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电工的升旗秘密：独自在天安门前升旗25年

　　10月1日清晨6点10分，天安门广场。当地平线上露出第一缕阳光时，国歌奏响，一面五星红旗从旗手的手中抛出，在空中伸展开来。广场上的人群在小雨中纷纷踮起脚来，望向前方。国庆节到天安门广场观看升旗仪式已经成为许多人必做的事情，但是，站在广场上的人们很少有人知道，半个世纪前，天安门的国旗一直是由一个电工单独负责升降。胡其俊，这个独自在天安门前升旗25年的老旗手，在2007年国庆节这一天去世。随着他的去世，关于天安门国旗的诸多历史细节也被封存在历史的深处。

　　见习记者 陈鸣

　　1951年，北京供电局电工胡其俊22岁。

　　这一年的9月30日，他接到一个让他彻夜未眠的通知：从明天起，天安门广场的国旗将由他来升起。

　　胡其俊生前曾如此回忆他第一次升旗的经历：从天安门管理委员会领回国旗，心里开始七上八下，高兴、害怕，都涌在心里头。一整个晚上脑子里一遍遍地过升旗的程序，“当时家里没有表，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爬起来，扛着旗子到了天安门广场。”他翻过一米多高的汉白玉栏杆，把配电箱的箱盖打开，踩着箱盖爬上两米高的旗杆台，把旗子绑在旗杆的钢丝上，绑好后从台子上跳下来。这时天才蒙蒙亮，胡其俊就蹲在基座下面。等着东方泛出些微红，胡其俊按下按钮。旗子缓缓地升上去了。他还不放心，跑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看看是否升到顶了，仍不放心的他又爬到天安门城楼上去确认。

　　就这样，青年电工胡其俊第一次升起了天安门广场上的国旗。

　　在之后的26年里，胡其俊时常凌晨时候就踩着他那辆天津产的“飞鸽”牌自行车，从右安门的家里，经过菜市口、宣武门、前门，一直到天安门。车后座上绑着一个看似雨伞的红棉套，里面放的就是国旗。每天上班前把旗升上，下班时把旗降下，风雨无阻。

　　对于意含重大的国旗来说，胡其俊只是一个普通的旗手，甚至于他所从事的升旗工作，他在很长时间里对家人始终只字不提。一直到去世，老人的儿子胡克军对父亲经历的许多场景依然一无所知，反而是天安门国旗班的老班长赵新风了解得最多。

　　半个世纪的秘密

　　胡克军(胡其俊之子)：在1993年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爸以前在天安门升过旗。他过去当电工主要是为中央机关服务，保密要求非常严格，在家里的时候他从来不提工作的事儿。我小的时候经常夜里醒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或者是才刚回来。遇到北京有重大会议，时常几天不回来。比如八大、九大和历届人大，他们技术人员都需要驻会。第一次听说他在天安门升过国旗，我感到很惊讶，想不到这么一个事情曾经是自己身边的亲人在做。

　　赵新风(1981年成立的天安门3人国旗班最后一任班长，1991年成立的天安门36人国旗班第一任班长)：我1989年入伍，在国旗班升旗时就听说过当年是供电局的人在升旗，但具体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后来我写一本关于国旗班的书，我就想到去找这些人。我先是查天管委(天安门管理委员会)，再查供电局，一点儿一点儿倒根儿，当时找到的还不是胡其俊老先生，找着另外一个老同志。当时他已经退休了返聘，我打电话时，他还在人民大会堂检修线路。他说胡其俊升旗时间更长，于是我就给胡老打电话，就是这样子慢慢才知道，胡老在天安门升过这么长时间的旗。

　　胡克军：听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一次生病急需送医院，妈妈打电话到供电局找我爸，可是说不清具体是哪个部门死活找不着他，最后是一个人抱着孩子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医院。他的工作地点在哪，具体做什么，我们都不了解。不过他对自己的工作很上心，这从他对自己使用的东西保存很好也可以看出来。他升了那么多年旗，晚上把国旗带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在他过世之后，我们还从他遗物中发现了一面绣得非常精致的国旗，也是从来没见过的。

　　赵新风：升旗只是胡老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他的本职工作还是个电工。把升旗的任务交给一位电工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开国大典的时候，毛主席是按电钮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于是大家顺理成章地就把升旗的工作交给电工。天安门城楼有关电的问题，不管是升旗还是电梯当时都交给电工操作了。一开始大家也没有升旗仪式这个概念，是到了国旗班成立以后才一步步有了规范。1977年底至1982年12月，是卫戍部队的两名战士担负升国旗任务，一人引路，一人扛旗，经过长安街时，还得给机动车让行。

