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嘴端凤头燕鸥：中国最濒危的鸟类急需援手

　　黑嘴端凤头燕鸥—中国最濒危的鸟类急需援手

　　“神话之鸟”的海洋悲剧

　　黑嘴端凤头燕鸥是鸥科鸟类中最稀少的一种，堪称目前世界上最濒危的鸟种之一，在世界鸟类红皮书中被列为“濒临绝种”等级。最近5 年，中国科学家陆续在浙江海域发现了不到50 只的黑嘴端凤头燕鸥。但是，台风、赤潮、海洋水资源恶化和无人海岛的开发等等，导致黑嘴端凤头燕鸥数量急剧减少，几近灭绝。

　　文 \ 李琴 图 \ 陈水华

　　它是中国目前所知的最濒危的鸟类，比朱更珍贵，比丹顶鹤更稀少。它有一个长而陌生的名字——黑嘴端凤头燕鸥，英文名“ChineseCrested Tern”，可译成“中华凤头燕鸥”，说明它与中国的关系。1863 年，Schlegel 命名了它的拉丁学名：“Sternabernsteni ”。它被称为“神话之鸟”，一是稀少，二是神秘。

　　“ 不足50 只。”浙江省自然博物馆副馆长陈水华给出了一个并不确凿的数字。陈水华是黑嘴端凤头燕鸥最权威的讲述者。自2003 年开始，他率队对浙江沿海的繁殖海鸟进行调查，并重点寻找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繁殖个体，这也是中国首次连续在5 个繁殖季节考察黑嘴端凤头燕鸥。调查显示，全球黑嘴端凤头燕鸥三年间减少了一半。9 月下旬，国际鸟盟发表文章《中国最珍稀的鸟急需援手》，呼吁保护黑嘴端凤头燕鸥。国际鸟盟是鸟类及鸟类栖息保护及制定政策的主要国际组织，由超过100 个国家的鸟类组织和环保组织组成，素有鸟类事务的“联合国”之称。此前几周在国际最大的鸟类展览会英国鸟展举办期间，国际鸟盟启动了一项名为《防止灭绝：挽救世界上最濒危的鸟类》的行动，力求保护全球189种濒危鸟类，黑嘴端凤头燕鸥位列其中。

　　处于生存最危险状态的中国鸟

　　中午时分，浙江省自然博物馆很少有人走动。陈水华坐在行政楼三楼办公室，翻看以往几年拍摄过的鸟类图片，偶尔手指敲击键盘，发出一些单调的声音。房间很小，堆满书报，封面上全是各式鸟类，墙上挂着的也是鸟类图谱。41岁的陈水华肤黑体瘦，看上去更像是个浙江海域的渔民而非学者。

　　办公桌上堆有几本陈水华参与撰写的期刊《中国的海鸥与燕鸥》，封面照片是黑嘴端凤头燕鸥。其中相关的文字不多，形态一项相对详细：额、头顶及枕部黑色，后头有羽冠。颈白色，上体淡灰色。翼上覆羽、初级飞羽深灰色，尾羽灰褐色。下体白色。繁殖、迁移和越冬等项，都是只言片语，写着“有待进一步调查”或“未见报道”等。即使被誉为这个领域里最为权威的专家，陈水华掌握的资料也算不上多。

　　自2003 年夏天开始，陈水华便开始频繁雇船出海，寻找“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他称黑嘴端凤头燕鸥是“失而复得，更显其珍贵”。1863 年，中国始有它的最早记录。1937 年，科学家们在山东青岛附近的沐官岛采集到15 雄6 雌共21 个标本。此后的63 年中，有关黑嘴端凤头燕鸥的观察记录寥寥无几，仅1978 年在北戴河和1991 年在山东东营黄河三角洲，科学家得出少量观察记录，但没有拍摄到任何照片。国际鸟盟组织出版的《全球最稀少的50 种鸟类》一书，黑嘴端凤头燕鸥名列其中。许多鸟类学者绝望地认为它们已经灭绝了。

　　意外的惊喜发生在2000 年6 月。台湾鸟类摄影家梁皆得到马祖列岛的燕鸥自然保护区拍摄，事后冲洗照片时意外地在大凤头燕鸥繁殖群中发现了4 对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繁殖个体和4 只雏鸟。此事成为了当年的大新闻，台湾媒体报道称：“一种20 年前就被认为已经灭绝的鸟类近日在靠近福建的一个小岛上重新发现。” 马祖列岛的燕鸥自然保护区成了第一个记录到的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地。梁皆得实际观察了其繁殖情形并拍成影片，成为全世界关于黑嘴端风头燕鸥唯一的繁殖纪录片。当年9 月，国际鸟盟决定将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照片作为国际鸟盟9 月会刊的封面鸟。

