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智良:我最早给“黑社会”下定义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9月20日10:21 青年周末
苏智良:我最早给“黑社会”下定义
苏智良

  -硕士论文肯定国民党淞沪抗日,曾遭老八路痛斥

  -最早调查毒品问题,被禁毒部门拒之门外

  -最早调查日军在华第一慰安所,被劝别坏中日友谊

  ◎文/本报记者 颜雪岭

  “对于教材的事情,我现在不便做回应。”苏智良在接受本报采访时说。

  上海市教委决定,从今年9月起停用高中历史教科书,至此,这本教科书在上海全面投入使用整1年。酝酿8年、试用3年、推广1年的2006年版教科书曾引发前所未有的争议。赞赏者说,它与时俱进,是个很大的进步;反对者则以它“用文明史观编历史,弱化了政治和革命”为由进行批驳。

  2006年版教科书为何被叫停?真正的缘由是什么?苏智良只说:不便回应。

  苏智良说,他只是希望把自己研究的课题与社会当前的问题结合起来,有所创新。当初选择他编写教科书,也是因为他和所带团队的创新和务实。

  他20多年的研究生涯并不顺畅:学生时代肯定

国民党抗日,老八路对他拍案而起;出书谈黑社会,被出版社认为给社会主义抹黑;调查毒品问题,被禁毒部门拒之门外;想带“慰安妇”幸存者去东京作证,被某地方干部阻挠……

  肯定国民党抗日,老八路对我拍案而起

  青周:因为您主编的历史教材,您被一些人评价为 “前卫”的学者。您怎么看自己?

  苏: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前卫”具体含义是什么。照我看来,历史学很难“前卫”,因为历史学科非常严肃的,最讲究实证研究,讲究实事求是。

  但是,就如同司马迁所说的那样,历史学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人文学科的学者还是应该对现实社会有所关怀,你做历史学科,能把自己研究的课题与社会当前的问题结合起来,使自己的思考对社会的发展有所助益,哪怕是非常微小的,我个人觉得这样更能体现学者的良知和价值。

  当然,我还要强调课题的原创性,包括后来做历史教材,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有所创新,与时俱进。

  青周:您称它为“创新”,也有人说是 “离经叛道”?

  苏:应该说,比较愿意做认真的思考。但是坚持认真思考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我就有这样的经历了。我读研究生时,在选择硕士学位论文的时候,感觉那时抗日战争研究很薄弱,国民党抗战还是个禁区。于是,硕士毕业论文就写了“八一三”淞沪抗战,肯定国民党在战役中的作用。

  1985年,我参加了北京的纪念抗战胜利40周年的会议,会议地点在京西宾馆,当时出席者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我在会上读了我的这篇论文,刚刚读完,有一个大学领导、

八路军老干部就拍案而起,痛斥我说,只有八路军、新四军抗日,国民党从来不抗战。

  当时我很尴尬,面对这样一个白发苍苍激愤的老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但我在第二历史档案馆呆了几个月,整整看了国民党70个师的档案,我知道自己写的都是有根据的。休息时,当时的中国史学会会长戴逸教授、

北京师范大学王桧林教授走来,拍了拍我的肩说,你说的是对的。

  最早给“黑社会”下定义,被批给社会主义抹黑

  青周:国民党抗日的说法并不新鲜呀?

  苏:你今天听来不新鲜,但在那个时候,社会氛围还没有转过来。就像现在都知道黑社会,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刚刚出现黑社会萌芽的时候,在制度的层面,几乎很少注意到它或者说是回避它,但是,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

  那会儿,黑社会只是个很大的娱乐话题,香港的警匪片啊,包括好莱坞后来的电影《教父》,但娱乐只能是娱乐。其实在历史上,尤其近代中国、特别是上海的黑社会相当猖獗,它的反社会性,在世界黑社会历史上都是非常典型的。我之所以选择黑社会做研究,就是感觉到我们国家处于转型时期,有组织犯罪会不断壮大,会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应该及早警觉。那么历史上黑社会怎么形成和壮大?政府治理过程中有没有教训可以借鉴?所以就花了不少时间研究它。我提出警告,假如不积极应对这个问题,不远的将来,中国的黑社会将死灰复燃。果不其然,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我们国家有组织的犯罪非常厉害了。

  青周:您把研究的黑社会问题写入了高中历史教材里。这是之前的高中课本里没有的?