　　与毛主席一起上城楼

　　赵新风：我曾经在胡老家里见过他50年代和李鹏的合影，当时李鹏是北京市供电局的领导，另外也见过他在毛主席和朱老总追悼会上的照片。当时在这些重大的政治活动中，电工也担负着“保驾护航”的职责。

　　胡克军：我20多岁的时候，很偶然地在家里的一本相册里面翻到我爸一些在天安门上的照片。那时候我就在猜我爸是干什么的，那个年代有机会站在天安门城楼照相的人不多。他在世最后几天的时候，我怕他闷，跟他聊天，就问他，你们这个工作经常有机会接触国家领导人，跟毛主席最近的时候有多近？他说跟主席握过手。

　　他说，当时天安门电梯是他开，电梯很小，包括电工只能进4个人。有一次他正操作电梯，一抬头，看见主席走进来，后面是刘少奇和周恩来。周总理回头一看，朱老总还在外面，就自己走了出去让朱老总先进来。

　　我妈妈说，他的同事一些人聚一起聊天，从他们聊的内容上，像大会堂啊、天安门啊还有领导人啊，可以大体知道在从事很保密的工作。不过我爸平时回来从来不说，前些年流行关于伟人回忆录什么的，我妈说你还不快回忆回忆，我爸说组织要求不能讲就不能讲。如今这一过世很多东西也没机会知道了。

　　为斯大林降半旗

　　赵新风：胡老回忆他的旗不是天天升的。只有重大节日、外宾来访，还有像主席接见红卫兵等重大国事活动时，上面才会通知他升旗。广场上的建筑，包括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它们什么时候挂彩旗和亮灯也都是由上面通知的。

　　老的旗台跟现在的不一样，是封闭的，周围一圈汉白玉栏杆，进出都要爬上爬下。旗台是4×4米，旗墩只有60×60厘米，两米多高，要踩着电机的箱子上去，所以除去旗杆占去的位置，旗墩上可以放脚的空间几乎就没有了，只能踩在沿上。胡老说冬天的时候北京一下雪，旗墩上很难站上去，而且旗大兜风，能像帆一样把人卷起来。

　　胡克军：那年是斯大林去世(1953年3月6日，记者注)，上头通知我爸说要降半旗，可是谁也没降过半旗。我爸就先把旗升到顶，然后再降下来，大概到旗杆的三分之一处，具体怎么操作他也没说过，不过根据他以前提到的点点滴滴，我估计是先按动电钮把旗升到顶，然后再按电钮往下降，瞅着快到三分一的时候就再摁一下电钮，停住。后来也没人过问这样行不行，降半旗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

　　赵新风：胡老的这次降半旗操作，后来被写进了《国旗法》，成为降半旗的标准。另外根据老人的说法，当时的国旗也不像现在有杠，是用铁丝串着的。

　　旗杆和旗台改建是在后来。毛主席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时用的旗杆有22米高，1991年4月16日后换现在这个32.6米高的旗杆。因为1949年的时候，纪念碑、大会堂都还是没有的，等这些建筑一建起来，老旗杆看着就有点儿低了。旗台也由封闭的改成现在这样，战士们就不用再翻护栏，升旗仪式由三个人扩大为36人。

　　赵新风：升降旗时间大部分是以胡老上下班时间为准，没有人来告诉他怎么做，都靠胡老自己琢磨。国旗班成立之后，升旗时间一个月是战士长期观察后制定的。1991年以后北京天文台给测定日出时间和日落时间，每天进行调整。

　　胡老升旗的时候就一个人，不像现在有军乐队和仪仗队，升旗手享有很高声望那是国旗班成立以后的事情。在他那时候，升国旗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保密工作。

　　1949年开国大典之后,天安门广场一直没有“专业升旗手”，升降国旗的任务由北京供电局负责。在最初两年，供电局工人陈鸿年承担了这个工作；自1951年之后的25年间，负责为天安门广场升降国旗的，就是胡其俊。直到1976年5月，北京卫戍区部队才接替了在天安门广场升降国旗的任务。胡其俊是迄今在天安门广场升旗时间最长的人。

　　天安门升旗三大变化

　　升旗人数：在胡老升旗的时候，天安门升国旗由他一个人完成，到1981年，天安门成立国旗班，升旗由三个人完成；到1991年5月1日，“天安门国旗班”扩建为“天安门国旗护卫队”，3个人又变成了36人。

　　旗杆高度：在胡其俊时期，天安门的旗杆是1949年开国大典毛泽东升旗时用的那根，高22米。而现在的国旗旗杆是1991年重新修建的，由四节无缝碳素钢管焊接而成，总长32.6米(含埋入地下部分)，重7吨。

　　升旗时间：在胡其俊时期，升旗时间无法准确到分秒，往往只是估摸个大概。国旗班成立之后，战士们根据每天记录的日出和日落时间，找出规律，编排了“国旗升降时刻表”，确保国旗每天与太阳一同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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