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孕妇的工作日记

　　本刊记者/孙欣

　　2007年7月10日，记者联系上曲言(化名)时，她正在坐月子，做母亲的幸福感冲淡了她之前的种种委屈。对 因为怀孕而失去的工作，她已经可以淡然面对。

　　被换成旧电脑

　　曲言是2004年进入某大型广告公司的，做其下属某杂志的编辑。公司女老板身兼总经理与社长两职。工作压力不 大，工资2500元再加稿费，老板也还不错，曲言比较满意目前的工作。然而，在2006年“十一”她发现自己怀孕后， 一切都变了。

　　曲言在自己的博客里，对当时的经历进行了大概的描述：

　　2006-11-17

　　当我告知老板我怀孕的事情后，她当时脸上挂着很不自然的笑容，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叫行政拿来了新的 劳动合同，里面新加了一条手写条款：“在合同期间，员工不能有生育计划，如意外怀孕，公司将调其至综合岗位。”后来， 我间接地被通知，工资也会被降到北京市最低保障。她在我们已经签过字的合同里加了这么一条，让我很难接受(因为之前我 们的两份合同都在她手里，自己手里没有，所以她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为此，我哭了很长时间，心情郁闷。行政劝我，不要 为此事伤心，为了孩子要保持好的心情。我真的难以想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竟然会这么对待员工。

　　10月中旬，老板告诉曲言写个申请，关于要求工作量减轻的申请。曲言赶快照办，总编签字同意后交给老板，曲言 之后就没再见过这份申请。

　　知道曲言怀孕后，老板态度的改变让她始料不及，因为之前一直是骨干，挺受老板器重。现在，曲言形容老板后来对 她的态度是“一天看不到都难受，难受没人可以斗争呀”。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还在怀孕初期的曲言情绪难免会受到影响， “一天会哭好几次”。同时工作量也在增加，曲言说：“社长要求我每天打电话联系开发出12个新的广告客户。这个工作量 就算是对广告部有经验的销售来说都是巨大的，何况是没有做过广告的我，并且我还是个孕妇。”在这种情况下，曲言出现了 先兆流产。

　　2006-11-18

　　在医生找了半天都没听到胎心后，我想当时我的脸色肯定十分不好，在她让我去做B超时，我想当时我可能都快要哭 了。医生见如此，又犹豫了一下说：要么你过会儿再来听听，过10分钟吧。我从检查室里走出去，对老公只说了一句：“没 听到胎心。”眼泪就唰地流下来了，也顾不了周围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老公是什么心情，只是自己坐在那里 哭，心情落到谷底。终于，有一种急促地跳动声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了，医生对我只说了一句：这就是胎心。医生又问了我一些 情况，说先观察一周，如果没有异常状况，让我3周后再去。她建议我休息一周，不要去上班，并且给我开了假条。假条上写 着“先兆流产，建议休息一周”。看着那几个字，我的眼泪又禁不住要流。

　　单位的合同是一年一签的，10月30日到期。当曲言发现新增条款后，认为非常不合理，对自己非常不利，拒绝签 字。同时，她向总公司工会反映了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工会表示会帮助她，但迟迟没有消息。曲言又去找到全国总工会， 给妇联打电话……这些活动不仅没有改变她的处境，反而带来更多的刁难。

　　休假一周后，曲言上班后发现自己的

液晶电脑被换成一台废旧的球面电脑，而原来使用的电脑却被闲置在一边，无人 使用。

　　2006-12-08

　　过去的两周好痛苦！先是麦兜妈(曲言)因为全身发痒，在网上咨询以为是胆积酸吓了一跳，结果去

医院做检查胆汁 酸正常，血糖却高了点。这下可苦了麦兜妈，被医生各抽了一管血的两个胳膊连续一个星期都发青发疼，下巴的淋巴也发炎肿 起一个小包，之前的全身发痒和坐骨神经疼也没有减轻，还因为担心血糖高不敢吃水果又上火嘴上起泡……

　　哎，就是有这么多痛苦，麦兜妈单位的女老板依然隔三差五的找事，一会逼着签严重丧失人伦和无视劳动者权利的违 法合同，一会又拿曾经逼走了几个员工的工作职责来要求一个孕妇……一向坚强的麦兜妈，在几位友好同事的支持下，勉强还 有一点不太寒冷的工作空间，她们戏称要坚持到底，看看这位史上最牛的女老板全部十八般武艺到底有多精。

