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动魄三小时

　　文/李昊 刘克华

　　提要：运动员出身的壮汉持刀行凶并暴力袭警，然后逃窜到民宅劫持了手无寸铁的三个女人。在与警方对峙的三个小时中，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持刀疑犯被善良机智的母女打动和感染，与被劫持的人质成为“亲人”，母女两人用爱心唤回了那个误入歧途的生命。

　　凌晨，被警察追捕的壮汉破窗而入

　　2007年7月7日凌晨3时许，家住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东安区某小区6楼的王淑清被吵闹声惊醒。当天晚上，王淑清睡觉多了几分机警，因为家中只有24岁的女儿王艳和72岁的母亲，家里的男人外出办事都不在家。王淑清披着衣服悄悄地来到门镜处，根据声音判断吵闹声应该来自隔壁。可能是隔壁邻居因为琐事吵架，王淑清心里寻思着准备回房间继续睡觉。可就在她身体从门的方向转向阳台时，窗外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

　　此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映衬着玻璃窗，王淑清看得很清楚，一个剃着板寸头、赤裸着上身的青年男子扒着窗沿向上爬。有坏人要破窗闯进自己的家！这是王淑清的第一反应。她飞跑着去关窗，可就在王淑清试图把窗户关严时，咣地一声，那个男子的一记重

拳击碎了窗上的玻璃。王淑清躲闪着飞溅过来的玻璃碎片退后了两步，男子乘机窜入了阳台。听到动静的女儿王艳也从房间走了出来，男子从阳台走入厨房，顺手抓起放在砧板上的一把长长的水果刀，将还光着脚披着衣服的王艳和王淑清堵到了阳台上。

　　“别动，警察在抓我，你们谁敢喊我就捅死谁！”

　　母女俩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吓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站在那里，时间也仿佛定格了一样。面对冷森森的尖刀和面目狰狞、怒不可遏的壮汉，王艳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身体，两个人紧绷着神经，双眼盯着壮汉，双腿随着激烈的心跳不停地颤抖。

　　破窗而入的壮汉名叫郭旭，今年28岁，是某装卸公司的一名工人。因为不满女友王月红突然提出分手，他气急之下心生报复之意。7月6日早晨，他花24元买来两把一尺多长的砍刀，决定要找女友的妹妹王月影报复。当日上午他磨刀时被工友张某劝说才罢手。当晚，张某再次对其进行劝说时，郭旭竟将张某砍伤。7月7日凌晨2时许，郭旭伙同工友杨某来到王月影租住的东安区某小区2号楼进行纠缠，王月影见对方手持凶器，便拨打报警电话。郭旭进而将王月影堵在屋内，威逼她交出姐姐。

　　接警后，五星派出所民警许国明、杨立军立即赶到现场。他们迅速冲进屋内，见一名男子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一个大片刀，还有一个男子在屋内站着。民警命令他们将刀放下，没想到，二人竟暴力抗法。民警与两名男子展开了搏斗，许国明将其中一人制伏。这时，郭旭见同伙被擒，趁机逃到阳台上以跳楼自杀相威胁，随即顺着阳台跳入隔壁王淑清家，劫持了王淑清一家。两名民警立即报分局指挥中心请求增援。5分钟后，分局巡特警大队民警李建军、范翊赶到，控制现场。3时20分，牡丹江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江滨率增援民警迅速赶到案发现场，并成立了现场指挥部。

　　现场的气氛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紧张。为了确保被挟持人质的生命安全，指挥部进行了周密安排，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后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制定了各种应急预案进行详细分析，并调来武警、消防、120急救车等待命。

　　指挥部将现场200多名民警分成4组，第一组负责疏导围观群众，设立警戒线，封锁现场；第二组开展外围调查，了解情况，并抓捕逃跑的嫌疑人；第三组守住房门，找机会进入室内解救人质；第四组与嫌疑人对话，政策攻心。

