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太行派灭门血案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7日12:39 新闻晚报

  两个人没再言语,一前一后在野地奔走,从小土路上了小公路。二人脚步慢了,就像任何夜归村民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并肩经过了还亮着灯的燕大校园,一直走到海淀正街。

  李天然左右看了看。大街上的铺子全关了,就只剩下几盏静静发亮的路灯。他用手示意,二人过了正街,顺着路边走了一段,拐进了那条小横街。再用手示意,前头路东大门上给盏煤油灯照着的“平安客栈”木牌,蹿上了房。德玖也紧跟着上了房。

  内院黑黑的。他们趴在瓦上等了会儿。没声音,没动静,只听见远远几声狗叫。

  李天然这才下了房,轻轻推开西屋的门。德玖随着飘身而下,也进了客房。李天然在暗中一按师叔肩头,示意先别走动。他摸到床前,拿了条棉被,虚搭在窗沿上,把窗户遮住。这才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他拉过来两把椅子,请师叔把有点湿的棉袄给宽了,鞋给脱了,再从挂在椅背上的帆布包中取出一瓶威士忌。

  “外国酒行吗?”他开了瓶,倒了半茶杯。

  “行。”德玖仰头喝了一口。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那盏闪闪的油灯,一小团黄黄暗暗的火光,只照亮了桌面和二人的脸。李天然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面带苦笑,望着对面师叔那张苍老的脸,“该从哪儿说起?”

  “待会儿……让我先好好儿看看你……”德玖举起了油灯,又把头往前凑了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儿?路上我还真不敢认……”

  李天然喝了口酒,深深吐了口气,“我先说吧……”他掏出烟卷儿。德玖摇摇头。他自己就着油灯点上了,“那年您走了之后,没三个月就出了事……”声音有点抖,他把才抽了两口的烟丢在地上踩熄。

  “别急……慢慢儿说……”

  “六月,六月六号……您该记得,您也在场……师父传给了我掌门之剑,交给了我‘太行山庄’,晚上安排了师妹丹青和我的婚事……您还给了我们俩一人一副金镯子……第三天您就回五台了。我们一家五口儿也就像往常一样过日子……练武,种菜,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儿。九月底,已经八月初九了,我们那天刚吃完了晚饭,正围着桌子商量过节,谁去买月饼……师父上座,师母和二师兄一左一右,丹青跟我下座……天才黑没多久,二师兄正在说他就喜欢吃翻毛儿枣泥的……”

  “第一枪打中了师父,就在我对桌,子弹穿进他的额头,眼睛上边,一枪就死了,紧接着十来枪,从我后边窗户那儿打了过来,我们没人来得及起身,师母倒了,丹心倒了,丹青也倒了,我也倒了,两个人进了屋,我身上,后背,头上,中了三枪,可是大师兄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另一个不认得,矮矮胖胖的,一张圆脸,嘴里咕哝了几句,我也听不懂,后来才知道是日本话……他们两个在屋里点了火就走了,一下子烧得很大,上头的大梁已经垮了下来,我不记得我趴在桌上有多久,反正衣服头发都着了,我滚下了地,打了几滚,弄灭了身上的火……”

  德玖给天然倒了半杯酒。李天然没理会,两眼盯着桌上一闪一闪的油灯。

  “我勉强还能动,全屋子都在烧,我去看了下师父他们,全都死了,师母,二师兄,丹青……我没时间拖他们出去,我自个儿也是连滚带爬才出的屋……”

  他端起了茶杯灌了一大口酒,又就着油灯点了支烟,德玖始终没出声,只是从腰带解下来一根旱烟袋锅,又从一个小皮袋里掏出一撮烟丝填上,也就着油灯喷了几口,“所以,的确是你大师兄朱潜龙干的,没错?”

  李天然半天半天才慢慢点头,“没错,是他……和那个小日本儿。”

  德玖轻轻吐着旱烟。“我不记得我在前院倒了有多久,反正再抬头看,庄上的房都在烧,正屋已经塌了,后院的火苗冒得老高,我当时没别的念头,只是不能就这么就死……

  “您记得咱们庄子离大道有一里多路,附近也没别的人家,那一里多路,我是连走带爬,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候,反正一到公路,我就昏了过去……”他喝了口酒,踩灭了手中的烟,又点了一支。“我醒过来是在床上,一间白屋子,什么都是白的……这已经两天以后了……救我命的是马大夫……”他脸上显出了少许惨笑,“唉,师叔,您怎么想也想不到,我这条小命叫一位美国大夫给救了……马大夫,马凯大夫……那会儿他是‘西山孤儿院’的医生,正打城里回来,是他在车子里看见路边躺了个人……回北平太远,附近别说没医院,没别的大夫,连个房子都没有,他只好把我带到孤儿院,不是外科也只好自个儿动手,取出我身上那些子弹,又把伤口给缝上,只是我流血太多,是死是活,他当时也不敢说……”

  李天然撩起了上衣,给师叔看他前胸后背上的疤,“身体总算不碍事,只是右边头上给烧得厉害,肉是合上了,烧的疤可去不掉……”

  “怎么看不出来?”德玖又端起油灯往前凑,来来回回地看,伸手摸了摸。天然没直接回话,“我在孤儿院……您知道那儿有个孤儿院吧?”

  “听说过。”

  “就在咱们太行山庄西南边儿,往下走,离永定河不远。”

  “哦。”

  “我在孤儿院一住半年……还不止……民国十九年九月出事,过了年九月沈阳事变,又过了年夏天才去的美国。”

  “什么?!”德玖突然插嘴。

  “唉……”李天然叹了口气,“您别急,反正我跟着马大夫一家去了美国。”

  “美国?”

  “美国……越洋渡海去了美国……您总听说过美国吧?”

  “别跟你师叔神气……”德玖喝了口酒,又点了袋烟,“开国之父华盛顿,林肯解放黑奴,现任总统罗斯福,还有个武打明星飞来伯……”他喷了几口烟,“你这小子真当我们老西儿都是土包子啊!”

  李天然笑了,似乎扫掉一些苦痛。可是他发现很不容易说清楚马大夫为什么把他带了去,还有,为什么他也就跟了去,而且一去将近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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