　　陈水华说，那次发现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比如黑嘴端风头燕鸥的繁殖羽到底是什么样的？额部为什么是白色的而不是原先认为的黑色的？而最受关注的话题是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种群数量。得出结论并不困难，黑嘴端凤头燕鸥在马祖被发现以来，2002 年、2004年和2007 年再度出现，约8 只左右。陈水华近几年在浙江沿海发现近20 余只，全部加起来不足30 只。据此，陈水华谨慎地定义为“50 只以下”。这一数据推动了国际鸟盟撰文呼吁保护黑嘴端凤头燕鸥。“它可以说是中国最濒危的鸟类。”陈水华说。

　　陈水华后来以笔名“孤山”在论坛上发表文章《生命的罅隙 ——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生存空间》。文中将黑嘴端凤头燕鸥和与其最为相似的大凤头燕鸥做了比较。两者生活形态相近，但一盛一衰。相比大凤头，黑嘴端的乳白色体色非常显眼，容易引起天敌的注意。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黑嘴端选择了与大凤头混群，从而稀释了被捕食的风险。黑嘴端的混群比例必须足够低，否则稀释的效果将大大降低。也就是说，黑嘴端目前只能以小种群的方式生存。陈水华认为，这就是黑嘴端命运的悲惨所在。“选择与被选择，这是一种互动。可以说是大自然的选择，也可以说是大凤头和黑嘴端的选择。黑嘴端选择了传奇，而大凤头选择了现世；黑嘴端选择了名声，而大凤头则选择了实惠。该如何选择？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陈水华在文章结尾写道。

　　危险的寻鸟之旅

　　5 年之前，陈水华对黑嘴端凤头燕鸥一无所知，当时他的研究重点是城市鸟类群落。那年夏天，老朋友、台湾鸟类学家颜重威到访浙江省自然博物馆，送给他一张梁皆得摄制的光碟《燕鸥的故乡—马祖》，观看过400 多种鸟类的他才第一次见识“神话之鸟”。两人一起到五峙山列岛，幸运地撞到了约15只大凤头燕鸥和约8 只黑枕燕鸥，这都是当地没有的新纪录。颜重威很兴奋： “说不定这里有黑嘴端凤头燕鸥呢？”他提出台中自然科学博物馆和浙江自然博物馆合作组成舟山群岛繁殖海鸟资源考察组，搜寻黑嘴端凤头燕鸥。这一项目获得了中国自然科学基金和WWF小额物种项目的资助。陈水华误打误撞地成为了这一领域唯一的研究者。“台湾只有一些观鸟爱好者，真正的研究者就我一个，现在也只是刚刚起步。”

　　次年6 月，陈水华率队出海。他为此创造了一个新纪录，“以前的鸟类学家都往山上跑，没人敢出海，危险大，费用高，海鸟调查基本上是片空白。”当年的调查声势浩大。第一站是五峙山，当地环保局派出了强大的陪同人员，但幸运并未因此降临，“五峙山之行并没有见到我所企望的大凤头燕鸥，这多少有点让人迷惑和失望，因为它可是黑嘴端凤头燕鸥出现的征兆。这还只是开始，在此后的绝大部分行程中，这种迷惑和失望一直伴随着我，而且越来越浓⋯⋯我们对能否找到海鸟的繁殖点逐渐失去信心，更别提黑嘴端凤头燕鸥。”

　　陈水华最终失望而返。2004 年夏天，他再度雇船出海，低调了许多。此后几年多次出海，人数基本在两三人左右。出海的时机选定在每年的6 月至8月，每年四五次，每次一周左右，此时是海鸟的繁殖季节，但同时也是台风高发季节。“后来和我一起的年轻学生都不敢出海，一次比一次胆小。”这一年的头几次出海，同样是失望而返，“舟山群岛找遍了，都没有，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希望总在失望后，搜寻行程已近尾声，8 月1 日，船开过韭山列岛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岛，惊起大群海鸟，“4000 多只，铺天盖地。”一上岸，大都是大凤头燕鸥，绕着头顶飞，地上还有许多鸟蛋正在孵化之中。陈水华兴奋起来，指挥队员找，“看有没有嘴尖是黑的？”一群人找了10 多分钟，一无所获，“那时候没见过，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来他又改变策略，“找体色灰白的。”很快，他们发现了黑嘴端凤头燕鸥，“一看到之后就发现特别容易区分，估算了一下约在20 只左右。当时兴奋极了，这可是我见过的最罕见的鸟！”9 天之后，陈水华带足摄影器材，从杭州出发准备再度登岛。这次遇到了了“云娜”台风，不能出海。又拖了一周，消息传来，“鲇鱼”台风即将来临。陈水华等不及台风过去，到处寻找出海渔船，软泡硬磨，终于有人答应载他出海。陈水华回忆这次经历是“九死一生”：“巨浪劈头盖脸打来，船头便高高竖起。”这次登岛找到4-5只黑嘴端凤头燕鸥。台风过后，再度登岛，结果惨不忍睹。两次台风已将大凤头燕鸥和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繁殖区全部摧毁。几百只大凤头燕鸥在周围哀鸣，黑嘴端凤头燕鸥已不见踪影。后来陈水华在现场捡到了大凤头燕鸥和黑嘴端凤头燕鸥的翅膀各一对，至今仍保留在浙江省自然博物馆内。

