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猫传闻

　　在2007年7月之前，多姿融在公众的视野里，是一个救猫英雄：12年来，她和爱人刘军洛、婆婆谱仰为养猫耗费几百万元，数度在乡下流落。

　　一切改变源自7月7日。这一天，在上海莘庄颛城停车场，多姿融和众猫友截获840只猫，经过多方交涉，一位李姓公务员出资5000元把猫赎回，大部分猫运回多姿融的家。多姿融没有想到，这些猫会在社会上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消息在网上不胫而走，众多爱猫人士纷纷前来。在多姿融和谱仰的叙述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来了。记者来了，有的如进疫区，戴着口罩，多姿融当时就哭了：你们没有职业道德，你们觉得呛人受不了，那我们不是人吗？“指导工作的人”来了，噼里啪啦进来，把猫吓得四处乱躲：多姿融，你怎么没给猫做绝育手术？亚洲动物基金会的人来了，说这些重伤的猫应该安乐死。多姿融说：你们出去，我们每分每秒都是救命时间。佛教协会的人也来了，捐助猫粮。义工也来了，借钱的，拿猫粮的也来了。

　　多姿融家里的环境和救治效果开始受到怀疑。猫咪联盟的卓东平，第一次进多家的时候，第一感觉是震惊：死猫、杂物，臭味。有网友在网上更是将多姿融家形容为地狱：杂乱，肮脏，多姿融连最基本的给猫喂食都做不到，到处散落着猫尸，一些伤亡的猫，躺在床上都死了一天了，也没有及时处理。

　　猫的命运牵动着爱猫人的心，开始有志愿者往外放猫。7月8日，多姿融发现家里二楼窗户的铁丝网被人拆了，很多猫爬了出去，在二楼放空调的狭小区域，有的猫惊恐万状，从上面掉下来，用大布单接也接不住，活活摔伤，光猫的尸体，一天就捡到33只。又有一天，二楼配电箱起火，烧黑了墙壁。多姿融认为，有人混进了义工队伍，在搞破坏，目的是“把猫全部放光，让多姿融再也没有光环了”。

　　网络不断爆出多姿融家有猫死去、猫瘟滋生的传闻。对于虐猫说法，一位在多家做义工的女孩李朝说：一个去截猫的人，怎能去虐猫呢？多姿融也是感到很委屈。她说自己每天跟猫在一起，总是针还没打，水还没吊，伤口还没有处理，猫沙还没有铲，一天就过去了，整个人精神麻木，凌晨三点多打个盹，六点爬起来给猫弄水。“说我们虐待猫，但起码它们好歹都还活着，对我喵喵叫。我们把它们从猫贩子手里截下来，让它们少受了几天几夜的人间地狱。”

　　7月26日，当多姿融的婆婆谱仰在附近停车场再次截获480只猫时，他们也到了最为困难的时候。随着网上传言的流传，义工像大风刮过一样不见了，最后就剩下了7个人，多姿融和其他爱猫人士的暗战似乎拉开了序幕。

　　网上开始出现消息，说多姿融借猫圈钱。宠物天空的猫版版主Wingsblue和“猫疯子”key66等人是7月7日参与救猫的人之一，在此后又多次来到多家，他发现猫的数量在减少，而在7月26日多家又截获480只猫，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为什么要维持这样一个猫的数量？

　　7月16日，当Wingsblue和一个医疗器材赞助商来多家时，多姿融说在医院里有几百只猫，每天的医药费就要一万多元。他觉得猫的数量和自己估算的不合拍，就问多姿融，猫各在哪些医院，各多少只，多姿融回答不上来，而一些送进医院的猫，一些医疗费其实是志愿者出的，这让他怀疑，多姿融莫非是为了圈钱。

　　刘军洛的愤怒

　　8月4日，这一场关于猫的争论，终于由网络上的暗流涌动，发展到现实空间的激烈冲突。

　　一大早，刘军洛就走出位于新华路的家。这条建于1925年的马路，遍布别墅鲜花雕塑，房价多在4000-25000元。与路段的高雅相比，刘军洛的房间格外杂乱，床上被子散作一团，书桌上手提电脑张开着，其后是一排书：《结构型通货膨胀论》、《国际货币经济学前沿问题》、《九十年代中国经济》等。隔壁房间，他的父亲刘豹，多日来在整理关于刘伯坚的书。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

　　刘军洛，这个被媒介称为多姿融背后的男人，在《21世纪经济报道》的文章里，他的身份为资深独立财经分析员，《南方周末》的一篇文章则称他为：民间经济学家，红军烈士刘伯坚的孙子，以期货谋生，所谓“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清门”，只是其文还如其先祖一般有一股杀伐之气。很久以来，他是一个体制边缘的舞者，又要在养猫与宏观经济研究之间游走。

