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案件与两个“80后”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0月10日10:33 《法律与生活》杂志

  本刊记者/杜智娜

  同样都是“80后”的孩子,安检与小亮走着完全不同的路。一边是身陷囹圄,一边是满怀希望。

  背景:2006年12月30日上午,被告人安检因生活琐事与父母发生争吵,父亲上前推打他之后,他负气离家出走。当天下午,为泄愤的安检,想到一个月前由于面粉涨价而与自己的父母起过争执的高强。晚上8时许,安检以让高强为自己家的包子铺送面粉为由,将其骗至一个小胡同,拿出事先准备的菜刀,猛砍高强的头部、双上肢、手部等部位20余刀,致高强急性失血性休克合并颅脑损伤死亡。安检作案后,于当晚到北京市公安局房山分局北潞园派出所投案自首。

  2007年9月6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安检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并赔偿被害人家属人民币37万余元。

  1988年出生的安检,作案时刚刚过完18岁生日。在主审法官眼中,这个“80后”的独生子,受到父母过分的溺爱,“说不得、打不得”,最终因一时冲动,将自己送入囹圄。

  被此案改变命运的,还有高强的两个儿子,他们也是“80后”,却与安检截然不同。

  一边是辍学,一边是求学

  高强的大儿子小亮,1985年出生于山西省文水县。小亮4岁的时候,他的弟弟小齐也降生到这个家庭。虽然生活拮据,但让高强夫妇欣慰的是,两个儿子都非常懂事,他们知道父母的钱来之不易,从不多要一分。

  “我爸受了一辈子罪,从没享受过一天。”小亮从小就看着父亲为这个家日夜操劳,“他在村里赶过马车,在铁厂干过活。后来买了一辆三轮车拉土,就是拿铁锹,将三轮车一锹一锹装满,再给人家拉过去。这活特别累,一般的青壮年都受不了。特别是在冬天,土都冻成块儿了,还得拿铁棍撬起来。就这样,还有好多人欠着钱不给。”

  1997年,高强的小女儿出生。一家人仅靠一年2000多元的收入,无法维持生计。为了供孩子们上学,2001年,高强夫妇带着小女儿来到北京。在亲威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型粮油店。而小亮和弟弟一直在老家上学,和奶奶生活在一起。

  与他们相比,安检的童年要幸福得多。

  安检的祖籍是浙江省嵊州市,他就出生在崇仁镇的安家村。安检的童年很快乐,因为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总能拿出令小伙伴羡慕的零花钱买东西。为了让儿子过上更充裕的生活,安检的父母一同外出打工。小安检便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吃喝不愁的安检根本不清楚父母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只知道,只要他想买东西,爷爷奶奶就会给他钱。“爷爷奶奶对我很好,从来不打骂我,也不让我干活。”安检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还念念不忘疼爱他的爷爷奶奶。但是在两年前,两位老人相继离世。

  因为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也不管,自由的安检很快就“学坏了”。“我有七八十个朋友,我们每天混在一起玩儿。”安检说,他越来越不想上学,“学习成绩不好,读书也读不进去”,初中还没毕业,安检就辍学了。2004年他来到北京,此时他的父母已经在北京站稳了脚。

  安检辍学那年,小亮正备战高考。2005年,小亮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烟台某大学的法律系。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高强比小亮还兴奋。

  “我爸是最高兴的,他一直都希望我们能脱离农民,他说我好好上学,他自己受再大的罪也值了。”就在小亮暗下决心将来工作后回报父母时,父亲出事了。

  此时,小齐正读高三。学习成绩排前10名的他,主动提出退学,来到北京大兴区的一家电焊厂打工,一个月挣500元。

  “他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对于弟弟,小亮一直都很愧疚,“虽然弟弟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他特别懂事”。

  如今,小齐工作已经7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拿到钱。

  一边是溺爱,一边是疼爱

  直到收到判决书,安检的父亲仍然不能理解,儿子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去杀人。

  “他平时很听话,我们说什么都听。”透过电话线,安父仍然为儿子辩解:“出事那天,我是打了他,但我没有用力呀。”

  安父一直没有认识到,安检走到这一步,都源于他们的溺爱。

  “我父母从来没打过我。”安检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始终将头扭向一边,声音很小。“有时我和父母吵几句,但从来没动过手。那天父亲是头一次打我,我心里很难过。”

