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同事、编剧老师的他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17日12:39 新闻晚报
□王海长江文艺出版社

  我深深吸口气正待说时,一个人从我身后闪了出来,冲他叫了声“姜营长”。姜士安回叫那人“高参谋”。

  高参谋道:“前天打电话找你,你们营文书说你回家了。老婆生孩子,男孩儿女孩儿?”

  “有男有女。”

  “双棒儿?”

  “双棒儿。”他有孩子了?他结婚了!

  就是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了,他已不再是我的同类!奔腾不止的泪水刹那间止住迅速干涸。他和高参谋说话,我掉头看船后的大海。

  大海被船身犁开了一个巨大的锐角,雪白的浪花在船边翻卷,跳跃,时而飞溅上甲板,刷,从甲板上流过,复返归大海,带着无数的泡沫……

  高参谋终于走开。

  姜士安得以转脸向我,没容他开口,我便问他:“你结婚了?”

  “啊。”他看着我的脸,急急道,“这事我告诉过你呀,一开始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你在护训队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那年的五一节。”

  “噢,对。”我点点头,冲他笑笑。然后不论他怎么问我刚才怎么了,我都不说,直到我下船,直到那船载着他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

  晚上,我从床底下拉出了我用来盛信的纸盒子,找到了他说的那封信。褚黄色的信封,盖着三角形的军邮戳。

  我把信抽出,打开来,看,一字一字。在信的最后,他说:

  我爷爷给我定了个对象,家里没有女人照顾,不方便。他让我回家看看,如都同意,就结婚,就可以让女方来家里住了。不回去是说不过去的,但我不想同意这事,不知你有什么意见,请速回信。

  有一件事,我曾不止一次反思,那就是假如我那次认认真真看完了姜士安的信,会感到那里面流露出来的一点特别吗?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不。

  今天出院门碰上了我们剧团的另一位编剧老师。人家不像我半路出家,而是正宗科班毕业,来剧团后,上了三部戏,响了三部戏,还不到四十岁。

  上级机关几次意欲让他出任剧团领导,均遭婉拒,此举愈发令同仁敬重:这才叫真热爱艺术,不是叶公好龙。他的妻子是舞蹈演员,很漂亮;儿子上小学三年级了,很出色。

  相互打完了例行的招呼,老师问我剧本准备好了没有,我看着他,不明白。他说我的《周末》定于明天上午九点全团讨论。

  剧本没有通过。

  这天老师没来,为了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他也觉着《周末》太糟,让他不好发言,不忍当面伤我,就———躲了?

  当初借调来京时,领导明确告诉过我,能写出可供剧团上演的剧本来,就留下;写不出来,走人。试用期半年。这令我骤感压力。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现在摆在面前:如果这部戏再上不了,我恐怕就别想在这个单位里混了,能不能留北京可能都是问题,就这么回去?怎么跟母亲交代?因为父亲的缘故,母亲对我寄予了无限期望……

  “韩琳,”我茫然扭过脸去,是他,那位我尊敬的老师,站在座椅之间的过道上,两眼含笑,问:“完了?”

  我一语双关:“完了。”

  他轻声一笑,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听我说韩琳,《周末》相当不错,可以说非常成熟,是一个从生活出发的东西,坦率说,我没有想到。”我瞪大了眼睛,他的神情诚恳认真,不像一种安慰。“你很有才华,戏剧感觉很好。”

  “那您上午为什么没来?”我不禁嚷道。

  “有点非办不可的急事。没关系,我的意见都跟领导谈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同意我的意见。当然本子还需要做一个调整,结构上的调整。打个比方,一幅画,每个局部都很好,眼睛,鼻子,眉毛,嘴,都很好,很美,可是假如安错了地方,嘴安在了眼睛的地方———”我笑了起来,他也笑了,明白我明白了。

  “花两天时间就够!”这是他最后的话。

  我在闷热的小屋里整整待了两天两夜,吹着电扇,两腿浸在一只凉水桶里,调整剧本,让“眼睛,鼻子,嘴”各就各位。

  剧本交上去之后,我就躺倒了,高烧,头疼欲裂。

  早晨申申来过一趟,收拾房间打开水送饭,一阵旋风般地忙活之后就走了。

  这天,天很好,夜里下了场大雨,将多日来的闷热,一扫而光。邻居两口子上班去了,我得以敞开房间门,让习习凉风由窗自门自由出入,真舒服啊,我闭上了眼睛,睡意渐浓。有敲门声,我叹息了:“进来!”

  单元门开了,门外的人进来了,是他,我的老师!心中一阵紧张,到现在我也解释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紧张。一切都应被理解为正常的:她有病,他来看望病人。他是这病人的同事,老师,有权也有义务表示一下关心。当然,她敬重他的成就,他欣赏她的才华,但这也是一种不超越同行、同事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超越这种关系的东西,可我就是紧张,这算不算是一种预感呢?

  他进来,并顺手把我敞着的房间门关上了,然后走进来,站住,把拎在手里的一大网兜水果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坐下。

  我想起身,他不让,却没说话,只是那样微笑着摇头,含着温和的责备。这责备让人从心里头感到舒适。该我说话了,却找不着话说,急中生智一向不是我的长处,心里一阵焦躁。

  “药都按时吃了吗?”他随随便便拿起桌上的药瓶,自自然然地问,气氛立刻变得又随便又自然。

  我真感谢他的细腻、体贴和聪明。

  “没有打针吗?”他又问,我笑着摇头。

  他不看我,看着我的写字台说:“不打针也好,药物对你来说是次要的,你需要的是休息。你太累了,一个人,什么事儿都要靠自己……”他突然转过脸来,看我,目光里深沉的理解使我的心一阵抽搐。

  我避开了他的眼睛,眼角溢出了泪水。我想他不会发现,我已提前把头转向了里侧。

  屋里一阵长久的极静。“还烧吗?”随着这声悄然询问,额头上感到了一只清凉爽滑的手。我不敢动,全身的神经都集中上了额头,然后又将额头的感觉向下传导,传到四肢,躯干和胸腔里那颗满是皱褶的心。于是心被抚平了,松弛慵倦像蜷卧在飘在微尘里的阳光里的猫。我愿意永远是这只猫,我愿意时间就此打住,世界就此定格。可是那只手却不可避免地移开了,心立刻紧缩,沉沉、沉沉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原来的状态。

  ……忽然,眼前暗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发现窗帘被拉上了,他在昏暗中走回来,解释说“外面的光太亮了,你不觉着刺眼吗?”这时该怎样回答?我不知道,完全像个傻瓜。他看着我,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子,他吻我了。

  (4)

  这是著名作家王海继《牵手》、《中国式离婚》、《新结婚时代》之后再次推出的新作。小说描写了一位女军人的成长经历和情感历程,被作者视为自己最好的作品。同名电视剧即将由央视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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