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和1000多个陌生人的故事

　　

关于都快网19楼一个超级热帖的特别报道·上

　　记 者 汪震宇

　　设想一下吧，你三十多岁了，在这个城市，多年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固定、或许还有些狭小的生活圈里。但是，在那么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同时跟1000多个素昧平生的人发生了联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麦地”知道。

　　这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性情挺温和的35岁男人，在4月11日下午一点零九分，在他已经泡了很多年的都快网19楼上，发了一个帖子。

　　那以后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和控制：1小时后，回复帖51个；4小时后，250；一天后，551；到19日下午1点，页面数多达46，回复帖1373。也就是说，考虑到“麦地”本人和部分热心网友多次发帖的因素，至少有1000人向这个网名“麦地”的人发出了信号。

　　同时“袭来”的，还有几百条短信、50多个电话（“麦地”在帖子里公开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还有人跟他约好时间地点，送来急他所需的东西。

　　“原来我们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一个父亲和1000多个陌生人的故事

　　帖子和之前的生活

　　这是一个求助帖。

　　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儿子15个月了，从一个月起就脸上发湿疹，看了很多医院，还有数不尽的民间中医、偏方等，可反反复复，就是断不了根。看着儿子脸上这样，每天晚上痒得拼命抓、哭闹，看着他快睁不开的眼睛，看着他默默忍受这一切，心里在落泪。谁能帮帮我？这些照片是前几天拍的，听他哑哑的叫爸爸，泪水就如决了堤的……

　　在发出这个帖子之前的400多个日子，孩子身上、心里所承受的病痛，显然已成为这个家庭中每个人的生活重心：有一回孩子感冒，去医院，护士看着孩子满脸满头的疱愣住了，为难地说，针也没法扎啊。为了防止孩子乱抓，睡觉前母亲特地给他戴上手套。可醒来一看，那脸上、手套上全是血迹——他是在拿手套摸脸，又把脸使劲往枕头和床单上蹭、擦啊。外婆带着他在小区里玩，一路上很多人指指点点，他就使劲拉着外婆的手，往家的方向走。有一回“麦地”拿出相机，孩子马上伸手抓，不让拍。

　　“宝宝比我们做父母的还坚强。他很少哭，在不是特别严重的情况下还喜欢笑。他的眼神很忧郁，好像是为了安慰我们大人，才勉强笑一笑。”

　　11日，在刚刚带着孩子从上海一家医院回来后，这个筋疲力尽的男人，和他的在短短半年里“体重轻去近20斤”的妻子，决定试试看，在都快网19楼的孩子爸孩子妈聊天室发个帖子。

　　说实在的，那时，他的心理预期并不高：“说不定，会有几个有过类似经历的爸爸妈妈，能提供一点有用经验。”

　　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哭了

　　一分钟后，13:10，一个名叫“羽寒”、几天前还刚刚为了18个月大的宝贝女儿直呼自己的名字而欣喜若狂的的网友跟了个帖：“宝贝好可怜啊。我不知道这方面的信息，帮顶顶。”

　　紧接着，13:11，网友“屁屁妈妈”也跟了个帖：“这是我有史以来看到过最厉害的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帮顶了！”

　　更多的人们开始在这里放慢、停下脚步，探头张望。有人痛心“宝宝好可怜啊，我看了都心痛”；有人建议“带儿子去做一个过敏源测试吧”；有人想起了妈妈家邻居的宝宝好像也是这个样子，“今晚回家我再问问妈妈，用了什么土方？”；还有人一筹莫展，“可怜的宝宝，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只能帮你顶顶，希望宝宝快点好起来。”

　　……

　　半个小时后，正在单位上班的“我家有个小哼哼”注意到了这个帖子。这位母亲（她的孩子刚满29个月）当时就哭了。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她可以不必太用力去克制。“从没看过这么严重，蛮揪心的。想想看，爸爸都心痛到这样子，妈妈就更不用说了。”

　　而作为孩子爸孩子妈聊天室的版主，她随即做了两件事：设置高亮、加入精华，使得这个帖子有可能被更多的人留意到，而不是很快就被源源不断涌过来的新帖子湮没。

　　“是不是我的热情让麦地害怕了？”

　　在11日晚上9：43看到“麦地”的帖子之前，网友“迷茫萌萌”正在为诸如租房、给孩子找学校、炒股（她惊讶地发现，专家“说不要做的那些行为，都是偶的写照啊”）一类的生活琐事操心。

　　但从那个晚上开始，这位自称“比较外向、喜欢玩”的母亲，似乎把这些操心事全搁在一边了。

　　“看到宝宝的照片，泪水不由的下来了。我儿子也经历过这样的折磨，只是没这么严重，可是那种无助和痛苦是相同的。把妈妈叫过来看，老太太也眼圈红了。”“迷茫萌萌”马上联系了远在几千里外老家的弟弟，让他去医院配点当年用过的药膏寄过来。

　　那个晚上，这位母亲失眠了。为了一个陌生人。“一直在回想，儿子小时候我们是怎么做的。”

　　12日，弟弟打来电话，说药配好了，用特快专递寄出；“迷茫萌萌”赶紧上19楼论坛给“麦地”留言跟帖，让他告知联系方法。但没有回应。

　　14日，特快到了。在少年宫，“迷茫萌萌”向兴趣班的老师借用电脑上19楼，看看有没回复。没有。再次留言，留下自己的手机号。

　　……

　　16日，药膏还在包里。

　　“当时就想，他怎么没回应呢。心里有一点点不爽。又想，是不是自己太热情、太一厢情愿了？”17日9：18， “迷茫萌萌”发了个帖子：是不是我太过热情，反而让麦地害怕了？不敢接受我的帮助；还是19楼的JM（姐妹）们太热情了，让麦地无所适从？