　　此时，看见警察越来越多，劫持者郭旭情绪狂躁不安，不时搬起阳台的花盆扔到楼下，并朝楼下大喊：“谁敢进屋就扔下去一名人质，楼道内不许看见警察。”

　　通过郭旭的反应，王淑清母女得知已经有警察在楼下，她们紧张的神经稍稍缓解了一些。此时，母亲俩开始用眼神交流。女儿王艳聪明伶俐，毕业于哈尔滨体育学院，是一名优秀的体育教师。王艳从小就是母亲肚子里的“蛔虫”，最能通过表情体察母亲的心理。危难时刻，母女的默契交流派上了用场。

　　从疑犯闯进住宅，回过神后的王淑清就一直在观察眼前这个持刀的男子：从相貌和声音上看他年纪不大，应该和自己孩子相仿。从他与警察对话的神态上看此人不是惯犯，神情很紧张，而且易于激动。另外，王淑清还特别注意到了这样一个细节，该男子在喝斥她们的同时，用握刀柄的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大腿，还不时用刀尖扎灶台上的纸箱，口中狠狠地絮叨着“这女人心太狠，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情绪十分激动，似有苦衷和隐情。

　　王淑清看了女儿几眼，之后把头转过来直视正在用刀扎纸箱的郭旭：“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想不开？和我们说说吧？或许我们能帮你。”王淑清盯着郭旭的眼睛，那一刻，王艳读出了母亲眼中的真诚。男子扎纸箱的手停下了，他没有想到刚才还战战兢兢的女主人会主动和他对话。他和王淑清大约对视了一分钟，也许是被王淑清母性的温柔和诚意打动了，他竟和王淑清对起话来：“我非常爱我的女朋友，可是前几天却突然去了外地，并打电话说要分手。我要做一件让她后悔一辈子的事。”

　　“孩子，你说这话不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从年轻时候过来过，理解你。但你这么想是不对的，你的姐妹是女人，你的妈妈也是女人啊！”王淑清的话触到了男子内心的隐痛，当他听到妈妈两个字时，王艳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变化。“对，我要见我妈，现在就见，我得给我妈打电话。”

　　“好，哥哥，你别着急，我有手机，在里屋，现在给你拿行吗？”看见母亲的劝说有效果，王艳也开始配合，主动称呼男子为哥哥。男子点头认可，王艳把拿来的手机递到了疑犯手里。在男子拨电话时，王艳和母亲再次交换了眼神，她们觉得此刻用善良和爱，可以感化这个年轻人。

　　“妈妈”告诉你刀尖上没有爱情

　　通过王淑清母女的努力和郭旭本人的电话联系，加之警方的配合，凌晨4时许，郭旭的母亲赶到了现场。见到母亲到来，郭旭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将身上的存折从窗口扔给母亲：“妈，我上班攒了1000块钱，自己收着吧！”说出密码后，他随后补了一句：“儿子不孝了！”说完话，郭旭叫喊着让母亲立即离开，否则就要跳楼自杀。

　　此时，身在屋内目睹这一切的王淑清泪水夺眶而出：“我也是妈妈，最能了解母亲的心，这个场景太让人辛酸了。”她满脸是泪地望着郭旭，“孩子啊，这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就是父母，你要是有个什么事，父母以后该怎么活啊，你不能干傻事啊。”此话一出，王淑清浑身颤抖，哭得更加伤心，试图上前劝阻郭旭，不要让其做傻事。

　　此时，郭旭也激动得眼圈发红，拿刀的手不住地颤抖。王淑清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拍打着郭旭的肩膀：“孩子，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就和我说吧，就当我是你妈妈吧！你不替自己想也要为父母想啊！”听到这话，郭旭高大的身躯颤抖得更厉害，手里的刀也变换了方向，刀尖向下了。沉默片刻后，郭旭突然将头靠在王淑清的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越抱越紧。看着眼前这个身高1.80米的男子突然像小孩一样乖巧，王艳也惋惜地掉下了眼泪。王淑清的十指扣得很紧，生怕这个年轻人跳下去：“孩子，妈妈告诉你，生命可就这一次，都是托爹娘来的，不容易。千万别做傻事，听话，刀尖上没有你想要的爱情。”听着王淑清的话，郭旭哭得更加厉害。

