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嘴铜牙沙祖康

　　“沙铁嘴”、“沙将军”、“外交斗士”、“硬骨头”、“工作狂”、“外交三宝”(之一)……所有这些，都是刚 刚走上联合国副秘书长位置的中国外交官沙祖康的别称。

　　□文/吴志菲

　　他素以善于即席发言且妙语连珠著称，有人说他铁嘴铜牙，一张嘴可以胜过千军万马。“不太相信外交辞令”的他言 语犀利，态度坦率，有勇有谋，曾自称在没有硝烟的外交战线“从未输过，没有挫折”。

　　窝囊透了的“沙银河”

　　为中国“多争得1000年文明”

　　1993年7月23日，美国驻华使馆官员突然紧急约见我外交部国际司官员，宣称：美方获得确切情报，中国货轮 “银河号”于7月15日从大连港出发，装载有制造化学武器前体(即原料)的硫二甘醇和亚硫酰氯，正在驶往伊朗的阿巴斯 港。美国政府要求中国政府立即采取措施，制止这一出口行为，否则，美国就要按自己的国内法对中国制裁。随后，美方要求 登船检查。

　　美国人把自己的“情报”说成“千真万确”。虽然中方有明确禁止、限制此类化学品的规定，然而并没有轻率地立即 加以否认，而是采取了严肃对待的态度。时任外交部国际司副司长的沙祖康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中国政府代表、中方检查组负 责人。

　　这一年，沙祖康46岁，是当时外交部最年轻的副司长之一。当他接受任务前往处理“银河号”事件时，外交部国际 司倾巢出动，来给他送行，这种场景前所未有。回忆这一幕，沙祖康记忆犹新。“我当时有一个感觉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很悲壮的。”

　　针对美国指控的两种违禁化学品，沙祖康率员对“银河号”货轮，包括所载货物进行了12天认真、周密、全面的调 查，并亲自给船上货物的所有厂家打电话，得到“没有”的确切保证后，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下。

　　然而由于美国的多方阻挠，“银河号”获准进入有关港口卸货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在中国方面多次提出严正交涉 的情况下，美国方面仍顽固地抱住其所谓“情报”不放。8月12日，美方一位高级官员仍宣称：“我们有可靠的情报，证明 (‘银河号’)船上载有化学武器。我们决心对该船进行检查。”

　　8月26日，沙特、中国、美国三方检查人员先后抵达达曼港附近的朱科勒海军基地，由东道主沙方首席代表、朱科 勒海军基地司令伊卜拉辛准将主持，进行三方首轮会谈。沙方提出检查程序草案，经过长达9个小时的谈判，三方达成了协议 ：审阅“银河号”货运清单，找出运往伊朗的货物，进行外观检查；对有疑问的货箱，可卸下进行开箱检查；检查结束后，沙 、中、美三方在结果报告上签字，并公布于世。

　　沙祖康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别无选择。“如果你拒绝，他(美国)就说，果然给我说中了吧，船上肯定有(违禁化学 品)吧，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沙祖康以此来形容当时的决定。“拒绝，我们就要背黑锅，窝囊；让他们去查，某种程度上我 们受到了侮辱，也窝囊。但是两个窝囊中选择了第二个。等这个事情的真相查明了，没有(违禁化学品)，那窝囊的就是他们 了。”

　　看到美国佬无视国际法和中国的尊严，就要登上“银河号”的甲板，沙祖康感到无比羞辱和愤怒。他集合起全体中国 船员，以最庄严的神态面向祖国的方向高喊：“敬礼！”然后降下半旗，他要时时提醒所有员工拥有国家主权的“银河号”被 强盗践踏的耻辱和疼痛。直到“银河号”回到祖国的怀抱之后才重新升起国旗。

　　28日晨8时，三方代表一齐来到码头。10时许，阳光下的气温升至65摄氏度，检查开始。多少年来第一次有机 会检查中国船只的美方人员，有的身着沙漠迷彩服，有的戴上防毒面具，手里提着各种仪器，似乎马上就要证实他们的“情报 ”了。运往伊朗的第一个集装箱打开后，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桶桶铅封黑漆罐，美国人欣喜若狂。可是，打开后才发现是五 颜六色的染料。

