数量以便保证品质的操作)了。别看我们的梨树分到了户，但还是统一行动，每次技术员从乡里学习回来，通过广播、黑板报、明白纸等形式，告诉大家该打什么药、施什么肥，村委会还购买农药和肥料，给大家提供方便，绝大多数果农都能听从技术员的安排，没有按照统一要求进行管理的，长城公司不会按出口美、加的价格收购，每公斤要少0.2元至0.4元。”

　　“长城公司能知道哪家没有按照‘质量追踪’管理体系去做？”笔者问。

　　“知道，是我们告诉公司的。我们把全村的果园划分成4个片，设4个片长进行监督，谁家没有按要求去做片长是清清楚楚的。现在的‘质量追踪’只能追到我们村，不能追到哪一家，如果让没有按要求管理的混进去，我们全村都要受影响，村里的果农也都瞪着眼睛监督着呢。”

　　3、管理严一亩地能多收几千元

　　在晋州市长城经贸公司，笔者看到了两本厚厚的质量标准，一本是关于加工厂的，一本是关于果园的，这两本书就是出口美、加、澳等发达国家梨品的“质量追踪”管理体系，其中的条款是国家和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与美国商务部多次协商谈判才达成的。

　　严格按照要求进行生产，对加工厂来说执行起来不难，分散的果农，在接受的过程又经历了怎样的教训？

　　长城经贸公司的赵金卯说，与吕家庄集体经济的林果队不同，段家庄村的分散果农一开始根本不按专家的要求做，1998年春天，公司告诉果农给梨套上袋，能保证果实的颜色和外观，不套袋的梨不符合出口标准，并免费给村委会提供了13万个袋子，谁家用白拿，结果还剩了一半没有发下去。

　　“当时为什么不愿意套袋呢？”笔者问段家庄的果农宋月芳。

　　宋月芳说，果农嫌麻烦。1997年的时候，没有套袋的皇冠梨一公斤卖到了2.8元，当时套袋的梨价格也差不多，谁愿意自己找麻烦啊。

　　1998年秋天，段家庄的果农往长城经贸公司交梨时大吃一惊，套了袋按照要求生产的皇冠梨，收购价是3.6元左右一公斤，没有按照要求生产的梨，一公斤只有2.4元左右。一公斤差1.2元，一亩地平均产3500公斤，一家一般有5到7亩地，一算账一家少赚了2.5万元，这样的教训太深刻了。

　　“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就按要求做了？”笔者问。

　　“也不是，1999年，长城经贸公司的袋子开始收费，一个3分钱，果农如果自己在市场上买，1分多就能买一个，当然质量要差一些，许多人就用了质量差的袋子。恰巧那一年风大雨多，质量差的袋子坏了不少，用便宜袋子的果农每户又损失了好几千元。有了这两次袋子的教训，以后段家庄的果农就严格按照专家的要求去做了。”宋月芳说。

　　成为注册果园，每户果农每年能多收入数千元，哪个村的果农能不眼热？何况为了扩大出口规模，长城经贸公司已经提出申请，要求新增6万亩注册果园，马于镇各村都在争这个机会呢。

　　晋州市长城经贸公司所在的马于镇下辖25个村，村村都有梨园。镇政府在每个村选出一个技术员，出资聘请石家庄市果树研究所的专家，每隔10天半个月来讲一次课，按照“质量追踪”管理体系要求告诉各村的技术员该怎么做，技术员回村指导果农进行田间管理，果农的积极性也非常高。

　　马于镇西队村的技术员彭增乐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工整地记录着每一次专家讲课的内容。3月8日，第一期讲的是怎么施肥。3月23日第二期，讲的是刮树皮、清园、浇水。4月2日第三期，讲的是病虫害防治。

　　彭增乐说，每个村的技术员都像他这样认真，果农都盼着早点达到“质量追踪”管理体系的要求，通过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和美国农业部专家的考察验收，把村里的果园变成出口美、加、澳的注册果园。

　　□本报记者 郑建卫 实习生 张建新 [晋州报道]

　　快评

　　从"鸭梨"想到"红心蛋"

　　“红心鸭蛋”、“多宝鱼”……最近几年，我们曾经多次面对这样的现实：一个地区的少数企业或者少数个人，生产、制造出不合格甚至有害的农产品，结果造成了整个地区整个产业的大面积的灾难。

　　尽管在问题曝光后，相关地区、行政部门均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并采取各种有效措施予以解决。但痛心之余，我们不禁要问：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可避免吗？

