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中国奥运城诞生记(图)

　　南方周末记者 苏永通 实习生 周玲 林怡静 宋潇 邓江波 廉卫东 发自北京

　　写在前面：还有11个月，奥运会就开幕了，本报每月推出奥运特别报道，这是第二期。我们在第一期介绍了“中国式奥运”的全景，这一期，我们向您介绍奥运前夕的北京，北京在与奥林匹克拥抱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我们关注城市的深处，我们也关注人们内心的深处。

　　2008年8月8日，印有五只福娃的飞机将在北京降落。

　　如果天空足够清澈，在降落前，乘客会看到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红色的屋顶和金色的内饰，设计师称这是“人民的宫殿”——那是一座新的航站楼。“新北京”正从口号变为现实。

　　这种改变从“国门”就开始体现。新航站楼的英国设计师福斯特惯用中性颜色，而中国人说服他换成红色和黄色——这是紫禁城的主色调，现在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条中国龙。

　　从机场出发的

高速公路直射进市区，沿着机场高速到四元桥，便踏上约11公里长的专为奥运设计的“迎宾大道”——北起四元桥，沿东四环路经四惠桥至国贸桥，全长约11公里。

　　从国贸桥往西，便是中国第一街长安街，可直抵天安门。五环，四环，三环，二环，天安门，从天安门向北9公里是“鸟巢”，2008年8月8日晚8时的开幕式始终是一个谜，谜面是张艺谋，这里将“今夜无人入眠”。

　　2007年8月8日，北京举行了一周年倒计时的仪式，天安门城楼的背后发出金色光柱，近百位明星一起反复唱着“We Are Ready”。这一天是一个标志，北京成为奥运城，一切重大工程被要求按这个吉祥时刻安排工期。

　　北京城和北京正在进行前所未有的改造，经受前所未有的影响，这些改造和影响落在城市的深处，浸在人们内心的深处。

　　尽管一切努力并非都冲着奥运，但有官员也承认，奥运是强大的催化剂。北京的城市建设有望在2008年达到现代化水平，这比原定的2010年提前两年实现目标。

　　仰望鸟巢

　　在建的“鸟巢”，已成为旅游景点，不时有人在周围驻足和拍摄，这里是奥运会的主体育场，北京的新地标。

　　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站在“鸟巢”中央，环顾四周后说：“‘鸟巢’从内部看起来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壮观。”他对身边的刘淇说，能想象得到，如果刘翔在这里夺冠，现场气氛会有多热烈。

　　北京所有的37个场馆将耗资至少16亿美元，此外还要修建最舒适的运动员村和最漂亮的奥运公园。这样的大手笔也让它在

申奥时，令其他城市望尘莫及。

　　这片土地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鸟巢、水立方、奥运公园、运动员公寓，全集中在这里。

　　将它们连接起来的是一条“龙型水系”。这是一条人工开掘的河，龙头在北五环内，龙尾直甩到“鸟巢”边，绵延达数公里，水系的“龙”和鸟巢的“凤”，符合中国文化的龙飞凤舞。

　　龙形水系贯穿1215公顷的奥林匹克公园——也是世界最大。挖出的近400万立方米泥土，在公园内形成一个山系，与43米高的景山遥遥相望，值得一提的是，景山是修建紫禁城护城河时的泥土堆积而成。两者具有相同的逻辑。

　　在这个中式的奥林匹克公园里，遍植名木，其中还有来自泰山的3块巨石。

　　这是一个令人叹服的巨大工程，《泰晤士报》曾援引伦敦奥组委负责人的评价感慨：这种宏伟计划也许只有中国政府才能实现。

　　让人们印象深刻的是那些新奇的建筑，它们的别名更响亮：国家体育场叫做“鸟巢”，国家游泳中心叫“水立方”，国家大剧院叫“巨蛋”，而中央电视台新楼被外电称作“大裤衩”。