　　这一天，刘军洛却早早地赶往上海龙华乐购广场，一家食品公司与上海市宠物业行业协会主办了认领猫的活动，将向多姿融捐助一批猫用食品，而据说有上万人前去示威。

　　上午10时，当多姿融从那家食品公司手里接过猫用食品，台上三个劲舞女郎高唱“波丝猫”，把领养活动推向高潮时，五六个手举牌子的男女，突然冲进会场，并高呼口号：靠猫骗钱，可耻！骗子！场面一度失控。刘军洛与之发生推搡，警察赶到，才阻止了事态进一步发展。

　　其后，这些示威者高喊：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要把真相说出来，让大家不要被救猫英雄所迷惑。刘军洛跑到台上：你们救了多少只猫？我们每个月花5万元钱，你们花多少钱？这一番话激起了台下更高分贝的声讨，“骗子，骗子”，“害猫的凶手”，场面混乱，示威者更用手中纸板砸向保安，双方险些发生冲突。一名妇女向记者喊道：他们对捐款不公布，不做账。如果捐款能用到猫身上，猫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这天下午，刘军洛特别愤怒。在好爱广场的一家店里，他咚咚地敲着茶几：“为了养猫，我们把青春扔进去了，几百万的财富扔进去了。为了养猫，我们把房子卖了，你们谁把房子卖了？我一个月开销就5万多。十多年积累下来，现在我们收到的捐助只有10多万，两个月开销都抵不掉。到头来反倒有人说我们虐待猫，这是什么道理？”

　　那一天，刘军洛的思路似乎回到了12年前。

　　那时她是英雄

　　38岁的达斡尔族女子多姿融，生于6月25日，巨蟹座。西方星相学说：如果你要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当心她给你养一群宠物。

　　1996年，多姿融在北京认识了刘军洛，这个衣着考究如同歌星的上海男子，第二次约会时，送她一只猫。1996年底，他们回到上海，一个偶然的机会开始收留流浪猫，至2001年已有100多只。至2002年，媒体报道多姿融养猫事迹后，小区居委会带领二三十名保安，撬开其门窗，说要灭杀猫狗。从此多姿融与外界拉开了一场关于猫的战争。

　　然后是2003年，非典压城，人人自危，一家人吓得魂儿都没了。那年5月的一天，他们用蛇皮袋装猫，一两百只，一家三口，多姿融、刘军洛、谱仰开始了逃亡。先是逃到浦东一个镇上，三天后跑到奉贤光明村，一个多月后，又搬到奉贤西渡大同村。在这里一住三年，刘军洛对此刻骨铭心：房高两层，八间，抬头见天，墙壁大部开裂，无窗门，房顶上石块时常自动跳下来，已十多年无人居住。冬天须用农用塑料大膜里外两层钉在门窗上，夏天必须爬上楼顶去修整瓦片以防暴雨。在这里，多姿融一家不仅要与天斗，还要与不理解斗，与社会地方黑势力斗。

　　天涯论坛上的一篇文章列举了他们那时的经历：

　　先是唯一的邻居唐家来讨要钱物，从鱼、肉、青菜到钱，并以猫气味大为由，要求按月交“保护费”。从三四百元，涨到600元、1500元、3000元。

　　2004年7月15日，邻居及村镇领导前往多家，将多姿融和谱仰打成重伤，几十只猫丧命。2004年7月21日，多姿融的公婆刘豹和谱仰到市里上访，被带到派出所。2004年8月1日前后，又有多人上门骚扰，殴打多姿融和谱仰，谱仰视网膜震荡，已经丧失复明的希望……

　　在谱仰的记忆里，那三年，一难接着一难。此外，经济问题也沉重地压在他们身上。据多姿融介绍：在乡下时，300只猫，早上猪肉，中午烤鸭，猪肉三百块，烤鸭两百块，猫粮做零食，一天花费六七百元。公猫做一次绝育手术需要50元，母猫要100元，每个月两三万元支出，全靠房间里刘军洛用来炒股炒期货和撰写经济评论挣外快的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时，在公众眼里，多姿融是一个救猫英雄。2004年，她在一篇文章里为流浪猫狗控诉：在我眷恋的这块土地上，很多小猫小狗的命运就像花匠眼中的杂草，随时需要修剪。有些人可以用任何理由来屠杀猫狗。比如SARS来了，猫狗得死；禽流感来了，猫狗得死；狂犬病来了，猫狗得死；有人敲诈，猫狗还得死……

　　消失的青春

　　在刘军洛的感慨里，那些日子，他们付出的除了金钱，还有青春。

　　“一不小心，12年过去了。”多姿融常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12年，多姿融说自己没有娱乐，很少有看电视的时间，过年给她的感觉，就是比平时还累，要买很多虾，要准备很多粮食，感觉是为猫过年。上个月，多姿融想去趟图书馆，看会儿书，12年中，就提了这样一个要求，刘军洛说不行，要看猫。

　　去年5月从乡下回到城里，多姿融好像突然回到人世间，为了向媒体求援，她买了一部手机，慢慢地学会了发短信，她说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么多年，当权的阿姨叔叔退的退了，死的死了。生活豪华时，同学朋友遍天下，到如今很多电话成了空号。