　　“我当时很痛苦”，沙祖康说。“凭良心说，你登上我的船，每走一步就踩在我的心上，我很难受。我没有请你上， 我船上也没有那两种化学物品，你凭什么这样糟践我们的声誉？我当时感到受了侮辱，窝囊透了，前后不到10天，我看了3 本金庸的

武侠小说。”

　　9月4日，“银河号”货轮上第728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货箱被检查完毕。对这个货箱的检查结果，与前727个 货箱完全一样，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违禁化学品。

　　至此，所谓中国“银河号”货轮向伊朗运送危险化学武器前体事件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美国人在其一手制造的 “银河号”事件的较量中输得精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在检查全部货物的检查报告上签字后，沙祖康愤怒地告诉美国人 ：“经彻底的核查，断然地表明，根本就没有。也就是说，你们美国错了！”

　　美国谈判代表对沙祖康的智慧和果断也不得不佩服，临走前找到沙祖康。“他是这样说的”，沙祖康告诉记者，“通 过长达一个星期的核查，我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特别是对沙先生本人的了解，我认为，尽管在特殊情况下发生了这种事，但 我非常荣幸，结识了你这样的外交官。你的身上体现了中国6000年的文明和智慧，我向你学到了很多东西。”沙祖康笑言 ：“我们只有5000年，他给我们加了1000年。”

　　胜利后的沙祖康走进新闻大厅，面对蜂拥而来的外国记者，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美国的霸道行径，并义正辞严地进行 了谴责。于是，“沙银河”的绰号不胫而走。

　　叫板无理外交官与

　　赠镜“世界人权卫士”的背后

　　1997年，时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代表团副代表、裁军事务大使的沙祖康奉调回国，出任新成立的外交部军控 司司长。这个司是由沙祖康担任国际司副司长期间的军控处发展起来的，以应对冷战结束后新形势下的军控问题。

　　1999年5月8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公然违背国际法准则，轰炸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引起世界舆论哗然， 激起中国人民的公愤。当时，沙祖康正在纽约出席核不扩散会议，已知道国内游行、示威的声势很大的沙祖康灵机一动，要求 大会为中国死难同胞默哀。这种程序一般要经过大会主席团一致同意，而主席团里面的美、英、法显然都是要极力反对的。为 了绕开主席团，沙祖康找到大会主席，说：“主席先生，我国驻南斯拉夫的外交官被炸死了，他们是我们的同行，出于人道的 考虑并按照国际惯例，我要求你宣布会议为死难者默哀。”大会主席说：“这样做，是不是要在主席团会议上讨论一下？”沙 祖康立即接上话，说：“这件事不用讨论的，你宣布一下就行了。考虑到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你就这样说吧。”

　　大会主席是哥伦比亚前外长，他果真接受了沙祖康的请求。刷地，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等全站了起来为中国死难 同胞默哀。当天，沙祖康叫央视前去拍摄，后来没有拍到这组镜头，让沙祖康十分抱憾：“这是国际会议中第一次为我使馆受 难者默哀，当时我也没有请示国内。我还跟大会主席说：如果你这样做了，我相信中国人民看到这个镜头，特别是我们死难者 的家属会感到极大的安慰，这对平息我们人民自发的那种抗议，相信是会有好处的。他们会感谢你的。谁都知道是谁炸的，炸 了谁，你说呢？”沙祖康说，这里的操作策略很重要，要体现原则性和灵活性，要调动你的聪明才智、经验才能把事情做好！ “我曾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无论有多大，在执行中央政策过程中，最大限度只能发挥5%的作用。我讲个人能起5%的作用， 这确实是这样的。没有国家的力量，好多事成功是不可能的！”

　　2001年，已经54岁的沙祖康重返日内瓦，担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代表团特命全权大使，主管中国与这里所 有国际组织的外交事务。上任伊始，沙祖康即对各国大使进行礼节性拜访。一次，被拜会的英国大使以人权问题作为问候的开 场白，沙祖康立即给予毫不留情的反击。

　　英国大使说：“大使阁下，我们大英帝国对你们的人权情况表示关切。”

　　面对英国大使傲慢的指责，沙祖康的目光直视着对方，心里数着：1句、2句、3句，一直数到6句、7句，英国人 关于人权的话题是如此的喋喋不休。沙祖康认为，我是礼节性的拜会，你一上来就给我提出这样实质性的问题，失礼的是你。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英国大使的陈述：“大使阁下，您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英国大使回答：“我不知道。”