　　哭罢多时，郭旭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钱包递给王淑清母女：“这里面有我女朋友的大头贴，你看她是不是很漂亮？”没等王淑清回答，女儿王艳在后面狠狠地推了她一下，拿过钱包扫了一眼照片：“根本也不漂亮啊？”

　　“你胡说！”

　　“我没胡说，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是最准的，她真的很一般。在我身边像她这样的女孩有的是，你想要我给你介绍都可以。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孩真不值得。”王艳针锋相对，故意用不屑的表情和倾向性强的语言刺激郭旭，减轻他对女友的依恋。

　　此时的王淑清母女已经完全淡忘了自己和郭旭是劫持和被劫持的关系，忘记了郭旭手里的凶器可以随时威胁她们的生命，他们俨然成为“一家人”了。

　　王淑清母女面对着持刀的郭旭，根本无暇顾及窗外的情况。此时窗外的黑云开始积压，不一会竟下起了大雨，雨打窗的声音让郭旭变得机警，他再次握紧了尖刀走向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并不时回头观望着王淑清母女，生怕她们有所动作。这一系列动作让王淑清明白，男子的情绪还很不稳定，平息的怒火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

　　探头出去，郭旭的头和上身挂满了雨水。“哥，你别激动，不用看他们，有我们在，警察也不会冲进来，你妈妈在下面有警察照应，也不会有问题。”一边安慰男子，王艳一边拿着毛巾走过来。“哥，看你身上都淋湿了，我给你擦擦，别冻着。”

　　王艳的举动让郭旭有些不知所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没有伤害我们，我和妈妈也看得出来，你根本也不想伤害我们，到家里就是客人。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

　　“对，孩子，我们相信你是好人。”王淑清补充女儿的话。

　　郭旭握紧的刀再次放下，温顺地站立着，让王艳为其擦拭雨水。看着眼前的一幕，善良的王淑清又一次涌出了泪水。

　　朦胧的泪眼中，郭旭手中冷森森的尖刀还在，王淑清意识到了此刻母女三人的处境，现在，郭旭伤害她们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此时王艳也在看着母亲，并努嘴向着窗外，示意她趁机走出房间。机不可失，时间不允许母女俩有更多时间思索。王淑清心里明白，只有自己出去，才有可能帮助警方破门而入，解救女儿，拦住郭旭自杀。

　　“让我和你妈妈聊聊吧，母亲最能懂得母亲的心。”王淑清提出要求，郭旭没有考虑就同意了。母亲走向门时在频繁地回头看王艳，王艳向母亲点点头，并偷偷地做出了V字型手势。见母亲脱身后，王艳立即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害怕的心理，反而开始担心男子情绪失控有轻生的念头，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尽力劝说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把守在各个监控点的民警更是时刻揪着心，虽然已有一名人质成功离开，但是剩下的两名女人质同样危险。时间拖得越久，犯罪嫌疑人就越有可能心理崩溃。

　　痛哭过后，男子情绪也稍微稳定了，王艳看到已经站在楼下的母亲只穿着单衣，在凌晨的冷风中瑟瑟发抖，灵机一动：为何不趁着给母亲扔衣服的机会把钥匙扔下去，配合警察进屋呢？当王艳向郭旭提出母亲在外面很冷，要扔件衣服时郭旭同意了。王艳趁机把房门钥匙放在了衣服口袋里。

　　此时，站在楼下的王淑清内心百感交集。她担心自己仍在屋中的女儿和母亲的安全，也担心情绪失控的郭旭真的跳下来。仰望六楼自家阳台上隐隐约约的人影，设想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果从此坠落，王淑清不敢继续想下去。回想起刚才郭旭闯进房间的一刻，幸亏自己没有把窗户关严，如果没有把手挡着，窗户会夹掉郭旭的手指，他会从六楼摔下来，那样他的命也就没了。