　　承载4.2万吨钢铸“枝蔓”的“鸟巢”，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钢结构建筑。毗邻鸟巢的“水立方”是完全由膜结构来进行全封闭的公共建筑，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

　　北京以罕见的勇气，包容了西方著名设计师们的宏大构想：这些挑战结构和重力的方案一出炉，无不引起巨大争议——有人反对它们浮华，也有人担忧它们的安全性。

　　除了“鸟巢”之外，其他场馆今年底将全部完工。雅典奥运会开幕5个月前，尚有一半以上的场馆还在赶工。

　　如果没有“瘦身”的影响，北京原打算在2006年底完成这些巨大工程，这完全可能实现。“鸟巢”工地上有五千多个工人，最多的时候有七千多人，他们夜以继日地劳动。

　　38岁的设计师李兴钢和他的团队，让“鸟巢”从图纸变为了现实。官方媒体广泛报道中国的年轻设计师们创造的每个部件，称这是中国人“自主创新的伟大成果”。

　　俯瞰前门

　　“鸟巢”的周围是“新北京”，“新北京”承载着“新奥运”，为了“新奥运”，“老北京”则必须作出巨大的改变。

　　“老北京”拥有一条以永定门为起点，鼓楼为终点，全长7.8公里的明清中轴线，“老北京”的中间是紫禁城，紫禁城里有一座太和殿，里面的椅子千百年来被人们想象和追逐。

　　中轴线往北延长到奥林匹克公园，原来计划在末端建设两座500米双塔的方案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现在是前述提及的那座山。

　　站在48米高的主山上南望，“鸟巢”、紫禁城、天安门、前门、永定门依次排开。

　　北京的奥运会场馆建设试图在这条始建于元代的中轴线上延伸，经历了1949年以后数十年拆建，这条轴线依然清晰可辨。

　　为了迎接奥运，地方政府正在让“老北京”恢复起来，南端的永定门在被拆除47年之后，2004年复建。而“老北京”已很难恢复，梁思成没能保住的北京城墙，躺在车流滚滚的二环路下。47座城门城楼、箭楼和角楼，如今仅有3座残存。

　　政府部门和企业合作，利用数字手段合成恢复了完整的城墙模样。几处残存的城墙现在修成了遗址公园，现存最长的在北京内城东南角楼至崇文门一段，2002年修复，全长1540米。

　　“可惜把那个内城与外城联系的箭楼修错了。”长期关注北京城墙的新华社记者王军说。

　　北京将永定门复建作为“人文奥运”的第一工程。奥林匹克公园里修建了2.3公里长的“千年步道”，奥运会的自行车公路赛将从永定门发车，穿过中轴线。

　　北京喊出“世界给我十六天，我还世界五千年”的口号。政府投入3.3亿元修复古建筑，是以前投入的上百倍，另一个投入6亿元营造北京古城风貌的项目也随后启动。

　　永定门往北3公里的前门，是北京的历史文化保护区，政府正在试图恢复它清末民初的景观。

　　王军对目前在统一规划的旧城内进行分片保护做法提出异议，认为这与总体规划要求的坚持对旧城的整体保护不合。“保护线划到了哪里，拆除线也划到了哪里。”他说。

　　大量的拆迁结束后，从今年5月份开始，前门大街就被高大的木塑景观围挡，上面写着“保护历史名城，再现古都风貌”。为施工预留的通道门口都有保安严格把守。

　　旧城尚存的部分现在被逼至中轴线两侧地带，尽管北京市近年已提出旧城保护的诸多举措，除了总体规划中的规定，还包括鼓励社会力量购买四合院，依靠民间市场力量而不是房地产开发，推动四合院的重生，但这些措施将如何落实仍有待观察。