　　自此，浙江海域成为继马祖和毗邻马祖的福建闽江口之外，又一个黑嘴端凤头燕鸥的发现地。消息传出，再次引发轰动。但之后两年的出海，陈水华都是乘兴而出，败兴而返，黑嘴端凤头燕鸥再度神秘消失，去向成谜。直到2007 年它又再度出现。“不知道为什么来，为什么去，它太神秘，所以才叫‘神话之鸟’啊。”

　　捡海鸟蛋的不法行为导致黑嘴端凤头燕鸥剧减

　　陈水华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寻找神话之鸟——黑嘴端凤头燕鸥》，开头第一句是：我仍然无法相信我是在讲述一个悲剧故事。

　　2004 年出海归来，陈水华曾经有个疑问：为什么同样的这两种鸟在马祖列岛是6 月繁殖，在浙江的韭山列岛却拖到8 月？8 月是浙江沿海台风多发季节。后来当地保护区的工作人员给出了答案：当年6 月，有人捡鸟蛋被抓，几大筐蛋没办法放回去，工作人员全倒了。陈水华由此猜测，可能是6 月繁殖失败之后，这些鸟再度补充繁殖，又撞上台风，导致这一年的繁殖完全失败。

　　谚语云：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海鸟却不懂这个道理，所有的鸟蛋都在一起。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遇到一次台风，或者一次捡鸟蛋，它们便遭遇灭顶之灾。2007 年，陈水华在岛上发现了大量鸟蛋，当地保护区也派人保护，但再一次登岛后发现鸟蛋依然被盗。陈水华说，东南沿海渔民向来有捡食鸟蛋的风气，而且认为野生鸟蛋比家禽蛋更有营养。陈水华曾调查过韭山列岛附近的爵溪，2005 年一只海鸟蛋的售价约15 元，2007 年便上升为35 元。他估计，2005 年和2006 年，韭山列岛的黑嘴端凤头燕鸥繁殖种群的消失，应与2004 年捡蛋和台风导致繁殖失败相关。此次捡鸟蛋事件之后，当地环保局曾下令彻查此事，陈水华也给出了一些售卖鸟蛋的大排档的名单，但最后不了了之。

　　国际鸟盟在《中国最珍稀的鸟类急需援手》之中指出，导致黑嘴端凤头燕鸥剧减的主要原因是捡海鸟蛋的不法行为变得猖獗。更指出如果不加以执行，不出5 年，这种珍稀鸟类就会从它们残存的两个繁殖地永久消失。

　　除捡鸟蛋之外，陈水华列出的黑嘴端凤头燕鸥的受胁原因还包括：台风、赤潮、海洋水资源恶化和无人海岛的开发等。他将黑嘴端凤头燕鸥定义为海洋生态的旗舰物种。它的灭绝意味着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的破坏。陈永华以此呼吁对所有的海洋鸟类展开保护。

　　陈水华将黑嘴端凤头燕鸥与中国的明星鸟类朱和丹顶鹤比较，“朱的数量已经稳定，丹顶鹤的情况更好。”陈水华希望能将黑嘴端凤头燕鸥的保护推向朱和丹顶鹤的高度，“它有这个资格，濒危，且是中国独有。”他开始频频接受采访，发论文，给各方递报告。

　　更早之前，国际鸟盟便已注意到黑嘴端凤头燕鸥。8 月18 日，国际鸟盟发起号称全球最大的鸟类保护工程，呼吁对189 种濒危鸟类进行保护，其中包括黑嘴端凤头燕鸥。当时在接受本报采访时，国际鸟盟亚洲部的鸟类保护主任陈承彦首推黑嘴端凤头燕鸥：“在全球范围内，这是目前最濒危的、即将灭绝的鸟类，比朱更珍稀。中国的项目应该以它为中心。”他与陈水华素有往来。“国际鸟盟曾经提出由他们出面向浙江省环保局提交报告，他们非常急。”陈水华说。

　　国际鸟盟建议，两岸共同合作拯救黑嘴端凤头燕鸥。“它在福建浙江沿海得以保存，可能是因为过去几十年海峡两岸关系紧张，岛屿少受干扰的结果。如果两岸对峙的年代它们得以在夹缝中生存，现在两岸关系慢慢缓和之际却导致它们绝种，对我们来说真是一个非常无情的讽刺。”陈承彦告诉《外滩画报》。今年7 月，陈水华获邀到台湾开会，主题是两岸如何合作保护黑嘴端凤头燕鸥。陈水华定了个5 年计划。他告诉《外滩画报》：“希望5 年之内能够有一个有效措施，使黑嘴端凤头燕鸥能够顺利繁殖生存，我们能对它有更详细的调查了解。”