  安检说,那天早上,他感觉肚子疼,就让母亲带他去

医院看病。没想到母亲没理他,只顾包包子。他觉得很失落,就和母亲吵了两句。之后,他在帮忙包包子时,不小心将馅掉在地上,母亲骂了他。原本心情就不好的他,上手推了母亲一下,父亲见后,很生气,上前打了他。

  “以前我做错事,父母总是教育我,不要去学坏,可是我听不进去,觉得他们唠叨很烦。”安检说,他来北京后就没有朋友了,只有两个同住在良乡的老乡。心烦的时候,他就叫他俩一起去超市买东西。“钱是我父母给我,我要多少他们就给多少,从来不问我买什么。”

  挨打后负气离家出走的安检,在一家小宾馆里睡了一天,醒来后越想越委屈。于是想到了给自己家送面粉的高强,一个月前因为面粉涨价,他曾和父母吵过架。“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想砍伤了赔他钱,砍死了给他偿命。”

  安检的一时冲动让小亮兄妹3人永远地失去了爱他们的父亲。

  “父亲人特别好,每天都乐呵呵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村里的人都特别喜欢他。”想起和父亲一起玩游戏的情景,小亮用手掩住嘴,眼圈红了。

  小亮说,父亲特别关心他和弟弟的学习。记得有一次他考试没考好,父亲没有批评他,反而很自责地说:“咱们家条件不好,你要好好学习,给家里争点气。” 小亮明白,因为父亲小时候受过苦,他不愿再让孩子们受苦。

  “父亲对我们3个人的疼爱都是一样的,从没有偏过谁。如果我们犯了错,一般都是母亲打我们两三下,父亲再对我们进行说教。他总是当中间人,很少动手。”一向懂事的3个孩子,对于父母的管教,虽偶有不服,但从来不和父母顶嘴,“过两天就没事了”。

  因为知道父母挣钱不容易,小亮他们花钱很节省。“小齐去打工,我见他身上穿的衣服破了,就说给他买两件新衣服,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要。”高强的妻子哭着告诉记者。

  “我去上大学,父亲一直跟我说,在学校要吃好,别受苦。但我知道,他们一年也舍不得吃一次肉。”在小亮心里,他心疼父亲多一点。

  一边是悔恨,一边是仇恨

  站在被告席上的安检,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将头埋得更低了。他面无表情地应对着媒体的闪光灯。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声音极低地说:“我对不起他们,我很后悔。”

  在看守所里度过的这段日子,安检越来越想养育自己的父母。他知道为了赔偿被害人家属,父亲已经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了2万块钱;母亲因为受不了打击,一直卧病在床。“我也想过将来挣钱养他们,但现在……等我出去吧。”安检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我也会尽我的能力赔偿他们(被害人家属),我出去后,只要有钱了就会去找他们。”

  安检的父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一直在说:“事情到现在,我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说,安检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9月6日宣判时,小亮已经回学校了。这次走,他只带了几百元的生活费,至于近4000元的学费,他决定向学校申请缓交。小亮想过在学校附近打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可是这个学期的课太多了,让他分身无术。

  “这一切都是安检造成的,你恨他吗?”在QQ里,记者问他。

  “嗯。”

  “你从心底能原谅这个比你小的男孩吗?”

  “不可能。”

  “是不想原谅,还是不能原谅?”

  “不能。”

  小亮不能原谅安检,因为他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

  我爸出事时,我还在学校,不知道这事。寒假我坐火车到北京后,是舅舅和表弟接的我。以前都是我爸来接我的,当时我就怀疑家里有事。在回家的路上,舅舅跟我说,我爸出事了,住院了。我问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他。舅舅说我爸在加护病房,不让家属陪床。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我爸肯定出事了。到家后,我妈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但不用问我也猜到了。回家后第三天,我就陪我妈去了法医鉴定中心,可是没能见到我爸。

  家里出了变故,小亮一直憋在心里,没有告诉他的同学,甚至连能交心的好友都没说。

  问到他以后的打算,小亮很矛盾:“我想考研,可是对我目前的家庭情况来说,大学毕业后赶紧找工作挣钱很重要,但是现在的就业形势不好,如果不读研,可能找不到好工作。”

  虽然小亮一再说对今后的生活很茫然,但他还是给自己制定了目标:“我想先考研,再考

公务员,然后考
司法考试
。虽然这些考试都很难,通过率很低,但总得赌一下。”无论今后做什么,有一点,小亮很坚定:“我想找到工作后,把妈妈接走,不会再留在北京了,我要带她离开这个伤心地。”

  记者注意到,小亮的QQ签名里写着:“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文中人物除安检之外均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0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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