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山村小学仅1名教师1名学生

老师钟义得带着钟美玲离开原先用村委会活动室改建的教室。不远处的小门，就是他们昔日的教室入口。

　　9月1日，江西省的新民乡合水村小学被撤销。这所有着28年生命史的乡村小学，从最初的180名学生，到消亡前只剩下一师一生。

　　小学消亡背后显露这样一个事实，当地村民汹涌外出打工，致使大量生源流向城市，山村教育点在日渐萎缩。

　　那些山村的留守学童，为此只能在各个村庄的教育点中迁徙求学。受教育的不稳定所造成的不合群、性格孤僻，以及因厌学而产生的辍学现象，是中国基层教育所要面对的新问题。

    □本报记者 褚朝新 江西安义报道

　　9岁的钟美玲常骑一辆破自行车，满村子找玩伴。上小学一年级的她，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村里没有同龄的孩子，就连上学，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同学。

　　过去的一年，她就读江西合水村小学，学校里只有她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去年期末考试，钟美玲语文考了99分，数学考了98.5分。这个成绩不是全乡第一就是第二。但钟美玲没感到特别喜悦。她的老师说，因为没有人跟她分享，也没有同学和她比较。

　　一师一生的学校

　　学校长期生源匮乏，1999年只剩下40多个孩子，学校被撤成教学点，6年后因缺乏生源学校停办。

　　钟美玲就读的合水村小学，从严格意义上，已经不是一所学校了。每次上课时，总能听到外面

　　里间不到5平米的小屋，添了两张桌子，一个刷上黑油漆的木板，加上一个老师，一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小学。

　　没有升国旗，没有国歌，没有课间活动。钟美玲即使要踢毽子也只能和老师对踢。

　　钟义得是钟美玲的老师，唯一的一位老师。语文、数学等课程，都她一人来教。讲台下只有一个孩子，这让钟义得觉得很枯燥，“我教得不起劲，她学得也不起劲”。

　　钟义得在山村小学教书教了28年，目睹合水村小学由盛转衰的全过程。

　　1980年，高中毕业的钟义得回合水村小学当老师。那时候，学校里有孩子180多个，老师，也有十多个。小学被安置在村里的一栋两层楼里。

　　1995年，村民开始外出打工，父母开始把孩子带出村子，到打工的城市上学。加上计划生育政策越来越严格，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

　　钟义得眼看着到村小学上学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因为村子偏远，很多老师都不愿意到村里教书，开始另谋出路。

　　1999年，合水村小学只剩下四十多个孩子，学校被撤成了教学点。老师，也只剩下2名。

　　2005年，学校连一个孩子都没了。学校停办。

　　那一年，钟义得被调到了其他村小学。

　　2006年，一直跟随爸爸在外打工的钟美玲被送回乡。由于钟美玲年纪小，还没有能力自行去邻村学校上学，且家里贫穷，交不起住宿费，“所以打算为钟美玲找一个老师，在村里先上一年书。”方贤福说。

　　方贤福是新民乡中心学校校长，负责管理山村各个教学点。他找来了钟义得，为钟美玲上课。合水村小学才在村委会的活动室里复生。

　　孤寂小山村

　　合水村共有814口人，而现在留在村里的，不到80人，村民外出打工带走大量生源。

　　沿着山路，青翠的山林里不时可见散落在各处的村庄。但从乡政府出发到合水村，十多公里的山路上几乎遇不到什么人。钟美玲骑着车在路上飞驰，沿途的农舍都是门窗紧闭。她说，也只有在暑假，村里才可能寻到玩伴。

　　钟美玲家在合水村下辖的自然村南坑村，村里有120多口人，如今留在村里的只有两户人家，几乎没有和钟美玲同龄的孩子。

　　钟美玲现在和她奶奶同住。钟美玲的奶奶徐毛妹说，孩子8个月大的时候，她妈就跑了。儿子随后又娶了一个老婆，“但赚不到钱的儿子基本不管孩子。”

　　钟美玲所在的合水村，位于江西省安义、永修与靖安三县交界处，是安义县新民乡最偏远的行政村。它曾经靠木材销售成为安义县最富裕的村子。

　　山上的树越砍越少，国家开始封山育林，木材的价格也不再像过去那么一路高扬， “靠山吃山”的合水村，开始一步步走向经济的萧条。

　　耕地少，人均不到2分地，村民们开始外出打工谋生。留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合水村村支部书记钟兆柳介绍，村里一共有814口人，而现在留在村里的，不到80人，而且基本都是年迈的老人，“年轻人包括中年人，都出去打工去了”。

　　合水村留守在村里的人少，新民乡派出所教导员雷球辉对此留有深刻的印象。2005年，山上发生山火，敲锣打鼓，村里也只找到40多个能上山救火的人。

　　钟兆柳说，这个被深山包围着的小山庄，只有过年外出打工的村民们返乡了，才能热闹几天，但很快又会恢复往日的冷清。

　　村里人少，地荒了不少。封山育林后，山上的野猪也多了起来，经常下山糟蹋庄稼，地越荒越多了。帅同仕说，村里的地，现在荒了大约有1/3。

　　撤校

　　一师一生的上课模式无法保证教学质量，且教育成本过高，老师一年工资为1.5万元。

　　8月30日下午，老师钟义得来到钟美玲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领导决定撤销合水村小学，希望钟美玲的家长能给孩子另找一个学校。

