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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工阿强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9月11日12:06 南方人物周刊
宋林风(成都) 阿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病房里,光线一点点暗下去,6点一过,就完全黑了下来。我躺在眼科的病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怎么留意到阿强的到来。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护士来量体温时,我抬起身看了看,15床果然躺了一个人。 阿强是个民工。那天下午,他在双流一家铜厂上班时,出了点意外:炼铜的锅炉突然爆炸,飞溅的铜渣,让他瞬间失去了光明。 阿强看起来很年轻,事实上,他也确实只有23岁。或许年轻就是资本,在医院,阿强并没有哭得呼天抢地,甚至,他连眼泪也没有。 进医院当天,阿强就做了一次手术。手术下来,蒙着双眼的阿强竟仍行走如飞,从病房到厕所,如入无人之境。当天晚上,他孤独地躺了一整夜。送他来的那个男人,据说是他的工头,很快离开了医院。实际上,从那以后,阿强一个人呆在医院,没有谁来看望过他。 第二天,阿强让护士帮他拨电话。或许是因为病房太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小灵通不隔音,两边的声音都非常清楚。第一个电话打给一个女的,阿强称对方为素芳。素芳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说了几句就说自己忙得很,没时间来看他,挂断了电话。 阿强沉默了一会儿,又让护士拨了另外几个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拨通了,对方说:在斗地主,走不开,你没什么事吧?阿强说:没什么事。对方就说,那我们打牌了,你好好治病。 阿强一共打了4个电话,没有接着再打。叹息几声后,他摸索墙壁,摇晃着去了一趟厕所。后来厕所里就满是烟味。 就是在这天夜里,在温暖如春的病房,阿强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他的往事。出乎我意料的是,他非常健谈。 阿强是四川省仪陇县马鞍镇人,他的家,就在朱德元帅故居附近。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在外漂泊了多年。阿强说,他的工作,两班倒,一班上24小时,一个月能拿到1500元。这笔钱,是他遥远的家中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笔收入。阿强说,如果没有这笔钱,他家里就没什么盼头了。 受伤这件事,阿强没有告诉家人,他不想他们担心。他说,他打工那个地方经常出事。上次,一位工友摔伤了腿,阿强虽然和他关系一般,还是将他背到了医院,工友住院那几天行走不便,都是阿强背上背下。阿强说,都是出来打工的,需要相互照顾。工友出院后曾感激地对阿强说,在困难时帮他的人,是真朋友。 就是这位说阿强是“真朋友”的工友,阿强出事后,“在斗地主,走不开”,从没来过医院。阿强倒是平静地说:他的这位朋友,喜欢斗地主,他能理解。 或许因为房里空调开得过大,或许因为没有喝水,不久阿强的嘴唇干得起了皮。邻床的病人来了看望的朋友,见阿强没有人照顾,给他削了个梨子。阿强没要,拒绝得非常坚决。住院这些天,他没吃一个水果,也没接受别人给的任何食物。他只喝了几次水,都是护士用纸杯给他装的开水。 第三天深夜,我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天亮之后,我就要病愈出院,兴奋得完全没有了睡意。见我睡不着,阿强说起了他的爱情。 阿强的恋人就是那个素芳。在阿强口中,素芳虽说不上绝色美女,也是颇为漂亮。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到底是不是漂亮,无关紧要。阿强说,两人相识半年,春节就将回家结婚。说起素芳,阿强很是幸福。虽然素芳没有到医院来看过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打,但阿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当你喜欢一个人时,无论这个人如何伤害你,你一样能找到理由谅解。 第四天,上午8点,我陪护阿强去手术室。进手术室时,阿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他在等他的素芳,一位据说非常美丽善良的姑娘。 11点30分左右,阿强被送回病房,他面色惨白,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没有哼一声。他的眼前,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医生用了3个半小时,摘出了他的双眼。 那天中午我病愈出院。走出医院大门,我看到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一个光明的世界。那天成都没有太阳。但无论怎样,相比无尽的黑暗,这都是不错的天气。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勇气回到住过的那间病房。我不敢想象,没有了双眼的民工阿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半个多月后,我从同事口中听到一个消息:我住过那家医院的眼科病房,有一个失去双眼的年轻小伙子,从11楼窗台上跳了下去。 两年过去了,我遇见过不少民工。但直到今天,我依然能记起民工阿强。 那天,阿强术后回来时,病房正有其他患者的朋友来看望,有说有笑很热闹。等热闹过后恢复平静时,从没有哭过的阿强,突然哭了。阿强的哭泣,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失去眼珠的眼睛,已经不能叫眼睛,那只能叫眼眶。但从里面流出的液体,都叫眼泪。透过厚厚的纱布,阿强的眼角,一颗黄豆大的眼泪,骨碌坠下。 在白色纱布的衬托下,这是颗带着红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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