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沙印象

　　王海玲

　　今年初的一天，我看电视时，因为节目的乏味，便随意摆弄手中的遥控器。在画面快速的转换中，文怀沙的形象突然出现在央视四频道上，这是一个健康节目，文老在节目中大谈自己的养生之道。我之所以用了“大谈”这种说法，是因为高龄97岁的国学大师文老在节目中思维敏捷，动作灵巧，语速快且准确幽默。我安坐下来，饶有兴趣地观看了那期节目。我记得在电视上文老将自己的双手展现在荧屏上，他说，我的手没有一点老人斑……他还谈到了血压，血压亦正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文老的养生之道归纳起来好像是“淡然”两字，他说：“人生本来就是住旅馆，不要以为哪所房子是你的。”

　　3月底，文老应珠海东方文化研究会的邀请做客珠海。珠海市文联的同志请我过来一起陪文老坐坐。所谓的陪文老坐坐，说白了也就是进餐。当我们大家都坐好和文老寒暄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文老突然面色一变，说，今天这饭不能吃。我们听了都诧异。文老说，今天聚餐的人数是十三，十三人吃饭的话，说明年内这十三人中必有一人会死去。看文老认真的样子，而且他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大有离席之意。诗人卢卫平见状马上站起来表示自己离席。见进餐人数更改为十二人，文老才淡然坐下，笑呵呵地说：“我们今天是七仙女加五子登科。”我知道他如此说是再次化解刚刚“十三”的不祥。为了缓和气氛，文老又指着餐桌上三位共同以手托腮的女士朗声念着李煜的词：“‘横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栏干。’我希望这个‘谁’不是同一个人，否则就是悲剧了。”听他如此一说，满座皆欢，刚刚的那一点小小不快顿时化为乌有。

　　我提到上次的电视节目，文老再次将他的手展现，果然丰润柔软，不见斑点。引来一片赞声。文老说，他虽然来过香港和澳门，但他此次是第一次来珠海。对于珠海他的评价是“喜欢”。他认为珠海是一个宁静的城市，有一种诗词般的和谐之美。谈到澳门，他便对殖民主义发了一番议论。他将殖民主义比喻为杜鹃鸟，他说，杜鹃鸟不做窝，将蛋产在别的鸟窝里，让别的鸟替他孵化养育，杜鹃鸟是鸟类的殖民主义。在畅谈中，文老话题转变迅速，思维呈一种跳动性。他说，文革前，有人问他毛主席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是不是诗？”文老说：“不是诗，是口号。”那人又问：“你能不能在古人的诗中找到相似内容的诗。”文老说可以，说着他就将王安石最喜欢的诗人王令的诗吟哦出来：“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听了他的吟哦，那人算是折服了。

　　文老1910年出生在北京一户贫民家庭，年轻时就热爱文学。高中毕业时，他凭着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积累了深厚的诗词功底，写了一首诗，寄给大诗人柳亚子，柳亚子看过以后回信给他，只有10个字。那就是“君诗如美色，未嫁已倾城。”在中国古典文学长久的氤氲中，作为楚辞研究家的文怀沙别出心裁，他用新诗的方式解读屈原的作品，他认为屈原爱国，也爱美人，这个理念贯穿了他的一生。年轻时候的文怀沙就写下了“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的诗句。

　　文老说，世界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两件事，一个叫生离，一个叫死别。他说这些年来，生离死别这种经验太多了，但是我还没有失去敏感，我不止爱过一个女人，不会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从一而终，但是我每次都爱得很真诚，这个事情可对知者道，难与俗人言。

　　文老髯须冉冉，给人仙风道骨之感。席间有人说文老面相颇似白石老。哪料文老断然否认。说，我最讨厌别人这样说我。大家不禁愕然。文老见状，便笑着说，我认识白石老，嗨，他看见漂亮的女人眼睛就瞪着。听他这样说，我便记起在新风霞的回忆录中，曾读到这样的段落：有一回，新风霞和别人一起去看白石老，白石老在叙谈的过程中，眼睛一直瞪着新风霞看，别人因此和白石老开玩笑。白石老理直气壮地说，我为什么看她，就是因为她漂亮。

　　其实，文老对白石老的这一点表示不满，是五十步笑一百步，是老人家耍小孩子脾气。因为在那回的央视四套电视节目中，我就看到这样的片断：十几年前，文老在北京肿瘤医院做手术时，两个二十几岁的女医生跟他说要打麻药，文老就说，能不能不打麻药呢？医生说不打麻醉针怕你受不了。文老却说，只要你们手术时在我身边，我就可以不打麻药。古人都可以刮骨疗毒，而你们的美丽对于我来说就是麻药！手术在没有麻药，而有美色相伴的状态下顺利完成。女医生惊讶地说，我们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病人。文怀沙也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这么美丽的医生。

　　文老说，烦躁、愤怒和忧伤，都是催人衰老的暗器，人生下来早晚要死掉，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生命过得更正一点、更清一点、更和一点呢？

　　在楚辞中，香草美女是屈原的自况。对于文老来说，美的文章，美的人，都是他生命的动力。

　　插图／夏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