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生死邮路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9月12日03:16 华龙网-重庆晚报
十九年生死邮路
口渴了,就接山泉喝

十九年生死邮路
饿了,就在路边烤几个洋芋

  故事导读

  19年!

  邮递员王安兰在海拔2000多米的大巴山里,取邮包、送邮件,穿梭了19年。每月工资远不足以支付车费,他只好步行。19年来,他所走过的邮路足以绕地球赤道4圈。因为险,因为前两任邮递员都在这里牺牲,人们称这条邮路为“生死邮路”。

  19年里,王安兰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更无暇照顾残疾的妻子。他说,这里又穷又偏远,邮政是村民了解外界的重要途径。他别无选择。

  上周,记者跟着王安兰,体验了这条生死邮路的险。

  天黑了,下雨了,他还在邮路上跋涉。

  王安兰终于要涨工资了!上周,乡里决定用微薄的财政收入,每月补助他70元钱。当时,王安兰还不知道,他在邮路上赶着回家。

  9月5日傍晚6时许,巫山县庙唐乡的崇山峻岭中。

  王安兰长长舒了口气,翻过这个山头,就能看见对面山上自己的家了。那个破败却温馨的家,看上去很近,直线距离不超过30分钟路程,但山路要走4个小时。

  当巫山县

邮政局市场部的朱明远科长带记者在山里半道上找到王安兰时,他正背着邮包急急赶路。仅仅为了将一笔汇款尽快送到一村民手中,他已在山里走了整整一天。现在天已擦黑,而且起风了。凭着在山里生活了43年的经验,王安兰断言:“马上要下大雨!”

  李乾贵住在庙唐村6社,从乡政府到那里要走7小时。李乾贵正等着远在陕西打工的儿子寄回的这500元汇款买肥料。王安兰前一天晚上从75公里外的官阳镇邮政所取邮包回来。邮包中,这张汇款单最急迫。由于太偏远,村民要将汇款单变成现钱,得步行到官阳邮政所,如此要耽搁两天,村民一般请王安兰帮忙。王安兰手里长期揣着十多个人的身份证,他就地将钱取出来,然后将现钱送到村民手中。

  这天,天还没亮,王安兰就揣着这500元钱从家里出发了。他本以为能在天黑前赶回家,哪知返途中下起大雨。雨太大,前后看不到人家,他不得不找了个岩洞避雨,耽搁了时间。

  山里天气说变就变。晚上7时许,大雨又来了。狂风暴雨夹击下,王安兰几乎无力把握手里那把硕大的黑色雨伞。这把伞特别大,撑开后直径近2米。“这样才不会把邮包淋湿。”王安兰说。

  雨越下越大,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似乎被雨水阻断,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崎岖山路。王安兰的解放鞋早被黄泥巴裹住,他找了块石头跺了跺。这样的鞋,他每月要走坏一双。当记者告诉他,乡政府要给他每月70元补助时,王安兰只“哦”了一声,继续赶路。

  雨后的路愈发难走,全是湿滑、陡峭、狭窄的石板路。左边是峭壁,右边是不见底的深渊。幸好这时雨停了,王安兰得以腾出拿伞的手,左手扶着峭壁,右手拿着雨伞和电筒,靠着石壁小心走着。看不到一丝灯光的大山里,只听见雨后秋虫的低吟。

  夜深了,残疾妻子亮着灯,坐在床沿等他。

  下山后的路不那么险,只是滑。王安兰掏出去年县邮政局给他配的手机,欲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没信号。“她又得着急了。”王安兰口中的“她”指妻子陶朝香。

  妻子残疾二十多年,脊髓炎让她永远无法直立行走。王安兰说,不管多晚回家,妻子总会在家里亮着一盏灯,然后佝偻着身子坐在床沿等他。

  王安兰说:妻子是他19年邮路生涯里,唯一曾让他想过放弃的人,同时也是他19年来最大的精神支柱。

  想到妻子,王安兰内心生出一丝愧疚。妻子每月药钱要两三百,她的病时不时会发作,一犯就全身疼。前不久,犯了,只能斜躺在床,但王安兰偏偏那几天在外忙着送录取通知书。“连续十多天,我连饭都没为她做一顿……”