  苏:我在教材里写了黑社会,这可能也是第一次。本来这就是个社会问题,现在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因为好奇、讲义气,而误入歧途;同时,黑社会组织也会有意勾引青少年加入他们的组织,所以青少年要知晓并保持警惕。

  1991年,我写了一本书叫《近代上海黑社会研究》(与陈丽菲合作的),为了写这本书,我们找遍了所有的中文词典,都没有“黑社会”这个词,我很惊讶。家喻户晓的“黑社会”,竟然从《辞海》到《辞源》,都不见踪影。

  于是,我们在《近代上海黑社会研究》这本书里首次对黑社会下了定义。几年以后,最高法院在司法解释有组织犯罪的时候,参考了我们的定义。记得当时出版社审查的时候,将我们对当代社会有组织犯罪的思考文字删得不成样子,他们认为,说中国已有黑社会萌芽,是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我们提出不再出版的抗议,才保留了大部分“结束语”。

  曾给禁毒部门“纠错”,没得到回应

  青周:您的“离经叛道”也不是那一次两次?您好像还是毒品史专家?

  苏:毒品问题也是我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关注的。当时中国开始重新出现毒品问题,新闻报道云南瑞丽开始出现一些毒贩。大家都知道鸦片跟近代史上耻辱联系在一起。我就想,为什么中国跟毒品有不解之缘?然后我去看解放后有谁研究了毒品史,结果发现几乎是个空白。这么重要的现实问题,竟然鲜有人关注。

  于是,我就开始留意这个问题,去云南开会,到什么保山啊、腾冲啊、瑞丽啊,一直到缅甸,一路都做些调查。我也去戒毒所做报告和调查,跟警察和吸毒劳教人员交流。当时做调查很不容易,很多禁毒部门不愿意开放。

  1993年,公安部某负责人宣布,中国将在3年内禁绝毒品。我就给公安部写信、打电话,说,三年我们能基本控制毒品的泛滥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禁绝,应该有必要的措施,充分重视毒品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们没有回应。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意见还是正确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关注毒品问题的时候,中国艾滋病患者仅有8例,但国外已经很严重了,我就感觉这个毒品和艾滋病是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不解决,很有可能成为中国重大的社会问题。现在的艾滋病患者和携带者已经到了百万以上。

  不过后来有关部门还是充分重视了我的意见,我曾经参加了国家禁毒委员会《禁毒全书》的编撰,并担任了主编。现在也还在从研究者的角度帮助做一些禁毒方面的工作,比如我现在还担任上海市的禁毒社团——自强服务总社的董事,并在主持《上海禁毒史》和《万国禁烟会研究》的编写。

  青周:所以您把毒品问题也写到了您主编的教材里?

  苏:因为这些问题对当代中国影响越来越大,尤其是青少年,青少年在吸毒群体中占到70%强。青少年的禁毒教育非常重要,这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历史的悲剧是绝不应重演的。

  最早调查日军在华第一慰安所,被劝别破坏中日友谊

  青周:您的意思是,经过一段时间,您的课题总能从不被理解到被接受?

