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楚辞研究第一文怀沙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17日10:40 《人物》杂志

  这位古典文学大家,治学以楚辞为其专长,而对于经史百家、汉魏六朝文学、历代诗词歌赋,甚至佛学、音乐、戏剧、金石书画无所不窥。走近他,就宛若走近学术上的一座高峰;阅读老人的经历,就仿佛在瞻读一本厚重的史书。

  □ 文/余 玮 陈 晰

  银髯飘拂,面色红润,耳聪目明,行动矫健,思维敏捷,没有半点龙钟老态,在他面前,我们几乎忘了年龄。

  这位老寿星讲起话来幽默、风趣、声音洪亮,激动之处还夹杂着丰富的肢体语言。爽朗、谦逊之中又略带狂放不羁。

  满腹经纶,游走四方。说他是一部“活百科书”,一点也不过分。和他交谈,访者总是处于学生位置。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从文学谈到人生,谈到社会,谈到美好,谈到丑恶。从他的神采之中,我们解读了“博学多才”的真切内涵与一位国学大师的世纪传奇……

  “新中国楚辞研究第一人”确有屈原之神貌

  2005年11月18日,文怀沙应邀出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胡耀邦90诞辰纪念会。胡耀邦在晚年曾有《致文怀沙先生》长诗,其中有云:“骚作开新面,久仰先生名。去岁馈珠玉,始悟神交深。君自九嶷出,有如九嶷云。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闭户惊落叶,心悲秋早零。心悲不是畏天寒,寒极翻作艳阳春。艳阳之下种桃李,桃李芬芳春复春。哲人晓畅沧桑变,一番变化一番新。如今桃李千千万,春蕾一绽更精神。”文怀沙满怀深情地说:“诗是写给我的,字面上写的是我,更深刻的内涵是耀邦同志的自我展示。他高洁的人格无愧是九嶷山上的云,他心中埋着屈原的魂。他才真是‘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的光明磊落人物。”

  采访时,我们见有一幅文怀沙亲笔题写并精心装裱的楹联:“多得少得何必争利归天下,大事小事原无论心在人民。” 这副对联是由胡耀邦曾经写的一副对联“心在人民原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修改而来。他认为这样一改更能体现胡耀邦的本意,在平仄上也对应得更加整齐。在对联的旁边他注释道:“胡公虚怀若谷,必莞尔于九天之上也。”

  文怀沙言出行随、表里清澈的性格,在学林享有极高的评价。郭沫若以“荷蕖发幽香”的诗句赠予他;周谷城先生曾题赠云:“相与无町畦,相与为婴儿”;沈尹默先生在赠他的《减字木兰花》中称他“争比灵均,文采昭然历劫新”,直接把他比做屈原。而他银须飘拂、目光锐利的形象,确有屈原之神貌,许多人知其学,闻其言,见其人,莫不惊异——他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屈原。据说,著名雕塑家蔡汉文在塑造屈原的形象时,苦苦寻求模特儿而不得,直到有一日见到文怀沙,方喜出望外,于是有了雕塑作品《屈原》。当然,人们把文怀沙比做“活屈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风流倜傥的外表,更主要还是来自于他丰厚的学识和高洁的品格。

  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为了纪念中国爱国诗人屈原、波兰天文学家尼古拉斯·哥白尼、法国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古巴作家何塞·马蒂4位文化名人,决定在莫斯科举行世界保卫和平大会。为了呼应世界保卫和平大会,文化部决定由郭沫若、游国恩、郑振铎、文怀沙等人组成“屈原研究小组”,并将屈原的作品整理成集,以白话文的形式出版发行。

  才华横溢的文怀沙只用一个月就编写出了《屈原集》,引起了很大反响,被学界称为“新中国楚辞研究第一人”。随后,《九歌今绎》《九章今绎》《离骚今绎》《招魂今绎》以及《宝学概论》《楚辞今读》如涌泉般源源不绝,奠定了文怀沙在楚辞研究领域的权威地位。古典文学专家瞿蜕园老先生评价云:文怀沙与郭沫若、游国恩三人,在楚辞研究领域三足鼎立,超过了2000年的研究成绩。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张爱萍赋诗《聆听文怀沙教授讲〈离骚〉有感》,称赞他“一曲吟催千古泪,文怀八斗叹骚才。韵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来。”

  作为《屈原集》的作者,文怀沙对屈原的理解与众人又有所不同,而且这个理念贯穿了他的一生。“读《离骚》的时候也就十一二岁,也就是瞎唱,先是背诵,后来琢磨里面的意思,认识到很多东西。《离骚》追求两个字——‘最美’,整个《离骚》是对美好的追求,他把美、芳草美人来表示他的品质。”

  作为楚辞大家,文怀沙说他最喜欢《离骚》中“美人、芳草”这两个词,并且最喜欢年轻美女。他说,女人最珍贵的品质是善良,是母性的情怀。他坦言热爱母亲胜过父亲。“窈窕淑女,是既美丽又善良的女人——只有善良才是女人美的核心。君子好逑者,以此!我爱女人,可是我不爱撒泼的女人。”言毕,老人用方言拖着长声模仿泼妇:“我——的——天——呀”。让我们忍俊不禁。