　　沙祖康说：“我怎么看着你这张脸就想起鸦片战争来了。当年，你们强迫中国人民吸食鸦片，中国人拒绝了，因此你 就挑起了战争。鸦片侵犯中国人民的健康权。你非法占领我香港多少年，1997年才归还。在你占领期间，你从来就没在香 港搞过任何选举，今天你居然关心起中国人民的权利来了，我总觉得不是那么自然，这是我的实实在在的看法。”

　　沙祖康继续说：“你今天终于给我机会，让我表达了我的关切。我的关切是，你干涉我内政。你今天面对的中国，是 站起来的中国，你不能再用过去的目光来看待我们，你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你明白得太晚了。我们不图什么，我们只希 望你学会平等相待。”

　　后来，沙祖康告诉记者说：“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政治目的，他自己比谁都明白，他比谁都清楚，他是图谋不轨。 我认为，他是罪有应得。如果我不给予反击的话，他会认为我示弱了。你认了，他就会越来越嚣张，这我是不能接受的。”

　　2002年3月，在日内瓦迎来了他上任以后第一个联合国人权大会。早就渴望在人权会上击败对手的沙祖康摩拳擦 掌，跃跃欲试。可是20多天过去了，会期将近一半，而美国代表团谴责中国的人权提案仍然没有提交，各国代表也都猜不出 美国提不提反华提案，或者是想搞突然袭击，大家都蒙在鼓里。面对这个情况，沙祖康打算直接摸摸美国的底。

　　正巧在会场外的走廊，沙祖康碰到美国大使，他马上大声说：“大使先生，是男子汉就真刀真枪地亮出来，别窝着藏 着！”他像一个豪侠的武士，面对强手，首先亮出了自己的剑。后来知道，那一年美国没有提交反华提案。

　　2004年，美国又在人权会上对中国提出了反华提案，美国大使在会议厅的公众场合对沙祖康大叫大喊道：我希望 你们中国能够做好以下几件事情，一、二、三、四，给沙祖康摆了一系列的条件，还说否则我们就要提出涉华提案。

　　沙祖康告诉记者：“我当时想，本来可以私下协商的事情你拿到大庭广众之下，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当时我也叫起来 ，我说，搞不搞、提不提反华提案，这是你的权利。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一定要打败你！你就等着吧，我一定揍扁了你！他 挥了拳头，我也挥了拳头，大家情绪都比较激动，谁都要维护自己的尊严。”

　　在这一年的联合国人权大会上，沙祖康有理有据地予以反击。他在大会发言中指出：“西方国家绝不是保护人权国家 的楷模，发展中国家也绝不是侵犯人权的带头者，(联合国)人权大会并没有授权任何国家，或者国家集团，成为人权法官， 而发展中国家也不应该永远是人权法庭的被告。中国有句古话，‘正人先正己’，我们希望个别国家，在批评和指责别人之前 ，先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在现场答辩中，沙祖康用英文跟美国代表团开了个玩笑：“美国朋友，我们中国是贫穷一点，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国 家，但是我们即便再穷，几面镜子还是买得起的。我们想买几面镜子免费送给你们，让你们照一照自己。因为你们发表的白皮 书里缺了一块，我们国务院新闻办写了一份材料，叫《美国的人权记录》白皮书，这是一面镜子，希望你们看看写得怎么样？ 但是我劝你们最好睡觉之前不要看，因为美国的人权记录，特别是睡觉之前看了以后，你晚上会做噩梦的。”

　　沙祖康4分钟的答辩，5次被掌声打断，包括美国代表团自己也都在笑。沙祖康接着向大会主持人请求：“主席先生 ，我的讲话，给5次掌声打断了，减少了我的发言时间，我要求延长。”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他并没有延长发言时间，只是 又开了个玩笑。最后，中国提出“不采取行动”动议，以28票赞成、16票反对这样前所未有的票差，击败了美国的反华提 案。

　　日后，沙祖康告诉记者：“这一次，我们以多出12票的票差赢得了击败美国反华提案的胜利。美国10多年来一再 提出反华提案，这次以最大的票差落败。我实现了我的承诺，我要揍扁他，果然把他揍扁了。所以，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提 过反华提案。”