　　此前一直在家中跳来跳去的钟美玲，一下子没有了笑容。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小凳子上，不再走动，也不在理会他人，埋着头拨弄着奶奶的针线包。

　　钟义得说，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出去。一个孩子的课堂，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利，没有学习的氛围。

　　决定撤消的是新民乡中心学校校长方贤福。他算了笔账：一个老师光一年的工资都得1.5万左右，如果这个老师只教一个孩子，教育成本确实相对过高。

　　安义县教育局副局长杨圣样对撤消表示无奈。他说，合水村生源大量流失，村校基本没有学生。而且，学校只有一个老师，什么都教，教学质量无法保证，办学条件也很差，教育局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购置先进的教学设备。

　　听说学校要撤销，奶奶徐毛妹也沉默了下来。她决定，去和孩子的外婆商量一下，希望住在县城附近的外婆能留下孩子并让她上学。

　　8月31日大清早，钟美玲跟着奶奶坐上了去县城附近外婆家的汽车。山里，每天只有一趟出山的班车。

　　而钟义得在村里焦急地等待着她们。再过一天就要开学了，可学校是留是撤，还没有最后决定。钟义得说，“孩子安排好了，我的工作才能安排。”

　　下午，钟美玲回山里了，有些闷闷不乐，外婆家不太愿意收留她。等了一天的钟义得，心情也有些沉重。

　　多次转学烦恼频生

　　一名学生小学6年换了4次学校，没有熟悉的玩伴，每次都得花很长时间适应学校的老师和学生。

　　9月1日，钟美玲的上学问题被安置妥当。方贤福将她安排在邻村的吊钟村小学，距离家有六七里地。老师钟义得也被调往该所学校。钟美玲每天中午跟老师一起吃饭，如果天气不好，晚上就在老师的宿舍睡。

　　自此，钟美玲开始了第一次的转学生涯。钟义得说，由于当地生源的日益减少，转学成为学生必然会面对的一种情势。

　　与钟美玲相比，徐慧慧的转学经历要丰富许多。

　　2001年9月，6岁的徐慧慧成为合水村小学的一名小学生。那时候，因为学生太少，合水村小学已经只剩下一二年级了，一共只有二十多个学生。读到三年级，学生就必须转到其他学校去。

　　三年级，8岁的徐慧慧转到了十多公里外的峤联小学，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山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在外的父母不放心，徐慧慧被送到邻县姨妈家附近的学校上学。

　　“他们那里的话跟我们这里有一点不一样，我有时候听不太懂。”本来成绩不错的徐慧慧，成绩也开始下滑，考试成绩一般只有七八十分。

　　就在徐慧慧慢慢适应了新的学校时，姨妈也要外出打工，她只好再次转学，回到本县的城北小学读六年级。

　　这一次，她又有些不适应，数学老师和原来的老师上课方式不一样，经常课上讲一些和课本无关的话。

　　在13岁的徐慧慧看来，频繁转学给自己的学习带来很多困扰，每到一个新学校，都得经过一段时间适应新的老师和同学。刚适应了新学校，刚交了几个好朋友，就又要转学了。

　　说起多次转学，徐慧慧说再也不希望到处转学，“如果能在一个学校读下去，我的成绩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因厌学而辍学

　　今年2月份新民乡的一份文件显示，该乡中小学辍学率和流失现象出现强力反弹，给农村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新民乡约有1.3万人，约有四五千人在外打工。安义县教育局办公室主任程裕年认为，这导致了大量的生源外流，给县里的教育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一些优质生源流失了，影响了安义县的升学水准。

　　今年2月份新民乡的一份《关于进一步加强控制中小学学生流失的通知》显示，该乡中小学辍学率和流失现象在一些村出现强力反弹，给农村经济的发展带来了不利的影响。

　　按照这份通知的分析，辍学的学生主要是因为厌学。

　　程裕年认为，厌学主要在初中阶段，孩子成绩不好，缺乏父母的约束，可能会导致一些孩子厌学，但是这些孩子都能完成义务教育。文件中说的辍学，可能更多指高中。

　　这一点，在合水村村干部们那里得到印证。村里的孩子基本都能上完小学和初中，可能坚持上高中的是越来越少了。

　　吊钟小学老师帅新树认为，受不稳定的教育很容易让孩子产生厌学心理。

　　吊钟小学和即将消失的合水村小学一样，孩子不多，去年只有6个学生，老师也只有帅新树一个。而附近的山上村、尚礼村小学，都只有五六个学生，也只设一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孩子都得转到更远的学校去。

　　9月1日下午，钟义得带着小美玲去吊钟小学报名了。一到学校，小美玲就活泼了起来，办了手续就跟同学们玩去了，有说有笑。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在一年之后将会和这些玩伴分离，转入其他学校读三年级。

　　合水村小学没了，村支部书记钟兆柳有些失落。9月1日下午，在得知撤校后，他给方贤福打电话询问这个事，“我还在问是否能保留这所学校。”

　　在钟兆柳看来，一个行政村没有了学校，作为村干部有些没面子，更重要是的是以后村里要是有孩子想上学，该怎么办？

　　深山里，再也没有朗朗的读书声了，再也看不到升国旗的情景，也听不到奏国歌了。钟兆柳感觉到，失去了学校的村庄，总会缺点什么。

　　但究竟是什么呢，他却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