　　12年来，变化了什么？多姿融说：也许是手上多了一些伤疤，被猫咬的时候专心地干活，等空下来，才觉得疼得不得了。原来被猫咬了还打疫苗，后来就不管了，有人说：“被猫狗咬了不要紧，别被多姿融咬了。”

　　倒退12年，多姿融说她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空中有灰尘都会很在意的，连梳头都有人替她梳，穿的都是名牌，喜欢音乐和舞蹈，什么钱都不用赚，就可以优哉游哉地活着了。“开始时觉得很委屈，手越来越粗糙，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穿的衣服，都是别人捐来垫猫窝的，自己都觉得很恶心，这真是一种侮辱。我以前享受过头了，这些都是报应。”

　　12年，让多姿融苦恼的是，自己被活生生推到公众面前，被打造成一个爱猫英雄。多姿融说：其实不喜欢猫，有时出去时间稍长，一回到家，看到那些黑压压的猫，楼梯上，地板上，一双双幽幽的眼睛，会吓得心直跳。我天天想抽身，天天想，如果哪一天没有这些猫的问题了，第一件事情就是冲过去，赶快把猫给放了，它们过它们的，我过我的。

　　“你为什么救猫？”

　　8月4日的激烈冲突似乎只是一个引子。8月5日，刘军洛在博客发表《理想与重要声明》：不再接受任何捐款与捐物。我们收养流浪猫这十几年中，共计收到捐款大约15万元。如果这些曾亲密支持过我们的捐助人信任我们，我们将把这笔捐款加上夫人自己的15万元，捐助给上海100个孤寡老人。

　　对此，“宠物天空”的Wingsblue认为，刘军洛是在以退为进。多家接受的捐款肯定不止15万元，在77840事件中，为了救助840只猫，“宠物天空”这么一个小小的论坛，一个多月内都募集到5万多元。

　　这一天，上海东方广播电台节目《多姿融——护猫英雄还是敛财能手》，播出了“宠物天空”论坛关于虐猫与圈钱的传闻，把争论进一步引向白热化。质疑在升级，在网上，一篇文章《多姿融，多融资？一个拿猫的生命为代价敛财的骗子》则将多姿融形容为“喝猫血的恶魔”。网友key66说：“目前多家的猫猫，成猫在300只以下，绝对不超过这个数字，我们是一层一层楼数出来的，而且肯定的是现在的猫猫已经大大少于77840事件之前的猫猫。大家想想，号称300个猫+840个的猫的多家，现在却只有300这个数字。她隐瞒了实情，也毁灭了多少生灵，那些冤魂是被活活给拖死的。她到底想做什么，扼杀这些猫猫吗？多姿融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些日子，多姿融似乎突然发现，铺天盖地都是讨伐的声音，“我们也成了人民公敌”。网上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多姿融的来历：这个以圣母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的人，却不敢以真名示人，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

　　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多。8月17日，曾给猫捐款的陈小姐给多姿融发来短信：你能老实告诉我，你救猫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视猫猫的生命为儿戏？我是曾经那么敬重你所做的一切，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为什么要救猫？这个巨大的疑问曾长期追问着这个家庭。这似乎是个和世俗格格不入的家庭，为养猫12年大散家财，夫妻分居，人也变得面目全非。有人说他们是精神病、疯子，有人说他们是菩萨，有人说她的行为模式符合动物囤积成瘾疾患，属于虐待动物行为。

　　“如果中国人都不吃猫，我们为什么要养猫呢？累不累？”刘军洛这样说。而在谱仰看来，养猫如同修行。“众生如父母，今世能够照顾这些猫，是一种福报。实际上它们是来度化我们的，把我们身上各种毛病，贪啊嗔啊痴啊拿去了，让我们收获的是心灵上应该有的那些慈悲与善良。”

　　在谱仰的眼里，多姿融是菩萨。这个达斡尔族女子似乎活在另一套价值系统里，说话做事喜欢直来直去，受不了虚伪客套和束缚。对于为养猫散尽家财，她说：因为我们富贵享受够了，一直没有为钱受过困扰，所以人生的观念是两样，才会觉得花多少钱给猫咪都不会心疼。

　　在外界看来，这个家庭更像一个战斗团队。多姿融与婆婆住在猫屋里做护理，刘军洛忙着赚钱。刘军洛一直以他的家庭为傲。“如果我们这个家庭还去利用流浪动物骗钱的话，那么想必连天下最恶毒的骗子都会想不通。”

　　他曾在一篇博客里说：

　　夫人与母亲本应是享受生活欢乐之人，但是，她们坚强地投入了一场永远无法快乐的人生之旅。我父母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受益者，两位都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我祖父与祖母放弃家中富贵，留法、苏勤工俭学，都在英年为了理想奉献了生命。有许多朋友劝我移民，但时常想起祖父与祖母的精神，我最终还是不愿。我以前的经济文章包括现在的，都足以在华尔街傲视。现在单为我们的小孩们(即猫咪们)的房租与空调费每月就要2万元。我是在金融市场生存的人，我也是中国最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