  两次“死”里逃生

  文怀沙自嘲“没有屈原的魂,总该有一点屈原的皮毛”。他仰慕屈原的风范,一生以屈原为榜样,研究屈原,更学习屈原的精神。

  抗日战争期间,文怀沙反对独裁政治,抨击恶浊、腐朽的反动官僚统治,文章触及时忌,在皖南被关进监狱。出狱后他思想愈发激进,无论出入酒肆茶馆,总是当众放言无忌。在南社就很欣赏文怀沙才华的柳亚子知道后非常担忧,写诗赠文怀沙相劝:“抱石怀沙事可伤,千秋余意尚旁皇;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 诗中“希文”即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字,柳亚子希望文怀沙不仅要抛弃一切属于个人的忧与乐,而且要沉着冷静,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十年浩劫中,文怀沙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山西临汾监狱,过着“三年饮粥忍饥肠”、“窝头再造臭皮囊”的日子,却仍然写下了“有肝有胆公何畏,无诗无酒我亦狂”的诗句,更没有抹掉“荆山怀抱生烟玉,三闾行吟绕泽兰。高翥云霓为我御,手提落日照长安”的豪迈。有一天,江青一时心血来潮,想起了文怀沙,授意李某对文怀沙明确表示:只要写了悔改书,不仅个人可以获得自由,连插队的孩子也能回到北京,并能安排个好工作。李某为了完成任务,特地请文怀沙年过九旬的母亲一道来劝降。

  这位老太太与儿子单独见面时,问儿子:“你究竟愿不愿意写悔改书?”“按照我的心愿,我是不愿写的……”

  “好,你是我的儿子!”没等文怀沙说完,老太太就把腿一拍,说:“我们在外面,吃什么苦都认了。你在这里,他们想枪毙你,你也跑不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装病。”

  随后,文怀沙怀着激动的心情,写出了一首七绝诗以明志——“供奉李公衔女士命招抚,诗以报之: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

  这首七绝,不仅表明了九死不悔的气节,而且巧妙地运用了藏锋格,痛骂了江青。诗中每句的第六个字,连起来读就是“龟主江青”四字。这当然不是什么文字游戏,而是在那种令人窒息的高压下敢于抗争的铮铮傲骨。“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文怀沙在用屈原精神捍卫自己的崇高信念。

  藏锋手法被姚文元看出,临汾监狱很快接到中央红头行文,加判“现行反革命分子”文怀沙死刑,缓期执行。60多岁的文怀沙戴着手铐,拖着20多斤的脚镣,被打入死牢。幸亏“四人帮”垮台,文怀沙死里脱生,不然就成了“屈原第二”。

  在近百年的人生中,遇到过多少坎坷、挫折,又有过多少甜酸苦辣?谈到这些,文怀沙笑言:“痛苦未必不是上天赐予的一种特殊的财富。感受痛苦,面对痛苦并不难,难的是在接受痛苦的同时,学会欣赏痛苦。做到这一点需要大彻大悟。祸福相倚,能够欣赏痛苦,在人生的道路上就可以面对一切,而且是坦然地面对。”

  《红楼梦研究》与《红楼梦新证》的催生者

  一般人大都知道文怀沙是楚辞研究专家,但知他还是催生两大最著名的红学研究著作的人恐怕就为数寥寥了。对此文怀沙说:“一提到‘红学’,我就来气。就因为我偶然涉足红学,结果害了两个人。”文怀沙所谓“害”过的两个人,一位是已于1990年仙逝的俞平伯,另一位是仍然健在已达耄耋遐龄的周汝昌。

  1923年4月,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了俞平伯所著《红楼梦辨》,仅印500册,此后近30年未再版过。1950年,当时正在文化部工作的文怀沙,还兼做上海棠棣出版社的编辑,在纷纷整理出版古典文学名著的热潮中,他为棠棣出版社主编了一套《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丛刊》,尝试用新的观点来研究中国的古典文学。谈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当然少不了《红楼梦》,谈到对《红楼梦》的研究,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好朋友俞平伯。于是文怀沙找到俞平伯,建议他把有关《红楼梦》研究的新成果汇集出版,列入丛刊。俞平伯说,实在太忙,抽不出时间来修改旧作。新作成文者尚不足2万字,难以成书。于是,文怀沙就给他出主意,让他把《红楼梦辨》重新修改一遍,再加上近年来新发表的有关《红楼梦》的论文,即可辑成一书出版。

  1952年9月,上海棠棣出版社推出了《〈红楼梦〉研究》一书,此书在保留俞平伯1923年版《红楼梦辨》主要内容的基础上,又增加了6篇新作。《〈红楼梦〉研究》出版之后,风行天下,短短1年多时间就印了6版,总印数达25000册,创建国初期学术著作发行量之最。然而好景不长,1954年,李希凡、蓝翎合作写了《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一文,刊登在当年9月山东大学出版的《文史哲》杂志上,在全国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批判俞平伯及其《〈红楼梦〉研究》的由学术而政治的运动,历时一年许。“红”极一时的俞平伯一下子跌入了全国批判的深渊。

  文怀沙所“害”的第二个人是周汝昌。为周汝昌带来巨大荣誉(当然之后也曾受到过“大批判”)的《红楼梦新证》也是由文怀沙催生的。文怀沙曾为之改书名、请著名书法家沈尹默题签封面、大红学家蒋兆和夫人萧重华绘制图像,“周汝昌当年五六十万字的书,最初由我修改,并为他写序。当年,我们抵足而眠,可不是搞‘同性恋’哩!”

  由于《红楼梦新证》是在1954年批判俞平伯《〈红楼梦〉研究》之前出版的,所以在运动中也受到了牵扯,有不少人视周汝昌之作为胡适、俞平伯的唯心主义实证主义的红学研究提供了更加完整的反面样板。

  人们习惯称文老为“楚辞专家”,其实这个说法不完全。他懂中医中药,早年曾在北京中医学院任教授;他潜心研究《红楼梦》几十年,“红学”也是他一专;他不是书法家,但他的字体独树一帜,古拙苍劲,方正端直,点横竖弯,质朴中透出一点隽秀之气,其墨宝竟拍出了当今文人书法最高价:一万元一字。我们很难用一个词来准确地描述他在学界的身份,他戏称自己是个“杂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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