　　366.6元的工资

　　在求助一圈没有得到帮助后，曲言找到北大妇女法律研究与服务中心，寻求法律上的支持。中心律师李莹、张帅先后 给予了她大量的免费法律援助。

　　12月6日，人事处在老板授意下又拿来合同让曲言签字，其中又增加了几条不合理条款，可是老板发话“如果不签 就算离职”。曲言向律师张帅求救，因为考虑到合同已经到期，根据劳动法如果不签就算自动解除合同，所以张帅建议她先签 。但景况并没有因为她的屈服而有所好转。

　　2006.12.12

　　昨天看到了我11月的工资，老板太能算计了。她把我的工资没有降到最低保障，如果降到最低保障的话，她就不能 从我工资里面扣除保险等金额。因为国家规定我的保险还是按上一年实际收入计算的，所以她把我的基本工资降到1200元 ，然后把保险从这里面扣除，结果我11月的工资只有366.6元钱。当时看到这个数字真有点傻眼了，不过为了小麦兜， 我没说什么，只是要求财务给我打工资条，可是财务到现在也没给我，估计还要请示一下那个老板。

　　她这样做，我不知道算不算违法，反正我的实际收入已经低于北京市最低保障线了。不过她这样做，让我还没话说， 基本工资给了，保险也给了，最后拿到手的钱就是那么点儿。还不够我上下班坐车和打车的钱呢。

　　而且，老板昨天让行政通知我，从11月取消我的通信费和交通费的报销，我是公司里唯一一个没有报销的人。她完 全忘记了我过去曾对这个公司所作的贡献。

　　算了，她打击的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好几个没生孩子的呢。就当我先为她们当了一次实验品，她们再战斗时就有经验 了。

　　这时北大妇女中心的律师建议她打劳动仲裁官司，并且告诉她从法律上看她“一定会赢”。于是，在北大妇女中心律 师的陪伴下，曲言鼓起勇气到北京市朝阳区劳动局立案。一个星期后她接到朝阳区劳动局通知，说根据调查发现总公司注册地 址在顺义，她应该到那里立案。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曲言独自坐车去从来没去过的顺义立了案。

　　知道曲言告了自己，老板的态度依然故我。怕家人担心，曲言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受到的种种委屈，打劳动仲裁官司的 事情也隐瞒了，她只有在博客中倾诉心头的烦闷：

　　2007-01-12

　　宝宝，昨天妈妈对不起你。因为昨天下午妈妈找领导谈话，希望她能公平对待妈妈，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了些，让你 不舒服了。宝宝，对不起哦。

　　2007-01-12

　　今天下午开例会时，她说，有些同志一定要摆正心态，不管在什么岗位上一定要心态平和。或者换位思考一下，如果 你处在领导的位子，你会怎样。要在我身上报复？

　　开完会，她竟然跟行政说：小陈，以后让那谁不要再用别人的电脑了。

　　我真服了她啦。她把我的电脑剥夺后，我一直在用同事的电脑，她们谁不在我用谁的，好家伙，现在连单位的电脑都 不让我用了。不用就不用，我自己带本本来上班！

　　没有坚持的胜诉

　　2007年2月，案件开庭了，那时刚过完正月十五。法庭上，被告公司拿出曲言写过的申请和合同书，辨称曲言作 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人，与公司签订合同时已经同意调整岗位和工资的条款，所以公司没有过错。曲言则讲了自己受到 的种种不平和被迫签字的无奈，并指出公司关于对孕妇调整岗位的条款与劳动法和妇女权益保障法明显不符，侵害了自己的生 育权，应该是无效条款。

　　2007年3月22日顺义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作出裁决：被告以每月2500元的标准补发原告2006年11 月至2007年2月工资差额共计6033.88元。

　　张帅说，从法律上看曲言胜诉了。虽然裁决没有支持她要求的经济补偿，也没裁定被告劳动合同中关于生育条款的无 效，但毕竟承认了她的原岗位，也就等于说被告变换她的岗位是不对的。

　　但对这个结果被告不服，要上诉。并告诉曲言案件上诉到法院至少需要6个月，公司能拖得起，她能拖得起吗？当时 的曲言已经怀孕六七个月了，身心疲惫，“实在拖不起了”。考虑了很久，她提出辞职，只拿到2000多元的补偿。

　　2007-04-03

　　早上6：30起床，跟老公一起坐7点的班车。之所以这么早，因为昨天公司的一个老同志劝我最好去一次公司，跟 老板谈谈。其实，这次谈话的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肯定是我处于劣势。但还是去谈了，最终的结果是我让步，主动提出辞职 ，并保证在今后不会因辞职一事跟公司发生法律纠纷。

