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布斯中国版主编谈取消慈善榜内情

　　◎文/本报记者 颜雪岭

　　“中国的很多捐款者都很被动去做慈善捐赠。他们因为一个事件，比如非典来了，发洪水了，响应政府号召去捐赠。”

　　“我们不再做慈善榜，是不想把慈善仅仅当作捐钱来推动。慈善是一种持续地、不断地、有目标地去管理的事业。”福布斯中文版主编周鹏向本报解释了取消慈善榜的内情。

　　5月8日，福布斯宣布——从今年起，取消中国慈善榜。该榜单2004年创立至今，仅仅存活了三年。这也是福布斯为中国富豪排名8年来，取消的第一张榜单。

　　之前有报道说：

福布斯中国慈善榜“半路夭折”的原因，是中国的慈善事业不如国外成熟，很多富豪捐赠方式隐秘；不少企业家保持低调，不愿公开其在慈善领域的贡献，增加了数据调查难度。周鹏否认了这个说法，认为这是“媒体的不太负责任的报道”。

　　中国人更关注捐款数额

　　青周：福布斯最近取消了中国慈善榜，是谁提出来的？遇到了什么问题？

　　周：在去年年末的下年度计划会上，我们提出了取消慈善榜的想法。我是主编，最后我拍板做了决定。

　　慈善榜单是一个年度总结，这个结果在我们榜单上体现就是谁捐了多少钱。但我们不想把慈善仅仅作为捐钱来推动。特别最近两年，每年慈善榜单一出来，大家讨论的热点就是围绕谁捐了多少、谁没捐。慈善榜到底该树立什么样的榜样，以捐多为榜样还是以做得最好为榜样？如果我选择后者，我们的榜单做不到。

　　美国慈善者除捐钱外还参与管理

　　青周：既然如此，当年为何要把这个榜做起来？

　　周：三年前，我们做慈善榜是觉得中国的慈善事业需要一些推动。作为一个杂志，我们只能用榜单来做这个事情。三年来，榜单制作在一定程度上让更多的人关注慈善了。到现在为止，都有人认为不应该取消。反对的人认为，慈善榜已经在读者中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放弃榜单可能会丧失这种影响力。

　　青周：福布斯美国慈善榜不也是提供数据，但仍然保留着这个榜单吗？

　　周：中美两国的情况不同。比如大家都在关注贫穷地区的孤儿。我们慈善榜单里的很多企业家捐钱给他们就完了；但美国一个做慈善的，他在泰国建立一所孤儿学校，不是捐钱给你就完了，他还要挑选老师，建立课程，设置教育方向，提供家庭环境，让孤儿感受到家庭温暖。慈善不应该是一次性的捐钱，而是一种持续地、不断地、有目标地去管理的事业。美国很多企业家都把慈善当成另一项事业。

　　中国慈善者更多是一次性捐款

　　青周：为什么中国慈善榜的数据反映的就仅仅是一次性的捐钱呢？

　　周：中国的很多捐款者都很被动去做慈善捐赠。政府一般号召当地比较大的企业和有声望的人捐款。很多人因为一个偶发事件，比如非典来了，发洪水了，响应政府号召去捐赠。他们不是有意识地把慈善当作一种持续发展、管理的事业。比如捐建希望小学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儿。但是，大多数的企业家在贫困地区捐了钱把学校盖起来就算完成了任务。最多，每年走马观花似的过去看一看。不错，当地的学生有比较好的学习环境了。但从教育的角度，他们可能需要更多的帮助，比如,可不可尝试帮助他们设置一些教学大纲以外的有助于他们就业的技能课呢？或者传授一些现代农业的耕种技术？

　　青周：中国就没有把慈善当作事业的企业家？

　　周：近来，也有企业家开始做慈善事业了。比如，任志强和一些企业家共同发起了一个阿拉善基金。他们在企业家中不断推广、募集资金，还去内蒙古沙化非常严重的阿拉善地区改善当地的环境。阿拉善基金就是一个可以很好地持续不断地关注中国环境恶化现象的慈善事业。

　　但在中国，能像这样把慈善当作事业的人还太少，很多人还没有理解到慈善的真正内涵，因此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实至名归的慈善榜单。

　　很多媒体会拿富豪榜和慈善榜作比较

　　青周：您感觉到很多中国人没有理解慈善的真正涵义，把捐钱等同慈善，这个看法怎么来的？

　　周：每年发布榜单的五月份，你都可以看到很多媒体在比较谁捐了多少。有的甚至去找富豪榜里的人，看谁没有上慈善榜，谁在富豪榜里财富高居榜首，但在慈善榜里却名落孙山；或者一些没有上富豪榜的人，比上了富豪榜的人捐得还多等等，都在关注一个东西——捐钱的多少。