  前方黑暗中,已隐约可见山坳里村子的轮廓——家,就在面前这座山的山顶。

  山里人睡得早,村里的灯光早已熄灭,四周一片寂静。手机铃声在山谷里很刺耳,王安兰拿起手机:“在油杉坪,快了。”

  雨水冲毁了那条泥泞小道,老式黑色雨伞在此时发挥作用——伞尖插入泥里,可防滑;爬坡时,伞柄上的弯钩可钩住前面的树木,借力而上。因此,无论下雨与否,王安兰每次出门都会带伞。

  前方突然传来狗叫,王安兰的手机又响了:“莫担心,快了,还有半袋烟工夫。”

  王安兰加快脚步:“回家吃点饭,如果还能烫个脚……”对他来说,这是最幸福的事——毕竟,他今天已在山里连续走了15个小时,仅仅吃了一顿,那是在李乾贵家吃的。

  雨后的天空突然放晴,深邃而幽蓝的夜空繁星点点。

  远远地,能看到前方有了微弱光亮。走了良久,感觉还是那么远。层层叠叠的群山里,望不到头的黑暗中,唯有这一盏灯。王安兰知道,这灯,是为他亮的:“那就是我的家,她在等我。”王安兰又加快了步子。

  10时15分,随着王安兰一声“朝香,我回来了!”院坝的灯亮起,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个腰部90度弯曲的女人艰难跨出门。“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刚才雨好大——汇款送到了吗?”妻子接下丈夫的邮包和雨伞。

  这是怎样一个家哟!破败的土墙,凹凸不平的地面。王安兰热了一碗没油水的“河渣”(没去渣的菜豆花),狼吞虎咽吞下。他没烫脚,默默看着妻子将自己刚脱下的印着“中国邮政”几个大字的衣服细细折叠好,连同邮包放到床头。王安兰背过身,眼睛有点红。

  这样温馨而愧疚的感受,王安兰体会了19年。因为这样的邮路,他走了19年。

  干了一夜的活,天蒙蒙亮,他又开始了一天的邮路。

  6日凌晨5时,记者再次来到王安兰家,远远看见偏屋的灯亮着。

  王安兰和妻子正在捡烟叶——烤好的烟叶得分级挑选,然后等待收购者。旁边茶盅里的茶叶比水还多,一旁已空出两个开水瓶。陶朝香说:“我睡了一会儿,他捡了一夜的烟叶。现在是收烟的日子,他白天在外,只能晚上做。”与其他村民一样,烤烟是这个家主要经济来源。

  “帮我把庙唐(村)和黄金(村)的邮件理出来,我要出门了。今天可能送不完,你在家好好休息。”王安兰对妻子说。

  陶朝香把信理好,就去厨房忙了。早饭是昨天剩下的“河渣”,此外,她还像往常那样,准备了二十多个洋芋,用报纸包好,这是丈夫在路上的干粮。另有一个不知用了多久的矿泉水瓶。

  当陶朝香叫丈夫吃饭时,却发现王安兰已坐在小板凳上倚墙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一片烟叶。陶朝香叹口气,没忍心叫醒他,转身拿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可这个小小的举动惊醒了王安兰。

  6时许,天已蒙蒙亮,远处不时传来鸡鸣。王安兰穿上那件印有“中国邮政”的衣服。这件衣服是10年前邮政局发的。在家干活时,他从来舍不得穿。

  木门刚打开一条缝,一阵冷风就扑面而来——此时山上的温度只有15℃。千叮咛万嘱咐中,王安兰背着邮包出门了。走了老远,还能看见妻子佝偻的身躯在院坝张望。

  天放晴了,昨夜一场大雨,让横亘眼前的层层叠叠的大山显出一种青得发黑的颜色。

  昨夜走过的那座山就在眼前。山的一边几乎是垂直的绝壁,望不到底,只能看见蒸腾的云雾,下山的路就在绝壁的山嵴上。看记者有些后怕,王安兰忙说:“这不算险,最险的是滴水岩,那是通向官阳的必经之路。以前有个邮递员就是从那里失足掉下崖的。”