　　回应的热烈程度是惊人的——到18日晚9点半，跟帖数多达227个。更多的人在那里感慨：“好人，赞一个”；也有人宽慰：“可能麦地没上19楼吧，可能太忙了也正常的。为了可怜的宝宝，再耐心等等吧。”

　　“妈妈，我们又不认识那个叔叔，

　　为什么一定要送给他药膏啊？”

　　“麦地”被他人突然爆发的热情吓坏了吗？

　　没有。他是被震撼了。

　　事实上帖子发出后的最初几十个小时里，他一直紧紧盯着电脑，“哭了好几回”，以至于不得不“央求”：“各位拜托别流眼泪了，我看到你们这样也会忍不住的……”

　　这个在日常生活中“最不喜欢麻烦别人”、在一家外企做管理工作的男人，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多愁善感。

　　而他的颈椎病，也因为长时间盯着电脑而复发，以至于只能仰着头看，而没法回帖。因为周末回了趟老家建德，而回来后又因工作落下太多加班加点，“麦地”似乎失踪了。直到17日中午，看到“迷茫萌萌”的帖子，“麦地”赶紧联系上了对方。

　　“迷茫萌萌”那天很忙，下午5点要去城西接儿子，然后要赶到机场接父亲。但两人还是约定，当晚7点在城站见面。

　　关于见面，两人后来都留下了记录。

　　“迷茫萌萌”是这样写的：

　　终于见到麦地了，是爸爸耶，看起来一个很温和的人。路上儿子不停地问：妈妈，我们又不认识那个叔叔，为什么一定要送给他药膏啊？

　　我说：儿子，因为每个宝宝不舒服了，宝宝难过，爸爸妈妈更痛苦。有句话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就是你帮助了别人，自己也会很开心的。

　　“麦地”则是这样写的：去见萌萌的时候，天下大雨，很冷。告别时，萌萌的孩子摇下车窗，叫了声“叔叔再见”，顿觉心里暖暖的……

　　当晚10：10， “麦地”发了个新帖“19楼的JMXD（姐妹兄弟），我有话要对你们说”：我没有因为你们的热情而害怕。是因为你们的好心感动着我，每次上来，看到每一个回帖，眼眶都不禁湿湿的。当然，这么多的建议一开始也让我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后来，我就把这些建议复制下来，逐个研究……

　　他们是谁？

　　很难清晰地描述：“他们”——那1000多位素昧平生的，署着“月上枝头”“咖喱宝贝”“忧郁的星期天”之类的网名，在一个个头像后面发出殷殷关切的人们——到底是谁。

　　陈谊也不能够。尽管，他从头到尾跟踪观察了这个帖子以惊人速度“越变越长”的过程。“几个相关帖子加起来，30000多的浏览量，2000多的跟帖。那是很惊人的。”

　　陈是19楼论坛管理员，他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判断：“绝大多数应该是爸爸妈妈，可能有了孩子，才更能体会这样的心情。”

　　除了祈愿一声“有这么多人关心，宝宝一定会好起来的”、赞叹一声“好人”以示声援和安慰之外，也有很多人提供了自己的经验和特地打听来的偏方：“杭州市中医院，有一种专门治湿疹的药。”“平时他要是痒，你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抓。”“听说富阳有个人祖传秘方看皮肤病，帮你问问。”“听说紫草油有用的。楼主可以试试啊，比起药物来应该没什么副作用。”……

　　还有很多人送药来了。早在12日，一位家住七堡、姓陈的网友就跟“麦地”约定在建国路见面。她显然考虑得很周全，带来的是四种药，以便对付不同的情形。“麦地”要给药钱、汽油钱，陈当时就生气了，“你要给钱，我就不来了。”而网友“geniusyi”则托人从北京儿童医院配了药，寄过来。

　　更多的人则在目击他人的脉脉温情中被打动：“19楼，一个让人感到温暖的地方!”“大家守望相助，很美好!”

　　“原来，网络真的不是虚幻的东西哎。”也有人发出轻轻的感慨。

　　记者手记

　　拨通“麦地”的电话时，感觉得出来，他对于要不要接受采访，是有些犹豫的。

　　但他还是来了。那天傍晚6点半，当一个穿戴整齐、状貌沉稳的男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我直觉地意识到，就是他了。

　　聊了差不多有一个半小时。也扯开去了，比如他曾经迷恋过足球、拉风，写过浓情小说；比如，他早从1999年开始就泡在网上了，他和妻子就是在都快网认识的；又比如，他做过好几种工作。

　　怎么说，也是历练过一番世态人情，见识过网络的厉害的。但是，当那些帖子一个接着一个无声地、顽强地蔓延滋长，他还是被震撼了，“根本没想到。”“一边看，一边哭。”

　　临走时，他特意强调了一下，“今天来，也是为了向19楼的兄弟姐妹们，说一声感谢。”而这句话，事实上之前他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了。

　　电话联系上“迷茫萌萌”，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

　　她说了句很实在的话，“有了孩子以后，心就特别软。”

　　后来，在一个帖子里，我听到了她的另一声感慨：“原来我们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而在生活中的更多时刻，我们的心灵，是否太坚硬了？

　　您可以点击19floor.dukuai.com进入都快网19楼。在6楼“孩子爸孩子妈”聊天室看到这个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