　　青周：美国人怎么看待慈善和上慈善榜呢？

　　周：美国跟欧洲、亚洲都不一样。在全球，美国的慈善做得最好。

　　在美国，我到过洛杉矶和旧金山，出了机场不远就看到，无论黑人、白人、还是华人都拿着箱子说，嘿，为非洲孩子捐点钱吧；为哪里的灾难捐点钱吧……他们会觉得：我应该为社会尽一点责任。无论你是不是富豪。富豪们以上慈善榜为荣。

　　另外欧洲和亚洲是世袭财产制，我的钱传给子孙。多捐一点留给子孙的就少一点。美国不是，它鼓励自己创业，不鼓励你把财产留给下一代，如果你这么做，绝大部分财产会作为

遗产税被政府征收掉。

　　捐助的东西不算，只算现金

　　青周：中国慈善榜的上榜者一般是什么态度？

　　周：所有上榜的数据我们都会寄给上榜的人，大部分人都置之不理，你调查你的，我做我的。但要公布一定要保证数据准确，他们发现不准确就会向我们投诉。有人说，你们统计的捐款额不对，我实际捐的比这个大多了，然后他列出很多他捐的东西。我们会跟他说，捐助的东西我们不算，只算现金。比如你捐旧电脑什么的，我怎么算？算成本价还是市场价？折旧价格又怎么算？我把原则告诉他了，他没办法。

　　另外有的人捐了一些地方性项目，可能我们有遗漏，他告诉我们了我们就加进去。

　　也有反对的。比如，他总说我们的数据不对，我问他：你跟我说这个数据错在哪里。他也不说。我们核对材料，不管怎么样他都说不对，那我们就不理他了。

　　还有抢着上榜的。每年都有两三个人主动要上，去年年底就收到有人把去年一年捐赠的清单寄给我们。这种情况我们都会特别留意。

　　说调查难取消榜单，是媒体误传

　　青周：有报道说你们取消了慈善榜,是因为调查数据有难度？

　　周：一些媒体了解到一点信息，没有做进一步核实。调查数据有难度是最容易让人理解到的“合理”解释。其他媒体也跟风。

　　我们第一年作慈善榜的时候，是跟全国的福利会、基金、接受捐赠的机构、学校、还有地方商会、工商联一个个去找信息，挨个打电话，挨个去问。他们都还蛮负责地提供材料。

　　第二年开始我们就跟民政部下面的半官方机构在合作了，他们给我们提供全国的数据，我们再拿去跟那些协会、机构挨个核对。这样我们省了很多事情。

　　如果说数据难得到才不做慈善榜了，那不应该是现在，而是三年前；如果因为困难就放弃，恐怕最先要放弃的是中国富豪榜和中国名人榜，那个数据在中国做起来更难。

　　青周：美国福布斯从哪里得到慈善的情况和数据？通过官方机构？

　　周：福布斯在美国制作的榜单有个很好的渠道，就是美国慈善年鉴，这也是民间的，但做了很长时间了，很权威。美国本身信息比较透明，这个年鉴把美国过去一年所有的慈善捐赠情况作了记录，很厚一本。但也不能说它就是毫无遗漏的。大的范围没错，包括了百分之八九十就可以了。

　　青周：中国缺乏统计的权威机构和透明度？

　　周：相对而言，中国就没有很权威的统计慈善情况的全国机构。民政部下的企业公民委员会，也是这两年试图在做全国性的慈善捐赠统计。工作刚开始，当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慢慢去完善。中国的慈善基金会都是各个地方各自运作的。他们在当地募捐，管理基金并负责监督捐赠项目的跟进工作。但是每个基金会之间的数据并不能汇总在一起。比如，浙江的企业家可以向自己家乡的慈善基金会捐款，如果他在上海也有公司，也可以捐给上海的慈善基金会。你要想统计他的捐赠，就必须去找这个地方的慈善基金会。

　　将用慈善故事取代“捐钱”榜

　　青周：中国的慈善事业不成熟，慈善榜不是才更不能缺席？如果都没人关注了，不是更糟？

　　周：我们取消了榜单，但我们会更多的关注慈善。过去三年，每年5月一张榜单，一年就这么一次；从2007年1月开始，我们每期都有一个关于慈善的栏目，写一些做了比较独特的慈善项目的，或者有意识地去管理慈善事业的人。用这些故事来启发大家：我是捐钱呢，还是建立一部分自己的慈善事业，管理自己的慈善事业？

　　青周：每期讲慈善故事，没有一年一次的排行榜社会影响力更大吧，这不是削弱了大家对慈善的关注度，更难达到目的了吗？

　　周：我们是一本商业杂志，我们的读者群是中国民营企业主。他们最需要的不是比较谁捐了多少钱，而是如何更有效的利用自己的资源，把慈善事业作到最好。中国慈善事业发展较晚，他们很需要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慈善家给他们提供从事慈善事业的思路。我们今年开始的关于慈善捐赠的故事和慈善家的事迹就是给他们借鉴的很好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