  庙唐曾有过4任邮递员。前两位在干了几年后,因受不了苦而放弃;第三任干了一年,失足从悬崖上掉下,年仅19岁;第四任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卷走。在这条邮路上丧生的村民,几十年来有数十人。

  王安兰是第五任,也是干得最久的。1988年3月4日,王安兰清晰地记得这个日子。在经过两次邮递员葬礼后,已没村民愿当邮递员。他开始用双脚丈量大巴山崎岖的山路,用双脚连接着大山与外界。当时月工资30元,直到1998年才涨到现在的300元。

  邮包得到75公里外的官阳镇邮政所取,一去一来要两天,取回后再送到村民手中。到最远的村,单面要走一天。

  最初是每周去官阳两次,后来是每月两次。“每次邮包近50公斤重,如有包裹,我还得像汇款一样,替他们取回,免得他们跑一趟。”

  本来,邮政局只要求邮件送到村,但王安兰总是送到村民手中,哪怕再远。

  正午时分,他饿了,就用洋芋和山泉充饥。

  现在,王安兰手里有一封庙唐二队李嘉友的信。李住山下。早上8时,王安兰到了李嘉友家。见王安兰上门,李婆婆就知道,是远在天津打工的孙子来信了。可她不识字,只有小学文化的王安兰就把信拆开,念给李婆婆听。

  离开李家后,王安兰欲过河给黄金2队的杨自秀送笔600元的汇款。那是杨婆婆在湖南安家的女儿寄来的。路过一村庄时,身后突然有人招呼:“安兰,来,喝口水。”一白发老太用木瓢端来山泉。见满头是汗的王安兰将水喝下,老人笑了。“我河北当兵的儿子常写信回来,都靠王安兰送。一次,他寄了个二十多斤的包裹,是王安兰从官阳帮我取回的。”老人叫王成英,每次见到王安兰,她都会热情地让他到家里坐坐。

  庙唐乡地处大巴山东簏,和湖北神农架山脉交界,是巫山最偏远、最穷的乡镇。乡内住得最高的村民在海拔2700米的山上,场镇每年冬天有三个月气温在零度以下,县级以上无一个部门在此设点。全乡82平方公里,5个村,仅627户,2560人,可30岁以上单身汉至少100人,建卡贫困户206户。烤烟是全乡唯一的财政收入,每年约2万元。

  该乡党委书记向兴浩说:“这里1998年才通电,新园村至今没通电。3年前,乡政府办公楼才有了网络,绝大多数村民家中没电话。通过邮政传递的信件、汇款、报刊依然是庙唐人了解外界的主要途径。”

  19年来,全乡627户人家,王安兰每家每户都去过好几次,哪家的儿孙在哪里打工,考上了什么学校,他如数家珍。“村民们的热情就是对我工作的肯定。”王安兰说,他之所以觉得这个差使有意义,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受村民的敬重。

  前面是一条小河,当地人称庙唐河。水不深,只没及小腿,但宽,约有10米,去黄金村就必须淌过这条河。王安兰坐在河边石头上,脱下解放鞋,以伞撑着河底,缓缓过去。眼前,又是一座大山,山尖高耸入云,当地人称“牛角尖”。