　　“妻离子散”的“沙铁嘴”

　　在“外交碰撞”中得高分

　　2007年2月9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任命沙祖康担任联合国副秘书长，负责经济和社会事务。当天，联合国秘 书长办公室主任南威哲宣布了潘基文的这一任命决定。

　　60岁被任命到这样一个位置，有后台吗？沙祖康称：“后台有，我的后台就是13亿中国人民，我的后台就是我们 中国的政府，其他没了。当然我家里的后台就是我老婆，还有我儿子，还有我的很好的、很贤惠的儿媳妇。其他我没有后台， 我不相信后台。”

　　“新职位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是一次重大挑战。”谈及新任命，他坦言，担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 他国际组织代表团大使已有五年半，其间主要负责的便是与经济和社会密切相关领域的事务，相信这些工作经历对今后的新工 作会有帮助。

　　“中国有句俗话，‘到了哪座山，就唱哪山的歌’。当了副秘书长，就要把联合国要求的事情办好。以前国内是我的 ‘老板’，一切要听国内的安排。出任副秘书长后，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就是‘老板’。”沙祖康强调，作为联合国的

公务员 ，首先应根据联合国宪章的规定及成员国所达成的决议和给予的授权开展工作。中国是世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只要有利于 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在我们授权范围内的，都应该努力去做。

　　“联合国副秘书长这个职位对你的吸引力是什么？”对此，沙祖康果断作答：“谈不上吸引力，如果要讲个人爱好的 话，我更倾向于当个大使，我甚至说过这样的话，我宁愿当幼儿园的园长，也不愿意当联合国的副秘书长。我更倾向于为国家 利益服务，这样觉得更踏实一些。到联合国，为全人类服务，那么你做好了，你来自于中国，是中国的公民，中国的国际职员 ，间接地也是为国家服务了。但我喜欢直接，不大喜欢间接。”

　　谈及自己的外交风格，沙祖康表示，一个人一个作风，如果要说体会的话，那就是真诚待人，包括真诚对待你的同事 ，甚至是对手。真诚才能可信，可信才能共事。“我没什么绝活，就是真诚。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他们都觉得， 沙先生可靠、可信、真诚待人！”沙祖康转述别人对他的评价：“他们说沙先生讲话有的时候很直，甚至很冲，但是他可靠， 我们喜欢他。”

　　沙祖康夫人刘谨凤，曾任中国驻韩国釜山总领事、驻日内瓦公使衔参赞，与他是南京大学同学。她坦言：“我觉得他 总体来讲是无私才能无畏。他之所以敢于发表自己的观点，敢于讲别人不敢讲的话，那是建立在爱国基础上的。他不像人家想 象的那样是大炮，绝对不是的，即使是大炮，那个大炮也是拐了好几个弯的，他想得很多。”都说“知夫莫若妻”，沙氏伉俪 正是一例。

　　沙祖康曾用“妻离子散”来形容家庭状态。原来，沙祖康的爱人刘谨凤任驻印度大使馆参赞，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 的儿子沙磊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外交部，经常出国担任外交翻译——于是，一家人很少有机会团聚。

　　沙祖康被公认为“工作狂人”。他任职外交部军控司时，总是早去晚归，以至于军控司的许多工作人员只好随着加班 。那段时间，军控司办公室的灯光总是外交部大楼里最晚熄灭的。

　　因为沙祖康在外交场合表现出的强硬立场，一些国外媒体曾评论说沙祖康是中国外交战线上的“鹰派”人物。走上联 合国副秘书长岗位后，不少人也担心，这个职位要求善于协调，沙祖康能不能胜任呢？对此，沙祖康认为可以胜任，“联合国 的人来自于世界各个国家，他们都是优秀的国际成员，我想既然由各种不同风格的人组成的联合国已经存在61年了，再增加 一个沙祖康，也不会对他们增加多重要的影响，我相信我的风格是可以得到保持的。我进联合国，带去的是中国的文化，中国 的思维，中国的一些行为方式等等，但是在具体履行职责的时候，必须严格遵守联合国的规定。”

　　沙祖康又要远离自己的祖国——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肩负祖国的重任去为军控谈判、去为人类的和平披荆斩棘，相反 ，这一次他要和自己曾经的朋友、对手，和各国的政要，和全世界人民一起为发展呕心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