　　但人们依然能感觉到政府的努力，常识告诉人们，奥运会绝不能以牺牲“北京的历史”为代价，牺牲“北京的历史”肯定不符合“人文奥运”。

　　遥望新城

　　从紫禁城往北，穿过地安门内外大街，中轴线在旧鼓楼大街拐了个弯。这条七百多年历史的大街启动了拓宽工程，理由是它太狭窄影响了交通。

　　德胜门内大街现在到处黄土飞扬，这条同样历史悠久的大街将被拓宽至24米，同样也是因为交通。交通对于北京来说，是一块巨大的心病，也是地方政府最为头疼的问题之一。

　　“北京的交通之困，不是因为马路不够宽。”王军说。这个以天安门为唯一核心的城市，把大部分车流和人流聚集在狭窄的三环内。交通和环境已经不负重荷。王军的观点也被多人重复过。

　　2004年，北京对城市总体规划进行修编。“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奥运。从历史经验上看，奥运对城市的影响——经济、社会、文化各个方面，是不可低估的。”

　　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副主任谈绪祥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些影响如果没有事先的谋划和准备，对北京来说可能是一场灾难。”

　　新规划的亮点是提出“多中心”，有望打破北京城“单中心、摊大饼”的城市建设格局，古城保护者们也希望，“新北京”不至于继续在脆弱的旧城上动土。

　　不过结果仍有待观察。国贸桥边排队上车的上班族，每天往返于CBD和通州、顺义、亦庄——它们是北京市重点建设的三大新城，将担当起疏解主城区压力的任务。

　　如果新城的变化仅仅是大量的楼盘，而中心城区的功能未有转移，疏解效用将大打折扣——至少，从目前看来，近郊区的望京、通州和远郊的回龙观，每年往返于城郊之间的上班大军，已经让交通越来越拥堵。而眼下，中心城区内的大量工程还在建设，这块大饼仍在不断填满、充实。

　　但大饼的充实，在北京的一些观察人士看来，城市功能的调整，又远非北京市政府所能决定的。

　　奥运前夕的北京恐怕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建筑工地。“代表多少年”的工程都在被一一“取代”。例如，保持15年京城第一高的京广中心，2005年被250米的银泰中心取代，而它对面的国贸三期，又将在2008年夺回国贸在CBD的尊严：高达330米。

　　大量的工程宣布在2008年奥运前竣工。新华社《瞭望新闻周刊》报道称，2001年成功申办奥运会后，北京以每年3000多万平方米的房屋竣工量向2008年挺进。“这样的竣工量超过了整个欧洲一年的总和。”

　　奥运影响

　　前门的一些拆迁户被安排到回龙观和天通苑购买经济适用房。这里已经是在北五环外，在北京的城市建设中，他们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我爱我家”房地产经纪公司市场部总裁胡景辉说，估计有一百多万人已经从三环地带迁移到四环五环以外，甚至原来属于河北省的一些郊县。

　　遍布全市的“我爱我家”门店，贴在透明玻璃门上的房价在不停刷新。即将通车的4、5号线地铁沿线，房价也有上涨势头，“有些地段从三千多涨到两万多。”胡景辉说。

　　房地产开发商都争取赶在2008年8月奥运会之前完成他们的项目。

　　胡景辉说，“奥运无疑是拉动房地产需求、活跃市场的一大因素。说奥运是房地产行业的一大机遇还不够，奥运已经令房地产行业达到‘透支’水平。”

　　《华尔街日报》援引房地产经纪公司世邦魏理仕的数据称，今后两年里将有200多万平方米的写字楼和300万平方米的公寓及住宅楼上市，预计这将是2006年数字的5倍。

　　2006年，北京的房价甚至一度反超上海，成为“中国楼王”。但也有资深经济记者对南方周末说，“奥运只不过给了房地产商多了个涨价的理由。”

　　但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一个城市的房价上升，似乎正是这个城市活力增强，欣欣向荣的表现。