  苏:要说不被理解,在我研究“慰安妇”这个课题遭遇的最多。

  1992年以前,“慰安妇”是不太为人所知的,日本政府也有意隐瞒,中国也几乎没人系统研究。1992年我在东京大学做研究,在那里亲眼目睹了韩国第一批站出来的“慰安妇”幸存者在东京向日本政府抗议,要求他们谢罪。有一次国际聚会,有一位日本教授已经开始关注“慰安妇”这个问题,我还没太注意。我和他一交换名片,他说,哎呀,你上海来的,日军的第一个慰安所就在上海。我很吃了一惊,我的本行是研究上海历史,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那个日本学者说,其实这很重要,中国应该有人去研究。这话给我震动很大,我觉得至少要把这第一个日军慰安所搞清楚,不要发生在你地盘上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1995年,也就是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时候,我发表了第一篇关于“慰安妇”的论文。论文一发表就出现问题了,当地一些部门找到我说,为了中日友好,不能够公开发表“慰安妇”的文章。

  青周:您没有听那些部门的话?

  苏:没有,我继续调查。后来中国对外友协邀请日本代表团来谈判,就涉及“慰安妇”问题。我也参加了。我们把事实拿出来,对方傻眼了。

  但要很多人都理解,谈何容易。2000年,我想带云南的“慰安妇”制度受害者李连春老人去东京作证,地方政府却在成行前加以阻挠,有地方干部甚至说:“做过这么丢脸的事了,难道还要去国外宣扬?回去!”

  以前我还曾经跟一些地方政府谈过,说你们这里的“慰安妇”受害者很集中,我们能不能联合办一个养老院?但他们不管,认为这不是他们的责任。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1999年在上海师范大学成立了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从2000年起对大陆的“慰安妇”幸存者进行生活费援助,最初是每人每个月100元,近两年增加到了每个月200元,一直到现在,已经八年了。

  青周:因为有些人的不理解,您把“慰安妇”问题也写入教材?

  苏:并不是因为要让别人来理解我的研究才写入教材的。经过各方长期的努力,现在社会上对这个问题理解的人已经占绝大多数,包括一些政府部门,也开始关心这些受害者。

  我认为教材内容是不应该根据个人好恶来编的。历史教材是展示重要历史内容的,抗战史就是我们国家现代历史的重要内容。“慰安妇”制度是日本利用国家政权的力量推行的性奴隶制度,把大量女性作为性奴隶使用,有几十万的女性受到戕害。这在世界文明史上是空前的,是法西斯在战争时代对世界文明的侵害。是我们必须要有记忆的。所以我们在教科书里写了细菌战、毒气战、“慰安妇”这些战争暴行。

  ◎ 链接 ◎

  上海2006年版历史教科书曾引发的四大争议:

  争议1:初中的中国史和世界史被从三年压缩到了两年,高中一年历史课集中于文化、思想、文明。

  反对者:淡化“毛泽东、长征、殖民侵略、革命、战争”,高中生不知中国近代屈辱史

  赞同者:这强调了创新思想和使学生适应全球化。强调殖民史不宜造就人才

  争议2:以文明史取代编年史

  反对者:这是消灭历史

  赞同者:这是走出只关注领袖的历史

  争议3:不分中国史和世界史

  反对者:培养爱国主义最重要

  赞同者:这才是历史的完整形态

  争议4:增加了文化和科技等新课题。摩根、盖茨、美国太空船、日本子弹列车等具有时代特征的事物也出现在显著位置

  反对者:这还叫历史书?

  赞同者:与时俱进,从只注重领袖和战争的传统中解救出来

  ◎不回应历史教材被撤问题◎

  苏智良说,对于教材的事情,他现在不便做回应。

  但他要为今年新成立的华东师范大学编写组说两句话,“网上对于现在接替的新版高中历史教材有不少议论,编写的老师也觉得很委屈。这不是他们想要去编写的,上面指派下来的任务他们得完成,编写新教材本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在两个月时间内。我希望社会给予他们更多的宽容理解与支持。”

  ◎苏智良其人◎

  1956年生于上海。著名历史学家,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常务副院长,中国“慰安妇”问题研究中心主任。


发表评论 _COUNT_条
爱问(iAsk.com)
不支持Flash
·城市营销百家谈>> ·城市发现之旅有奖活动 ·企业管理利器 ·新浪邮箱畅通无阻
不支持F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