  王安兰爬上牛角尖,用了3小时。他将600元汇款交给杨自秀后,得原路返回到山脚,再给村民陶朝虎送信。

  正午时分,妻子准备的那个旧矿泉水瓶已经见底。王安兰看见前面有处山泉,飞快过去一气喝下几大口。之后,又捡了些稍干点的柴禾点燃,打开随身带着的纸包,里面装着二十多个熟洋芋。王安兰将洋芋放在燃烧的柴禾上,不一会洋芋就开始冒热气。就着山泉,他一口气吃了9个。之后又抽出一根“宏声”烟。烟燃完了,他该继续上路了,临走还不忘在柴禾上浇水,以免引起山火。

  邮路上,他见过野猪、黑熊。

  他冬天要在雪地里爬着走。

  下行至牛角尖半腰,密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稍停顿后,又是一阵响动,越来越远。“可能是猴子,听见人声就跑了。”

  “这山上野猪多,还有黑熊。”王安兰都见过。“只要不惹它,它们一般不攻击人。”

  但王安兰也害怕过,那是10年前的夏天,他为了送一份加急电报给陈少辽。陈家距王安兰家来回要一天。陈的儿子在山西煤矿打工遇难,对方发了份电报来。王安兰取回电报已是中午,想到电报上“加急”二字,他决定连夜送去。

  返回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当他走到滴水岩山顶时,天已黑尽,电筒灯炮竟突然坏了。这儿方圆20公里没一户人家,他只得摸索着在一处能遮挡雨水的岩石下停下。

  他本想烧一堆火防寒防野兽,可树枝被雨水浸湿不着火。他只好将邮包抱在面前,背靠着岩石,将手能摸到的石头全部放在脚边。黑暗中,从没害怕过的王安兰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我不知怕什么,就一根接一根划火柴。划完一盒火柴后,我竟然害怕得大哭起来。那是我唯一一次哭。”

  王安兰说,那晚,他多次听到野猪喘着气从附近的树林穿过,在他脑子里,尽是家中亮着的灯、等待他回家的妻子和在外打工的儿子。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入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石头。

  早在1999年,庙唐人用十几条人命的代价在绝壁上凿出一条通往平河镇的道路。这可让王安兰偷偷地高兴了好一阵,他以为公路通了自己就可以结束在崇山峻岭间孤独行走的日子。但这哪里是路——勉强供小型车通过,一下雨就泥泞打滑。一边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一边是随时可能掉下石头的绝壁。两辆小货车连接着庙唐和平河。每次,小货车货厢里都要挤上至少十余人,收费是每人每次35元。“路修好后,有好几辆车掉下深渊,尸体都找不到。”乡党委书记向兴浩说,每次听说出了

车祸,他们都不会问“死了多少人”,而直接问“车上有多少人”。

  因此,尽管有了路,但为了节约,山路仍是庙唐人通向外界的主要道路,也是王安兰出山取邮包的唯一选择。正因为如此,王安兰随后又免不了不时在山里露宿。

  “要是冬天就遭了,这山上的积雪可没至膝盖,在雪地里爬着走是常事。往往是坚持走到目的地时,才发现两条小腿已冻成冰柱——半途不能坐下,一旦坐下,可能就永远起不来了。”

  稍微歇息后,王安兰又起身了——邮包里还有3封信,他不知能否在天黑前赶回家。

  “那是一条生死邮路。”巫山县邮政局局长王绪华这样评说庙唐的邮路。他给王安兰算了笔账,19年步行15万余公里,相当于绕地球赤道走4圈。而这个数字还不包括他将邮件送到村民手中所走的路程。

  对记者的采访,他有些诧异:“我有啥值得写的?”当听到这个数字时,他又有些得意:“赤道?有多远?”虽然不知道“赤道有多远”,但他眼神中仍流露出自豪,似乎比普通村民更有荣誉感:“毕竟,我是在为村民办事,只要动得了就会一直干下去。只是有些对不起家人。”他眼神又黯了下去。

  首席记者 周立\文 记者 周舸\摄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不支持Flash
·《对话城市》直播中国 ·城市发现之旅有奖活动 ·企业邮箱换新颜 ·邮箱大奖等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