　　奥运的效应不只是房价，还有房子的颜色。朝阳门内南小街，无论是商店还是饭馆，都装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广告牌。装修公司的巡视员赵先生说，内城的大大小小主要街道，将是统一的灰色调，“不能大红大紫”。

　　朝阳门内大街，身着“新奥运”蓝色T恤的工人正在给房子涂上灰色油漆。大新纺织店，去年10月刚装修过，现在三层楼房完全被脚手架和绿网覆盖。由政府招标的装修公司正在贴灰色墙砖，广告牌将做成黑底金字的仿古模样。

　　这些工程将为今年的国庆“献礼”。

　　北京每年还将花费上亿元，用于改造五千余座公厕。北京还拆除了那些会被认为没有创意，或者质量差的城市雕塑，比如身材偏胖的美人鱼。

　　北京提出要建设“宜居城市”，这个目标比奥运标准更高。政府正在努力增加蓝天天数，营造绿荫，恢复水系。

　　市民王先生则期盼每天经过的安华桥不再堵车，这座位于中轴线上的立交桥，上个月还因下雨积水两米多深，距它北面不到两公里，就是举世瞩目的“鸟巢”。

　　宣传与发动

　　北京地方媒体对奥运会的宣传报道渗透进城市的每个角落。报亭里每天的报纸至少有两个版面的奥运专版，电视台的机器经常在隐蔽处捕捉市民的不文明的行为。

　　北京电视台《现在行动》是真人秀节目，在石景山区文化馆当相声演员的李然，扮过色盲过马路，瞎子乘车，向行人“索要”过微笑、“谢谢”和“劳驾”。

　　北京电视台奥运节目部2005年成立，现在有14个奥运栏目。在雅典奥运会结束后，有关部门要求各媒体成立专门的奥运新闻部。

　　张鹏负责《北京晚报》的奥运报道。她说，有关部门每年都会发一个很详细的报道计划，“栏目名称可能都规定好了”。每一年奥运宣传都有特定的主题：2005年，文明礼仪；2006年，社会公德；2007年，观赛礼仪。

　　中国人的一些不文明行为近年来受到一些批评。“外边的媒体对北京的软环境的非议还是挺多的。”张鹏说，“媒体主要营造一个软环境，这比那些硬环境奥运场馆啊什么的要更难。”

　　北京市发起了包括“排队日”、反对乱吐乱扔、反对出租车有臭味、要求提高英语水平和反对肮脏厕所等运动。

　　报纸树立了一个个“平民榜样”，还开辟专栏，教人们如何与外国人交往，看比赛怎么鼓掌。

　　“皇城根下的北京人特别有优越感和荣誉感。这种优越感以前是被批评的，但是他们会为奥运会去捍卫北京的荣誉。”《竞报》副总编辑卢明说。《竞报》原本是北京奥组委专为奥运会创办的报纸，最初取名叫“新奥运报”，由于涉及国际奥委会的知识产权而改名。

　　卢明说，作为媒体，他们还要向市民介绍奥林匹克的精神。奥运会要按国际规则办事，市民的行为也要与国际接轨。

　　北京对奥运的集中宣传已近三年。“中国媒体对于奥运会的推动，我相信在全世界，那是很难得很难得。这种参与度，投入的理念，投入的版面，投入的持续的长期热情，其他国家没法比。”卢明说。

　　中央电视台也播放着“迎奥运、讲文明、树新风”的广告，这是中央文明办发起的。各地都在举行各种活动支持北京奥运，这并不只是北京和北京人的奥运。

　　在朝阳门内南小街，几个四川人揽到刷墙的活儿，他们一天能挣80块钱和一顿免费午餐。而同样做装修的29岁的山东青年李天勇就没那么幸运，他的面前摆着求职的白纸，却无人问津。

　　李天勇已经半个月没活干了，像他这样的人更关心的是奥运会能不能让自己多赚点钱，而一些北京的都市白领正在痴迷地预订着明年的比赛门票，对2008充满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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