　　不久前，日本某汽车公司召回了他们在中国市场上销售的某型号产品。由于召回的只是一种产品的一种型号，这家公司实际上已经成功避免了本公司其他产品受到“株连”，将损失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由于质量问题，汽车可以召回，家用电器可以召回，各种工业机械可以召回，人们要问：农产品呢？如果有质量问题，农产品可不可以召回？

　　回答是，可以———如果这些农产品像工业产品一样，有自己的独特标志的话。

　　事实就摆在眼前。晋州市长城经贸有限公司采取的“质量追溯，产品跟踪”办法，使每一箱出现问题的梨都能一步一步追溯到它的生产者，能够查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从而避免了由于某一个人的投机取巧而导致全公司产品受损的问题。而这样清晰的追溯，也制约着农民，使他们在从事生产的时候，不敢轻易违规操作。而在永年、定州等省内一些蔬菜生产大县，这样的制度也已经开始试行。

　　实际上，在去年底众多公共食品安全危机发生后，国家科技部中国科技促进发展研究中心的一份调研报告呼吁，我国要尽快建立农产品质量溯源体系，顺藤摸瓜，有效跟踪，使农产品质量有迹可寻、有据可查———这就是现代农业的一个重要标志：像工业一样标准化生产。

　　积极推进现代农业建设，让农业又好又快地发展，既要用现代科学技术武装农业，更要用现代产业体系提升农业。工业品出口有追溯制，农产品出口也有了追溯制，这是现代农业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是未来发展的方向和趋势，我们的龙头企业和农村工作者应有这样的眼光和见识。与国际接轨，不要等遭受挫折时才被动应付，应未雨绸缪，主动对接，占领先机，这就掌握了主动权，就能尽快跨入现代农业的门槛。

　　□王长宗 徐国栋

　　对话

　　政府+公司+农户

　　使质量追踪体系发挥最大效益

　　对话人物

　　晋州市市委书记 张业

　　晋州市长城经贸有限公司总经理 任国强

　　新闻纵深：“质量追踪”管理体系的建立和推广过程中，采用的是由龙头企业带动、农户积极参与的公司+农户模式吗？

　　任国强：不完全是，没有各级政府的支持，我们不可能这么快的建立起“质量追踪”管理体系，实际上我们走的路是政府+公司+农户的路子，晋州市和马于镇政府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新闻纵深：政府是怎么帮助你们的呢？

　　任国强：从2006年4月，晋州市政府拿出了16万元通过我们公司重点补贴注册果园的果农们，每亩可得到有机肥补贴款10元，补贴果袋款37元。2006年8月份，又实施了“绿色通道”等一系列惠农工程，保证果品运销车辆的畅通，方便了果农销售果品。政府对我们的帮助还是让张书记给你说吧。

　　张业：除晋州市政府给予的资金扶持外，马于镇政府从2004年4月每年出资2万元，聘请石家庄市果树研究所和晋州市林业局专家为常年技术顾问，定期对各村技术员进行技术培训，深入果园进行现场指导，定期发放明白纸。

　　任国强：在专家的指导下，果农严格按照“质量追踪”管理体系的标准对果树进行规范化管理，杜绝了乱施肥、乱浇水、乱喷药，使果品质量有了明显提高。

　　新闻纵深：这样的努力带来了多大效益？

　　张业：果园占马于镇全部耕地面积的一半以上，“质量追踪”管理体系的建立和普及，不但让出口果品能卖上好价钱，也有力带动了国内果品的市场价格，2006年全镇果品共增收2300万元。

　　新闻纵深：“质量追踪”管理体系对于我们建设现代农业有什么重要启示？

　　张业：给我们的触动很大，我们深刻地认识到：现代农业的经济效益要比传统农产品大得多、高得多、强得多，所以今后我们要大力加强对这套体系的大面积推广和运用，使其发挥更大的经济效益。

　　新闻纵深：你们准备怎么推广这套体系？

　　张业：我们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把“质量追踪”管理体系逐渐地推广到农业的其他方面，比如葡萄、桃、苹果等都可以采用这种方法，今年马于镇还要注册600亩葡萄。下一步他们准备在粮食作物的深加工方面，在养殖业方面进行探索。马于镇先行一步，在晋州市带了个头，也给晋州市现代农业建设增添了动力。

　　采访/本报记者 郑建卫 实习生 张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