　　王淑清为了不让郭旭干傻事，大声喊话开导他。为了获知女儿在屋子里是否安全，还要时时能看到女儿的影子。“艳艳，天快亮了，别忘了给姥姥吃药。”王淑清喊话的目的是能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当女儿清脆的答应声传来时，王淑清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

　　“妹妹”给你煮碗加蛋的面条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六楼房间里的情况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王淑清下楼后警方获知了王艳的手机号，告诉她不要害怕，尽量控制男子情绪。民警指示她尽量把嫌疑人引向阳台，离门越远越好，给警方破门而入创造条件。见男子并不阻止自己接电话，王艳的神经也完全放松下来了。“母亲现在已经安全了，我得改变策略，和他以朋友的口气交谈。”此时的王艳对自己的安全担心变小了，她更担心的是这个持刀的“哥哥”会做出傻事跳楼自杀。怎样能把他的情绪继续稳定住呢？心里想着，王艳不时地观望男子。赤裸着上身又淋了雨，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体育学院出身的王艳明白，男子的体力已经有些透支。“哥哥，你饿不？我给你做点饭吧？”

　　“我想喝酒，有酒吗？”

　　“有！”王艳马上从

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拉开了拉环递到了男子手中，自己也打开了一罐。

　　手里拿着啤酒和尖刀，郭旭再次走到窗口，向着楼下叫喊，要警方不要轻举妄动。郭旭向王艳提出要打电话，王艳把手机再次递到了他手中。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亲人、在外地的朋友，最后他打通了女朋友的电话：“宝宝，我要走了，你要有心就常常给我烧点纸钱吧！”说到这，郭旭的情绪再次升到波峰。挂断电话后，他把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快速跑向窗口，脚踏上窗台，企图跳楼自杀。“哥，你别这样，别干傻事！”王艳喊了出来，凭借着良好的身体素质纵身跃到窗前，把郭旭硬生生拉了回来。眼前这个女孩的行为似乎激怒了郭旭，他挥舞着尖刀：“你别管我，让我死。”

　　“不行，你不能干傻事，你多年轻啊！”王艳的声音远远高于郭旭，一意孤行的郭旭瞬间被这个女孩震慑住了：“你搞清楚，咱俩谁劫持谁？”

　　“是你劫持我，可我们现在是朋友，是朋友我就不能看着你去死。”王艳把郭旭拉回了座位，又给他打开了一罐啤酒，并陪着他喝了起来。“哥，你听妹妹给你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有过你那样的感觉，我也失恋过，也没过工作。可你看我挺过来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还当上了体育老师。”

　　“你是学体育的？”郭旭反问。显然，王艳的话再次打动了他。

　　“对啊！还是体校毕业的呢。”

　　“我也是学体育的，还当过运动员。”

　　两个人俨然朋友在喝酒聊天，碰巧的是两人还同在一个学校上过学，老师他们都认识，话题越来越广泛。说话前，郭旭的刀始终没有放下，为了表达诚意，王艳也没有主动离开过他的视线。

　　“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面条吧！”

　　“行，我还真饿了，给你说实话，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总是喝酒。”王艳起身去煮面条时，郭旭依然机警地扫视着，对外面的警惕丝毫没有放松。“要挽救这个‘哥哥’，控制住不能让他自杀。”看着眼前这个劫匪，王艳的心酸酸的，她还特意在面条里打了一个鸡蛋。

　　看着面条煮好了，郭旭再次走向窗口向外张望，这时，门开了，警察迅速冲向阳台。看见警察闯入，郭旭再次纵身跳楼，身子已经射向楼外被两名警察拉了回来。

　　这时增援的警察纷纷赶到，大家合力终于把郭旭制伏。而经历了惊心动魄三小时的母女三人，这一刻都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文中当事人的名字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9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