　　本来我想继续跟她斗到底，可是，随着预产期的临近，我的这种决心越来越被动摇。公司那位老同志也是好心，他劝 我说还不如高高兴兴回家生孩子，其他的一切都是次要的。我好不容易才想通了，于是决定放弃。为了麦兜我放弃了。麦兜不 会认为我是一个临阵逃脱的逃兵吧？

　　或许很多朋友都会说我懦弱，会为我抱打不平。我在做出放弃的决定后，自己心里也十分的不甘，哭了好久。

　　办完辞职手续后，我给律师打了个电话。律师特别不赞成我的做法，他说既然你已经坚持到现在了，于法于情于理， 都是你占优势，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权利呢？

　　如果打官司，老板请律师不用自己花钱，花公司的钱。而我还得陪着她，我自己的心情也不会好，或许等到麦兜生下 来，这个官司还没了结。所以，我放弃了。我因为自己的放弃哭了好久……

　　曲言说，她的事情出来后，单位很是动荡，本来女职工就多，大家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将来，纷纷选择离开。曲言也 把这个事情在网上讲了出来，结果吃惊地发现还有很多和她的情况类似的姐妹们。她们跟曲言一样，为了不影响宝宝，都选择 了忍耐，有的还选择了辞职，而“这正是用人单位想达到的目的”。

　　看着宝宝的笑脸，曲言选择了忘却，她只希望“宝宝的性格不要因为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受到影响”。

　　张帅至今对于曲言没有坚持下去感觉惋惜，他说这个官司打到法院赢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还有希望拿到经济补偿。但 他理解曲言的放弃——毕竟她是一名孕妇。

　　作为一名律师，张帅建议那些被侵权的准妈妈们，还是要拿起法律的武器，“或者通过劳动监察部门，或者通过司法 途径，一定要维护自己的权利。维护的人多了，大家都行动起来了，侵权者当然就退缩了”。

　　链结：相关案例

　　案例1：部门撤销孕妇被辞

　　林小姐在某公司技术部上班，2003年6月，林小姐怀孕，2003年7月，公司宣布技术部解散，所有员工予以 辞退，要求他们自谋出路。林小姐向公司声明自己属于“三期”人员，公司应该有所交代。公司不予理睬。

　　林小姐找到深圳福田区信访办，在信访办出面干涉后，公司宣布让林小姐去做清洁工，工资由做设计师时的3000 元降到800元。

　　因为与原来工作性质差距太大，林小姐没有接受。于是公司在9月以旷工27天为由，将她开除。林小姐向深圳劳动 争议仲裁委员会提起申诉，要求解除劳动合同，并按每月3000元补偿2003年8月到2005年2月的“三期”工资5 7000元，同时支付生育费用3000元。

　　而原公司则辩称林小姐从来没有在该公司做过月薪3000元的设计师，林小姐已经被公司合法开除，不存在解除劳 动合同的问题。

　　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调查后认为林小姐作为设计师在该公司工作，月薪3000元的事实存在。林小姐处于特殊保护 期，该公司不应要求其在部门解散后自谋生路，而应作出合理恰当的安排。其后公司安排的清洁工岗位大幅降薪，安排不当， 因此不能以旷工为由将其开除。

　　因为部门确实已经解散，所以参照因为公司原因停工工资标准的规定，公司应该在孕期支付林小姐原工资60%的工 资，而产期工资则应该全额支付，哺乳期则应该参照员工个人身体原因停工的标准，按林小姐原工资的75%支付工资。最后 判令该公司支付林小姐3000(60%×6.5个月+100%×3+75%×9)+3000=43950元。

　　案例2：隐瞒怀孕不受保护

　　李小姐从1995年开始在某厂工作，2003年2月结婚，3月初被确诊怀孕。其与厂家签订的最后一份合同在3 月31日期满。

　　3月底，厂里要辞退一批员工，3月21日、22日两天厂里为员工办手续，要求“三期”员工声明，与李小姐同部 门的10人递交了相关证明而李小姐没有。

　　随后，厂方在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要求离职人员签字认定自己并非“三期”人员，李小姐进行了签字认定。于是，公 司在3月31日支付离职工资后没有续约。

　　随后，李小姐向深圳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提起申诉，要求支付“三期”工资，并支付因为公司没有为自己投保险而不 能从保险获得的生育费用8000元。

　　深圳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调查后认为，公司已经书面征求了员工状况和意见，李小姐也予以签字认定，所以公司无过 错，不支持李小姐的请求。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8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